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走了,走得那么匆忙,连让我说一声“爸爸,我爱您”的机会都没有给我。其实,在我的心里一直都想说“爸爸,我爱您!”可影视剧里太多太多的临终场景使用“我爱您”这样的表达,障碍着我不愿意去说,我怕失去爸爸。谁会料到说一声“爸爸,我爱您!”此语未出竟终成一生遗憾!
爸爸出生于1937年,中华民族坚强御侮,不屈不挠的精神品格天然地根植于心田。他三岁丧父,和他母亲、妹妹相依为命,伴随着民族解放战争的胜利,渡过了苦难的童年。青年时期由于酷爱文学,读高中时就与意趣相投的同学在学校里成立了“青苗”文学社。高中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中央戏剧学院》,成为同龄人的佼佼者。可谁知遭遇反右斗争扩大化,竟被诬陷在中学成立反革命组织,被迫中断了大学读书。最后,硬是凭借着一股相信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劲头,用《一个中学生的血泪申诉》赢得了组织的重视与关怀,将事实澄清,从而顶住了欲强加在头上的反革命帽子。虽然,因此失去了继续深造的机会,但却因为国家建设大量需要人才,被安排了工作。这实在是不幸中之万幸。
听村中老人讲,“文化大革命”中,有一次爸爸回家看望母亲,村口恰遇贫农代表,在村中滥施惯了淫威的他,竟冲着爸爸喊“反革命分子,回村来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见此情景,本想和爸爸打招呼的熟人,都远远避开。只见爸爸冲过去索住贫农代表的衣领,厉声问道“谁给你说我是反革命,走,咱到公社说去。”贫农代表被爸爸不畏权威的气势慑住,自知理亏,在周围人的劝解下,灰溜溜地走开。在那个“冒犯贫下中农就是犯上作乱”的畸形年月,爸爸能做出这样的举动,不知需要何等的勇气!
在我的记忆里,爸爸也很要强。当年,我刚工作不久,组织派我到省城西安学习,妹妹们还小都在上学,我母亲患病住进了医院。全家人生活、工作的重担一下子全压在了爸爸的肩上。爸爸是既要上班,又要保证妹妹们上学吃饭,还要陪侍病中住院的母亲。一天,爸爸安顿好妹妹们,骑自行车赶赴医院给我母亲送饭,被一个骑飞车与爸爸同向而行的愣头青从身后把爸爸撞倒。撞到后爸爸左脚疼痛,不敢用劲半会站不起来。年轻人吓得忙赔不是,并说要到医院给爸爸做检查。爸爸苦笑着说,年轻人快去忙,你能给叔看起病嘛,再不要太莽撞了就行。年轻人走后,爸爸缓了一阵子,宁是忍着剧痛,一拐一瘸的推着自行车走到了医院。我母亲见老头子头上不停的冒汗,询问怎么了,爸爸轻描淡写的说被人碰了一下。我母亲看他疼痛难耐的样子,百般劝说,爸爸这才去拍了片子。结果是左脚踝骨骨折,左脚跟从后向前裂了一个三公分深的缝。医生建议打石膏,卧床休息。爸爸却把诊断证明揣在兜里,骗我母亲说,医生说不要紧,刚撞了肯定疼,过段时间自然就好了。就这样,为了我病中的母亲能够安心治疗和我三个妹妹不耽误读书,爸爸强忍着伤痛,没有进行任何治疗。最终的恶果是,骨折和裂缝没有愈合,从此落下了脚跟疼的病根,我们再也看不到那个曾经迈着矫健步子快走如飞的爸爸了。
人体患病是有症状表现的,特别是身患癌症。自从落下脚跟疼的病根后,爸爸对脚腿疼似乎习以为常。我们常劝他看看,他总是以老病根为由搪塞。我们也就没太重视。而且每次看他他总是说好着呢。直到2008年国庆节前,有一天我又去看他,这时他走路已显艰难,而且坐上不到十分钟,就要手扶椅把站立一下,而且不断地重复这样的动作,我问什么情况,这才很勉强的说腿疼。我一下子就懵了,不是一直都说好着呢么,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我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力劝他去看,他竟然还说好着呢,劝我不要管,好好的上班。爸爸,您都成了这个样子,我怎能好好去上班?我说我休年假,不影响工作,专门陪您看病。他这才无奈地配合作了检查。
和机器老化年久失俢一样,一经检查结果就很糟。爸爸身体多个部位都有毛病。最为严重的就是,查出导致脚腿疼的不是什么老病根,而是转移了的癌细胞已将耻骨吞噬殆尽所引发的骨疼痛。医生是我的同学,避开爸爸带着责备口气问我,为什么病成这样才来给老人看病,没钱吗?所有的疼痛,骨疼是最疼的,难道老人不疼吗!我无法回答老同学的责问,只有深深地自责。接下来,根据医生们的临床经验,进行了有目的的检查,医生要查出原发的病灶在哪里,以便针对性的治疗。在爸爸体内不同的器官共查出了三处肿瘤,一个在右肾上腺,七公分大,一个在左肾五公分大,还有一个在盆腔十二公分大。临床经验证明,一个人身上一处长肿瘤都疼痛难忍,而爸爸有三处肿瘤,并且都长得那么大,他却一直忍着,并且强忍着疼的感觉,这让医生们感到震惊。我真的不能想象爸爸是怎么忍受的!医生告诉我,患这种癌症的病人,一般到最后都会很疼的,而且非常痛苦,应准备上杜冷丁,实在疼的受不了了就给用用。爸爸有在医院工作的经历,我给爸爸说了医生的交代,他却说,用那上瘾,不用的好。直到生命的最后,爸爸都没有说过一个疼字。后来我倒是发现,靠近爸爸卧床休息的木质暖气罩被握的变了形。
爸爸呀,我真的不知道您是真的不疼呢,还是已经被疼得麻木了,抑或是您就真的那么刚强,每每想起,我都非常心痛。回想起从给您检查患病到去世那一百多天的一幕一幕,回想起您讳疾忌医时固执地不愿意检查和得悉明了病症后的沉着冷静,回想起您一直笑对癌魔的乐观,我终于找到了答案,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刚强的爸爸!可刚强又怎么样,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被癌魔夺走生命。留给母亲和我们兄妹的是再也无法弥补的失亲之痛。我们能做的,也是必须做的,就是化悲痛为力量,勇敢地面对未来,将爸爸的刚强精神传承下去。
无情岁月增中减,每逢佳节倍思亲。我的爸爸已经离开我们16个年头了,这世上我再也见不到我那刚强的爸爸的身影了。多么想能当着他老人家的面,大喊一声“爸爸,我爱您!”可现在任你再怎么大的声音,天人永隔,天堂听不到人间的呼喊,徒留下无尽的思念和永远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