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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正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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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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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

二哥下不来床,腿不行了,不能走路。

走了一辈子路,几乎要用两腿丈量完一生,还想看看外面精彩世界,却突然打住,不能走路了,那是很痛苦的。

二哥的痛苦都写在脸上。

他想去大沙河,那里有国家级二坝湿地公园,有望不到边的红富士和白酥梨,那可是当年跑去几十里打草的地方。那时的大沙河漫天飞沙,到处枯苇野草,一镰能钩出几只野兔和扑楞楞的鹌鹑野鸡啥的,没想现在都成景点了。他也想去看看庄北营子河上建的新桥和庄东四联干河堤上的柏油公路,还有两河叉那里正在建的温室大棚,变化太大了!二哥很激动,远的近的这就想去看,可两腿不听话了!他看看我指指腿,摇头叹气。我眼光落在他身旁轮椅上,二嫂和孩子抱着他坐了上来。他手敲着轮椅说:“再好能好过腿?”说着眼角就湿了。

腿在二哥心中有多重要,我是知道的。过去在老家时,他曾不止一次对我说:“不吃不喝没事,没腿可不行!”

那个时候人都靠腿,上学几十里都是步撵,再远的路不怯,就靠两腿走掉它!

二哥两条腿比别人的更厉害,比四条腿都管用。他用两条腿办了所有正事:全部收种农活、徐州大黄山拉煤、太行堤挖河、营子河逮鱼、大沙河打草,还有放羊赶集走亲串友,等等。就这样两条腿还有剩余,剩余他就干邪事:逮鹌鹑!

他今年八十六,六十多年前在大沙河打草时抓住过一个鹌鹑,从那就给鹌鹑分不开了。多半辈子,再忙再累,凌晨那个点,披件衣,抱着网,扯开两腿就去河叉那块地,往那棵棵秧秧上一围,他蹲到了旁边沟里,嘴里“嚓嚓、嚓嚓嚓嚓嚓”,短声母,长声公,个把钟头,收网,放心,准有,天亮手里攥着几个来了。这几十年他到底逮了多少鹌鹑,谁也说不清,清楚的是他没吃一个也没剩一个,要么送人要么放了,送人时说个规矩:能玩不能吃!他腰带上拴着个小笼子,鹌鹑在里面扑棱棱,但不撑三天笼子就空了。空了再逮,反正有的是。庄上十几个年纪差不多的裤带上都拴了笼子,里面也扑楞楞的,不用说都是二哥送的。常见二哥把鹌鹑把在手里,那鹌鹑头从他拇指和食指围成的圈里钻出,滴溜溜小眼睛惊恐地张望。二哥嘿嘿一笑:胆小鬼,去你的吧!只见他一扬手,那鹌鹑日地飞向天空。二嫂骂他主贱却不拦他,暖好被窝等他,天天给他洗弄湿弄脏的衣裳。逮鹌鹑是邪事,不是主业,但他不间断,越逮越精,那些鹌鹑硬是往他网里钻。二哥逮鹌鹑出了大名。他那年逮着了个最大最好的“鹌鹑”,那就是二嫂。当年二嫂可是首羡老区有名的美人,两条辫子吊到腚帮,扑闪着大眼,高挑着个。她家离俺庄十几里,怎么到了二哥手里,就是二哥太会逮鹌鹑了。据说是她听说有这么个人,十分好奇,假装割草来到我们庄,那时女孩割草都跑十几里地。她一直在俺庄头转悠,半天一根草没割,恰巧碰见二哥拾掇网,裤带上鹌鹑扑楞楞的。再说二哥长得不差,细长的腿尤其惹眼。一来二去,二哥逮着了鹌鹑,鹌鹑逮着了二嫂,二嫂逮着了二哥。这个人生的小游戏就完成了。

那年,过八十的二哥腿明显拉拉着了,我问他还能逮鹌鹑?他笑了。我明白。二嫂接茬说:“你说这是干啥,都这样了,还半夜三更往地里跑,天明又攥几个来了!”我不明白,那些机灵无比的小精灵怎能在他这个几乎爬不动的老头子面前束手就擒?我曾想专门找时间问他,可一直没抽出空来。现在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只能想鹌鹑了。他低着头像是自语:“这小家伙精得很,要慢慢的,悠着点,长了就好了。”二哥抬起头来,眼里有自豪,像很懂谈情说爱似的,也有无奈和伤感,很快又说:“我没事,就是这腿!”这时只见他两眼直直望着屋上天花板,好久不再说话,喘气也细了。我想那天花板就是他逮鹌鹑的那块地,他此刻正趴在沟里,一动不动,等着那群小精灵自投罗网。我看着他,他看着天花板,静静的,一群小精灵正要钻网......突然,二嫂咳嗽一声进来,他急忙扭过头来看我,是一种极惋惜的神情。我脱口说:“跑了!”他笑了。

二哥常逮鹌鹑的河叉那块地,平坦肥沃,种啥都有好收成。村里决定抓住乡村振兴和湖西革命老区开发项目实施机遇,发挥区位资源优势,建温室大棚发展高效设施农业,结合十里河岸栽植酥脆一号搞休闲旅游,做好两河文章。二哥听到这来了精神,笑着说:“弄几笼鹌鹑挂到那里,让人家见识见识!”是啊,靠着温室大棚的那片地还是粮食种植,鹌鹑肯定少不了。如能逮些放在笼子里挂在大棚上扑棱一阵,城市人看着这稀罕玩意儿,喂喂它或把把再亲手放了,让它们在蓝天白云里高高低低绕几个圈,再倏地钻进庄稼地里叽叽喳喳,多特色啊!二哥听说这,老脸绽开了:“兄弟,逮那小家伙,包给我,我嚓嚓几声就会过来!”这时他敲起轮椅来:“腿不行,有这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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