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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正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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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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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胡同

小胡同,旧房子,二十六家,相处三十年,老邻居了。

胡同两边,十几椅凳,大小不一,各式各样,常坐满人。

进出都走这小胡同,邻居两边端坐,我出门总要接受他们“检阅”。

有时就停下,坐坐,凑着聊会。

都六七十岁以上了,还能有大事正经事?

大事正经事还是有的。天天看新闻,几份报纸你手里传他手里,那就国际国内海阔天空起来。台海局势、防疫抗疫、反腐斗争、乡村振兴、旧城改造、文明城市创建,等等,哪个不大不是正事?他们中大都当过领导,依据、推理加想象,当然还有道听途说,随便一个话题就扯上半天。去年有四个邻居得了“光荣在党五十年”纪念章,激动,就部队地方、天南地北、当年如今地没完,杯子添了一茬又一茬,那点茶叶早发白了。几次喊吃饭还腚不离板凳,脸上孩童般灿烂。

多数还是寻常日子里的小事。

没有对错,没谁求证,板着脸说,似乎都真,反正就是调料,把平淡日子调剂得有滋有味,不知不觉又是一个日出日落。

我不止一次想,天天这样,能有多少话说?其实还真没有翻箱时候,一推碗就坐了那里,比掐点上班还及时。

都退下来多年,没有了遮掩,啥都能说,虽然还书记局长主任啥的,但正式时都自觉,前面不忘带个“老”字。

老李书记在位时分管政工,退下好久还不苟言笑,张口依然严肃话题,现在也凑了过来。老刘主任说俺这是民间,荤素都有,你来不合适。老李书记说过去现在两码事,荤的我也有,说着信手拈来,一片人直了眼。

他们说人家也说自己,互相诱导挑逗,女邻们跟着添油加醋,就话题常新笑声不断。

老秦局长看着老刘主任:“你江苏,嫂子山东,手咋伸能长,几十年连个嘴都没,没吵?”

老刘主任平时最喜玩笑,这时却一本正经,刚要张嘴,老伴开口了:“俺父亲是他老师,那天他说去交作文,明明该交学习委员,偏上俺家跑。不知咋的,就瞥一眼。这辈子该跟他刷锅。说实话真没红过脸,没错过嘴。”说到这,这大嫂脸红了,有点羞,肯定想到了热恋。老刘主任沉浸了,是回忆那个久远,又深情起来:“俺俩当初有个约定,任何情况下都不能伤害老人。”老秦局长马上接话:“那你第一次走老亲戚,人家饭做好了,为啥拿邪,不吃?”“煎饼卷大葱,牙咬咯嘣嘣,我那时牙就不行。”我忙接话:“错嘴了吗?”老刘主任笑答:“哪能哪能,只说回家算账!”至于小两口那账是咋算的,男女邻居在哈哈大笑中各自找到了答案。

夜幕降临,家家门前不约而同站了人,“饭好了!”这喊叫就从北往南漫过小胡同。小胡同只剩两排空空椅凳。

也有喊了几次就是不起身,饭凉就让它凉去。那是老赵老伴走了三个月后,老赵被窝凉了,又不会做饭,转悠来转悠去,邻居开始操心了,不久就接上了线,农村老太,小他几岁。老太热,老赵更热,那些天他都穿红色上衣骑车下乡,可老赵子女摇头,这就有了故事。老赵心直口快,想说,还啥都说,老李老秦老刘又善于引导,小胡同也就特别热闹,老头都不像老头了。我骑车回家,多远就听又是老赵,自觉停下。原以为这事当属男圈,老女人也要远远,可女邻们不缺一个,听得认真,发言踊跃。有的说老赵该找,有的说这年纪有吃有喝找啥,有的说保姆身份最合适,有的说罢还频频举例千真万确,当然更有人总结似的一句:这事子女不答应啥也治不成!这挨门的赵老一下子模糊起来。突然,年龄不算老的女邻月龄开腔了:“不找,不让找,那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哈哈哈一阵大笑,李二嫂一嘴饭喷得干干净净。这真是老年不可爱,老年人还是有可爱的!

小胡同漾着笑声,满着快乐,涌着暖流。

日子是具体的,琐碎的,都是饮食男女,要笑声,更要饭香,晚年时光也要有滋有味。

女邻们可都是巧手,蒸菜、烙馍、面筋汤、鸡蛋菜盒,腌制各种小菜,一个比一个做得好,那些普通菜蔬到了她们手上都成佳肴美味。潇潇春雨一场,麦田里沟坎上野菜露了尖吱吱地长。杜大嫂老两口早早拿袋去了集市,不久就听拍门:“蒸面条棵,刚出锅,香油淋上了!”住前排的月侠自炒辣子酱,端着锅这家半碗,那家一勺,辣香满了小胡同。那天我去公厕,回来见自行车后座上一把大葱,管它呢,反正邻居送的。春节前,我去了南京,回来见大门两旁贴了春联。清明节那天,住徐州儿子家的老赵门上也插了新柳。我和妻子去新疆、重庆,钥匙交给隔壁邻居,十几天里平安无事。去年,县里老旧小区整治,修了路,通了水道,小胡同里更加干净了,我趁机也改造装潢房内。那几天,我忙里忙外,饭饥一顿饱一顿的。六号那天处理旧书,我去老李校长家借称,老两口正蒸包子,问我吃饭没有,我说没有。他俩说你别做了,一会来吃包子。我说那好。等我忙完去他家吃包子时,饭桌上却摆上四个菜,一瓶酒。我在他家又吃又喝起来。酒足饭饱,当场确定第二天继续。端午节到了,我还一人在家忙碌,根本没想粽子。节前一天下午,我骑车回家,小胡同两边满座,女邻特多,就早早下车。原来她们正一起包粽子,用老秦局长家地锅蒸。见我过来,月侠说大哥别走,拿几个粽子。说罢就去了老秦局长家,用锅盖端来六个热腾腾的蜜枣粽子,老李大嫂子忙从家拿来塑料袋装上,顿时一缕粽香就到了我心里。

实在话,这里建房早,地势低,每年雨季,常屋内进水,确让人烦恼。我因此曾想过离开到别处买房。可真当此念头出现,那小胡同和邻居们就在我眼前晃动,舍不得。千金买屋,万金买邻。有钱到哪里都能买房,啥样房子都能买到,可好邻居呢?我们生活中少不了邻居,这地方有着独特精神文化需求和生活方式,难以接受“对门邻居有多远”的处世规则,搬不走的邻居事实上关联着你的生活。邻居会在你困难时最早出现,帮你想法,受你托付,让你放心。我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多年,听惯了小胡同舒心欢笑和邻居们轻快拍门声。前几天,小胡同西侧二楼退休音乐老师老宋从上海女儿家回来了,跟着回来的还有吉他的悠扬。昨天小胡同里又多了张方桌,不知谁放上了《红旗谱》、《林海雪原》、《野火春风斗古城》和几本赵本夫小说,还有一摞整理的《新华日报》副刊。这真让我惊奇、高兴和感动。小胡同不仅充溢世俗人间烟火,还有缕缕书香!

我哪里都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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