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吴正贤的头像

吴正贤

网站用户

散文
202405/30
分享

此刻乘车别样味

农村还有老屋和乡亲,也就说不准啥时候回去。

现在去乡下与父母在时心情不一样了,那时还在岗,总有车坐,几十里地,刷地就是个来回。现在呢,那里只剩空空老屋,与自己熟悉的乡邻也不多了,你就呆那么一会,谁会等着给你说话呢,他们都忙活着,是日子安排的事,都要做,你突然出现,他会打乱,或许耽误,而你只是访客,现实日子的局外人,谁也不会为你而真的放弃自己。

天空依然朗朗,与昨日一样,与过去的几十天一样,但我心头却游荡着一片暗淡的云,挥之不去。

我当然懂这是为什么,但我还是坐上回乡的公交。

姐姐身体不好,一个靠地生活却又不能下地的人的最大悲哀,别看她平静,话说得轻松,说自家病了,就安心躺着,门都不出,管它种好种孬收不收呢。她是说给我听的,要让我放心,我怎能不懂?姐姐得这样的病,还偷偷地去村后地边,说她劝她,她说我就看一眼,又不出力,还能累着?然后就生气,无奈地回到那三间房里,半躺在沙发上,呆呆地望着墙面屋顶,觉得那里正旺长着她家的小麦和大蒜。

她家人这些天就长在地里,姐姐如果不是这病,必定也与他们一起的,别说你七老八十了,都是这样的,家家如此。蒜苔要拔,不拔蒜不长,挖了蒜就该麦收了,这活接着活,人家都地里忙你在家闲得下去?姐姐这些天就嘟哝,埋怨自己正忙时咋得病呢,一点活不让做,光闲着,等吃,还吃好的。她像犯大错似的埋怨忏悔,总觉自己不对,见我就埋怨自己不干活还吃,吃好的饭。她怎能知道自己得了治不好的病啊,七十六岁的姐姐还想在地里干十年二十年的活,从不管吃的好孬,饱就行,谁都不能剥夺上地干活的权力。我装作她只是得了个小病,收完麦就好了,还像往常下地种蒜,我在城里没啥事,想她了,顺便带点吃的,换换口味,多吃点,吃好了好下地干活。姐姐信我的话,一个劲点头,那黑瘦矮小身体里似乎正积蓄着无穷力量。我竭力忍住,那片云被泪水浸洇得乌黑浓重,沉沉压我心头,让我几乎无法从她对面小马扎上站起来。

瘦弱矮小且瞎一个眼的姐姐其实很高大,她比我聪明,可因为我主动放弃了上学,并因为看护我耽误了治眼,等父亲用独轮车推她到城北关见着那个雷姓医生,雷医生撑开她眼皮,摇摇头说瞳仁没了,晚了。一个眼的姐姐也许只能嫁到条件最差的地方,那个遍地沙碱土的老区便是命运安排的归宿。她虽然多次给我说每次从娘家回去都很有些不愿,半路就坐在荒芜人迹的小路旁哭上一会,但还是用全部精力去对付那属于自家的几亩薄沙地,相信总有一天也会地肥粮丰,盖上瓦房。她几十年就在那几亩沙地里搏杀,所有心血汗水都洒在了那里,并在我最艰难时帮我带孩子侍奉父母,时不时打电话嘱咐我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别累着,不能瞎喝酒,谝能。父母走后,姐姐自觉担起父母责任,延续父母的关爱和温暖。我呢,在姐(妹)弟四人中,最让我牵肠挂肚的还是姐姐,但又懂得无论我作怎样的努力都不能根本上改变她的命运。自她身体出现情况,我除了联系协调安排,几乎每天挑选她可能爱吃的做好提着保温桶乘10路公交到终点站,再借电三轮送到她家,陪她说话宽心,看她吃饭。她看我这样,说你别来了,我说为啥,她说不忍心,我趁她转身赶紧揉了把眼,其实她转身是手伸向了那个还算好的眼睛。

今天太阳有些毒辣,半片云都没有。我脚步匆匆赶往10路车站台。车门打开,满满的人。我一手提保温桶,一手抓扶手,随车摇晃,本不怎样的心情更不怎样了。车上都是年纪大的老头老太,在城给儿子带孩买菜做饭,挤点空赶紧回老家,地的活出来了。西北路的,地种的一样,住的又不远,沾亲带故的,从坐上车话就满了车厢。今年三四十天没雨,都跑南边去了,想要的不来,不要的偏给,谁也治不了老天爷。早蒜苔卖不了啥,晚的能卖个成千的,好孬都得拔,不拔蒜不长,今年蒜撑死也就两千斤,两块多钱斤,挖蒜要四个人,两个挖,两个剪,运到箔上工钱一千七,不送一千五,再去掉肥钱药钱,剩不下多少,自家挖能多剩点,但都自家挖谁也受不了。这地很要雨,麦黄几天了,下雨就撑死麦。剩钱剩钱的,要看账咋算,咱出力干活该不该算本?正七嘴八舌的突然停了,只有那个光着脚还要摆脱凉鞋束缚的皱纹满脸指甲塞满黑土的老头望着车窗外的麦田,脸色阴郁,喃喃自语:芒种,还要十几天,麦焦头了!我心里像又压上块不小的石头,手中的保温桶几乎提不动,幸在终点站到了,我和一路不停嘴的老头老妇都下了车,任由东西南北,但他们都精神着奔向希望的田野。

我借辆电三骑向三里远的姐姐家,敲门,不在,走向村后,姐姐正站在麦地头前,烈日炎炎,姐姐一动不动望着她家的二亩麦地。我不想去打扰她,就让她沉浸在丰收的喜悦里。那时,当隆隆的机声响过,那粒粒金黄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的那只眼睛会流出几滴晶莹,她大约也会像那颗被微风颤动的麦杆,不情愿地倒下。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