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正贤
网站用户
题记：艰辛和幸福的尖锐对立，一旦被伦理、美德和良心完全覆盖，则瞬间融化，孕育出美丽动人的高山雪莲。
五十八年前，丰县顺河公社唐庙小学。
一个皮肤白净，中等身材，面目和善的年轻人来到这里。他是六六年欢口中学高中毕业的老三届，在这里任民办教师。周总理那首写于1917年的《大江歌罢掉头东》七言绝句就是他走上讲台讲的第一堂语文课，激昂慷慨，声情并茂，沉稳中不乏书生气。那时他才20岁，一身藏蓝，淡青围巾，走路不紧不慢，从此唐庙小学就有了一位张道瑞老师。1971年他从这里调入县文教局，之后又先后调县委组织部、县委组织员办公室、城关镇和县直机关党委，都是重要领导岗位和政治组织工作，一步一个脚印走出人生成功之路。
可他的人生实在坎坷艰难！
距唐庙小学不远的刘阁村有两间低矮草屋，秫秸扎起的围墙和薄薄木板门，这就是张道瑞的家。因父亲早年病故，一个姐姐十七岁远嫁吉林，只剩他和母亲相依为命，那时他才十二岁，是刘阁最出名的单门独户，十里八村都知道他家困窘艰难。母亲是极能吃苦耐劳的坚强女性，含辛茹苦拉扯他，坚持供他读书。生产队长安排啥活她都没有落下，再晚再累也要等儿子回家才端起饭碗。儿子有空就帮着母亲干活，一口好吃的先送母亲嘴里。调县文教局工作家还没搬城里时，一天工作结束后，骑上车子拼命往家赶，离门好远就喊娘，听到娘答应悬着的心才落下。土地承包后，母亲分得一亩半责任田，母亲嘱咐儿子不要心挂两场，好好干公家的活，家里不要你管；儿子却是挤时间跑地里搭手，结婚后和妻子每个星期天都骑车回老家，从79到89十年麦收，夫妻俩都是早早做好准备，一起回家帮母亲收麦晒场，有一次回城遇瓢泼大雨，30多里路避雨四次，还浑身透湿。多年后，张道瑞提起那时，还是两眼含泪。但无论怎样，母亲和儿子还有后来走进这个家庭的善良姑娘用弱弱肩膀撑起了那座简陋草屋，使得它只在风雨中飘摇，却没有倒下。
这个善良姑娘叫高玉珍，县纱厂工人，烈士遗孤，父亲高丕胜1947年牺牲时她不满一岁，是母亲史素兰唯一亲人。在党和政府关照下，1970年高玉珍被安排进县纱厂当了工人。这两个同为与母相依为命的年轻人相遇并组建新的家庭不仅罕见，而且也是最好归宿了。他们比别人更珍爱生活，懂得艰辛，呵护彼此。高玉珍把全部的爱给了丈夫，没有任何怨言地照顾当时还在乡下的婆婆。正当三个孩子相继出生，婆婆尚能在老家单独生活时，突然不幸降临。1990年2月3日，42岁的高玉珍突发脑出血，昏迷不醒，半身麻木，大小便失禁。时值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张道瑞拉着平板车把妻子送往县医院抢救，第二天又转徐州市第四人民医院救治，十天危险期间，张道瑞始终陪伴床前，细致观察妻子变化，及时更换尿布清理大小便，按给学生上课那样准时喂药喂饭。如果说伺候这样病人可以预期，别说十天二十天，哪怕一年半载都没有什么，可张道瑞一伺候就是三十多年，至今还是。期间的繁琐、辛苦、永远看不见光亮的压抑只有他自己知道，如同你明明知道过去今夜就是明天，可就是看不见灿烂的太阳！然而今天见到的他，没有半点埋怨，而是一脸平静和能有妻子陪伴的幸福，那幸福写在他早已沟壑纵横的脸上，像极了温和灿烂的阳光。
然而，不幸接踵而至！
1993年，也就是妻子发病后的第三个年头，母亲眼睛突然失明，别说那一亩半地和草屋前的鸡鸣狗叫，最基本的生活也无法自理了，你还能再不听儿子的劝说？！张道瑞立即把母亲接到城里家中，开始同时照料两个只能让别人伺候的病人。孩子还小，又无兄弟姐妹帮忙，那就自己一人来。当时张道瑞已调县委组织部，工作严肃而规整，他本就是细致负责之人，领导布置的工作他不仅认真去做，而且都要做到很好。你能想象那家中的一摊子是如何去做的吗？他每天早上5点起床，倒痰盂刷便盆给妻子穿衣扣扣系鞋带梳头洗脸刷牙，抽出尿湿的垫子内裤洗净晾晒好再为母亲穿衣洗脸梳头叠被，接着端茶喂药做饭盛饭，喂罢母亲再喂妻子。到了都吃过安排好，他只能匆匆填饱肚子，万不能迟到了上班！母亲有天天洗脚习惯，张道瑞每天烧热水给母亲洗脚，半月给母亲割一次脚膙，夏天天天给母亲擦洗身子。在母亲去世前的两年多时间里，身生褥疮。张道瑞打听到县二院黄大夫有偏方，连忙找到他，把十几种中西药研成粉 一天几次涂抹，最大限度减轻母亲痛苦，直到母亲离开这个世界。
然而，命运依然继续捉弄着他。
把母亲送到地里，张道瑞刚刚喘口气，已住他家的岳母史素兰摔裂了左腿膝盖。当时正是中秋前一天，他正搀扶着妻子在小院里锻炼，给她讲故事说笑话，这也是他满满课程表上自加的一门。他立刻安排好妻子，与孩子一起赶紧把老人送往医院。那天天空澄澈，月儿皎皎，但与他们无缘！打上石膏后，卧床28天，老人开始下地拄拐，后来慢慢自己行走，但生活却不能自理。这时孩子渐已长大，能帮着爸爸料理些，但张道瑞知道孩子成家后各有自己家庭，又不住在一起，再说老人长期养成的生活习惯、心理依赖和那些细节打理只属于他，谁也替代不了。孩子们十分心疼爸爸，同样满满孝心，有空就来帮忙，但张道瑞日常性贴身护理角色没有任何改变。习惯了，慢慢来，依然是。所有邻居，所有常在附近经营的商户，所有与张道瑞共事过的领导和同事，没有不对他的爱心孝心和坚毅充满敬佩，也没有谁敢想他是怎样承受那样的生活重负的！当然他们到底能从他疲惫的眼神和明显驼背中懂得他的艰难，同事争着帮他值班，邻居主动上门问要帮啥忙，沙家煎包店前的长队见他来了主动让他先买，他常去的市场商户们也把最好的菜给他留着。
史素兰老人对女婿所做的一切看在眼里，她心疼他，想尽量减轻他的苦累，下决心去掉大半辈子的用烟酒喜甜食习惯，但张道瑞还是一如往常把烟酒放在老人面前，冰箱里有着吃不完的冰糖。老人看他实在忙不过来时，就放下拐杖去搭把手，2005年4月那天，她去厨房帮着做饭，不小心又摔倒了，很重，左大腿骨摔断，打钢板治疗，卧床休息，后渐渐好转，可仅仅过了半年，又是中秋，老人在卫生间把右胯股骨头摔断了。八十一岁老人，一年三次骨折，老人痛苦至极，与老人同样痛苦的还有张道瑞，他深为老人迭遭不幸难过难受，甚至想如能替她多好，同时也才真正清楚了自己将来会是怎样度过，以后日子意味着什么。越痛苦难受越要坚强，决不能趴下，必须是把所有心血炼成晃动的光点，去烛照这个极为特殊家庭的未来之路。老人到驾鹤西去没能再站起来，从床上到轮椅，再从轮椅到床上，最后瘫痪在床。几个老年严重病人叠加的那些年对张道瑞来说是他生活生命的至暗时刻。让我们梳理一下这个时期他必须要做的事情：每天早上三次往外倒大小便；清理干净大小便弄脏的被褥晾晒收拾；老人或妻子拉在裤子里用手抓出来再热水擦洗干净换衣服；两人便秘，除少不了的葡萄干山楂片香蕉等新鲜水果还要按照吃软多菜及低糖脂高蛋白要求变换花样做饭，如蒸芹菜蒸萝卜丝蒸面条棵蒸杂粮窝头、烧制鲫鱼豆腐汤紫菜鸡蛋汤蔬菜丸子汤和蔬菜糊红芋南瓜糊及虾仁鸡蛋膏等再分别喂下；每天晚上温热水给她们洗脚和每天早上帮着洗脸刷牙穿衣服，妻子刷牙时还要端盆站在她面前接着，温水洗手后洗脸，再热乎毛巾给她擦面；定期给她们洗头洗澡剪指甲和见缝插针的沟通交流温情陪伴以及谁也说不清拿不准的细节关爱和满足，等等等等。张道瑞和他的三个孩子经历了怎样的艰难和苦痛，除了他们，更准确说除了张道瑞自己，谁也说不清！必须要说清的是，张道瑞那时也已步入老年，生活重负让他早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和本该与年龄相称的自然呈现，而是满头白发，躬身驼背，步履蹒跚，说话要靠在他耳边才能听清，更大问题是他还患上脑梗、重度静脉曲张、风湿性心脏病和左肩臂肌肉拉伤等多种疾病，换作任何别人或按医生要求早该住院治疗了，可那不能啊！他说别说住院躺下，站着走着我还不够用呢！他几次谢绝医生命令式的好意，只把药带回家来，那个几十年的老房里又多了一个吃药老人，一个七八十岁的老病人！
他几乎没有社交活动，退休后家里就是他的活动天地，伺候几个病人老人就是他另一种必须干好的工作。当然，他没有丢下几十年的业余爱好：书法。家里辟出的几平斗室墨香淡淡，他说那能冲淡他的愁绪，在笔走龙蛇中挥洒出更多坚强来。每年春节，他把很有功力和特色的书法春联送给周围邻居、商户和一起工作过的同事，算作自己对他们曾给予的各种形式的理解和帮助的感谢。
张道瑞今年小八十了，他走过的每一个脚印里都清晰地印记着艰难和苦痛，更有坚毅、成功和别人难以理解的幸福。还是那座小院，还是那三间简易平房，他在这里送走了两个他相依为命的最亲老人，虽然她们很苦，但都走得很安详。如今这里只剩下一个严重瘫痪失语老人——他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妻子高玉珍。她始终耷拉着头，歪斜着身体，口水滴在垫布上，被丈夫和早早过来的孩子挟抱搀扶着坐上她的专座，但她衣着头面很干净，脑子也算清楚，她也有想法，有需求，有情感表达，但没有谁能懂，除了她的丈夫。她的一个眼神，一个细小动作，哪怕只是一点声响，张道瑞都能准确理解，因而她不管想什么、要什么、回答谁，嘴里含混不清的都是：道瑞，道瑞。每当这时，张道瑞都是老脸绽开，艰难地快步趋前。在高玉珍还能断续说话时，她曾抓着丈夫的手，流着泪说：我这辈子可难为你了，真想早走，让你歇会。张道瑞马上捂住她的嘴，哽咽说道：有你是我的福，我才能活，为我别再说憨话了！孩子们想方设法多挤点时间过来，怕他老爸真的突然压趴下，再也不能起来。可他总是说我没事，能行，你们可不要耽误了工作，你们妈妈该怎样照顾只有我知道，大忙喊你们来，平常交给你们我也不放心。
有些寂寞的小院，有些沧桑的老屋。可走进屋子，却有一抹耀眼闪现，这便是那片奖状和那摞大红证书。它告诉人们，这个普通小院和老屋里除了沉重，不乏让人激动和崇敬的亮色。张道瑞多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优秀共产党员，受到县委县政府嘉奖。1997年，在徐州市妇联、徐州日报社、徐州市广电局和徐州电视台联合举办的“讲文明树新风美在万家”百佳评比活动中获得“十佳好夫妻”荣誉称号。2007年在县委宣传部、县广电局和县信息化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联合组织开展的“德尔重工杯”2006年度感动丰县人物评选活动中被评为感动丰县优秀人物，当然还有镌刻在大街小巷被太多普通人交口赞扬的口碑。他用几十年不变的行动把党性和人性、爱心和良心高度统一起来，把完全的不可能变成完全的可能，彰显我们这个时代所需要的优良品德和价值取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