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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正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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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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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亲

亲有远近,自古皆然,然仅凭血缘论,却不科学。

我家有这样两房亲戚,一是我表外甥女,她母亲与我母亲同在一村,我母亲的爷爷与她母亲的老爷爷是兄弟,我喊她母亲表姐,她喊我表舅。另一个是我近门哥哥原有个姑姑,在他刚出生这姑姑就死了,未留下血脉。姑父续弦,从此近门哥和我就有了一位续姑姑。这姑姑儿子我们称老表,老表的儿子喊我表叔,我也就有了表侄。我和这表侄及那表外甥女从血缘角度讲应能说是远亲了。

但远亲未必真的就远。

从我记事起,我家就与表外甥女家来往不断。每年中秋和春节,表姐或表姐夫就到我家走亲戚。表姐颤着小脚走上几里,推开我家门就喊:姑姑,我来看你了!母亲马上丢下活,忙去门前接,抓着手半天不松开,吃过饭娘俩再说话半天,天就快黑了,这才送她村头回家。表姐夫多在过年时去我家,戴一顶旧皮帽,挺着身板,礼品搭在肩上。四样菜端上来,父亲和表姐夫对坐,一壶温热小酒勾连天南地北家长里短,定是把那太阳扯落西山,表姐夫才朦胧醉意回家。即便不是年节,表姐夫也挎着杈子转悠到我家来。“哪能说句话就走,好孬都要过个饭顿!”这样表姐夫就又住了下来。现在看这不算啥,可那时却是冒着风险。表姐夫成份高,家庭好多成员又去了台湾。他本人还是黄埔军校学生,在傅作义将军部当过连长。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像表姐夫这种人是抬不起头来的。在对受管制亲戚几乎都避之犹恐不及的年代,我父母却没有对表姐一家有任何歧视和疏远,照样是亲戚,照样来往,照样亲热,让严寒包围下的表姐一家感受到难得的一点温暖。父母对待表姐一家的真诚和亲切深深影响了我,作为学生,我那时虽然激进,但似乎懂得了一些人生人世间,同样对表姐一家真诚亲热,甚至对表姐夫有着别样的崇拜。他不凡阅历和对事物独特认识让他能把时代和社会给予的重压降到最低。我觉得他经过大世面,很有见识,便常常在他和我父亲喝酒时凑上去,时不时插嘴问一句。后来我还把他领进我读书的小屋,再后来我就陪他喝酒,单独与他聊天。他讲起《三国演义》、《左传》和仁义孝悌来一套套的,却从不多谈自己过去和对当时形势看法,但我还是能把黄埔军校、上尉连长、傅作义将军、抗日、南苑机场被俘等多年获取的点点滴滴串联起来,清晰展现一个爱国军人高大形象。平反摘帽后,表姐夫并无情绪和生活方式上的过度变化,依然勤奋劳动,想方设法把责任田种好,平静而满足地领着家人过日子。他愈是平静,我愈是对他敬重。不经沧桑世事、不看透人生的人不可能真的淡定。那一次,我刚参加工作,他来到我家坐在我对面,盯着我说:兄弟,赶在这个时代,你是幸运的,好好工作吧。他的脸上依然深情而淡定。我曾劝他回忆一下,写个材料,趁老人健在找一找,说不定会有个说法。他不肯,说这就很不错很知足了,依然是淡然一笑。

表姐夫八十了,还努力挺直身板走路,还是逢年节去看望我父母。我母亲去世,他哭喊着走在送葬人群里,直到入土成坟才回去。我父母在时他看望我父母,老人都走后就就让表侄女看望我,当然我逢年节也必去见见他们。岁月流逝不仅未见疏远,反而更觉亲近,彼此都把对方珍放在心底。那年,我在南京,表侄女突然打电话哭着告诉我她母亲病故,我未能送她一程,留下深深遗憾,很久都想着每次见面她粗糙变形的手抓住我兄弟兄弟喊着要我住下吃饭的情景。五年前的一个晚上,表侄女又哭着告诉我说她父亲突然走了。我真不敢相信!在那之前,我去表侄女家,表姐夫正好在,他们无论如何不让走,早已不再喝酒的表姐夫竟然喝了两杯,满面红光,身体好得很啊!当时我就决定去他农村老家吊唁。来到表姐夫灵床前,两个“突然”连在了一起,让我想到了永不能再见。我痛哭失声,心疼得好久不能平复。出殡那天,我一直在场,只知其表不知其里的村人都认为论亲戚该不着送他上坟,也看我站着一天太累,几次劝我回家,我都拒绝了,直到看着表姐夫入土我才回城。表姐和表姐夫走后,他儿子和女儿继续和我家保持着联系。表侄女人前面后都叫我舅,从不喊表舅。因她在医院工作,每次只要听说我去了医院,即便是刚回到家也要马上回来陪伴我,跑前跑后,打针送药。好多人都对我说:你外甥女真好!听了别人夸赞,我也会说:我外甥女确实好!

再说我的那位续姑姑吧。因为我的近门哥哥从小失去母亲,爷俩相依为命,过得很苦。那续姑姑每年都要到我们老家为他爷俩拆洗缝补,一住就是十天半月。我当时年纪小,只知道跟着喊姑姑,不知道其他。父母亲知道伯父家困难,做饭吃饭都是问题,就天天喊那姑姑到我家来吃饭,晚上姑姑与我母亲住在一起。父母亲见她总是姐姐长姐姐短的,很是亲热。姑姑一点也不客气,给伯父家做针线活,该吃饭了就到我家来,有啥吃啥,吃过饭再去他家做活。那时我家日子也很困窘,但从不嫌姑姑天天来我家吃饭。我看别人家的亲姑姑不过如此,就以为是我亲姑姑了。这姑姑在我们家住上一段时间就回去忙活,场光地净后又来了,有时见她不来,我父母亲就催着让我们去接她。姑姑和我母亲在我家小屋子里对着面说话,溶溶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她们说着笑着,常常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我和近门哥哥也常去那姑姑家,跟老表们一起玩耍,二老表三老表结婚还去闹新房呢!其实我们这姑家的老表有着自己亲舅家的一群老表,但我们就这样你来我往几十年,亲近了几十年。我进城工作,结婚生子,但与那姑姑家一直保持紧密关系。后来父母和姑姑都已垂垂暮年,彼此很难见面,只好把互相思念的感情蕴含在见到我们这些晚辈时的浑浊泪水里。我父母去世后,不久那姑姑也走了。几乎所有清楚我们这种亲戚关系的人都认为到此结束,不会再延续了。是啊,有多少血缘老亲随着老年人离世而很快淡化和终结,没有谁认为不正常,现代社会因血缘建立的联系圈子并不一定是最重要的。可就在昨天,我突然接到一个叫我叔的男子的电话,说他女儿结婚请我们参加婚礼。这个电话是我那姑姑的孙子打来的。我和妻子高兴地参加了这个表侄女儿的婚宴,又见到了一群我们从未见过面的那边的高兴而亲热的亲戚。

人是社会人,都有或多或少这样那样的亲戚。血缘于亲戚关系程度固然重要,却不绝对,它只是一种机会,想抓和不想抓以及怎样去抓都与远近有关。所谓“穷在身边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于我家不存在,我们没有单纯看重和刻意强调血缘,只是把远远近近亲戚关系托付给了人性中最美好的真诚和善良。现代社会快节奏发展,人们思想观念、生活需求、对各种事物的认知随之发生重大变化,亲戚关系没必要也不可能无限期延续,但是体现在或远或近亲戚关系上的真诚热情和善良却应永远值得怀念和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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