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后在一杯古树红茶飘溢着花果香的蒸汽氤氲里,坐在落地窗边的贵妃榻上,信手拈起一本书。
幸运的是,这一天,透过一段文字,我开启了一段普鲁思特式的意识流,记忆牵引,浮想联翩,追忆似水年华。似乎看到了自己这一棵生命之树的源起和注定的走势与流向,顿感豁然开朗,天地澄明,坐拥书城……
似乎,一路草蛇灰线,并非刻舟求剑,皆有迹可寻、有史可依,而且段落分明、脉络明晰、层次井然,都找到了标识性的地标和驿站。
联想到自己自出生以来直到现在的此时此刻,似乎每一段生命旅程里,都汩汩奔流着那样一条清清小河,而几乎每一条河流的附近都坐落着一所学校,从小学到中学、大学一应俱全,仿佛似水年华的最佳隐喻和实物象征。
生命江河的滥觞,书香源泉的发轫,亘古有之,一脉相承,源远流长,绵延不断……
有时候无意之中阅读的某些篇章、语句和片段,在我,就相当于普鲁思特的小玛德琳娜甜点——当汤匙带着在杯中泡软的小玛德莱娜点心,触及他的上颚之时,他顿时一震,觉得一种无法言喻的舒畅快感掠过全身,一道茶点居然在那一刻唤醒了从前的一切生活史和个人记忆。
普鲁思特认定:只有这种回忆,才能最终找到失落的时间。过去存活在一切细腻微妙的感官体验、感觉思绪和生活细节之中。正是一些基本感觉,才可能擦亮美妙绝伦、价值连城的绵绵回忆。
或许某种意义上,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普鲁思特,每个人都是一条河流。每一条河流都蕴藏着生命的图腾。
从去年始喝红茶。云南滇红茶,色泽嫣红浓艳,然而我舌尖的味蕾却不能让它过关,总感觉微酸,嗅觉、视觉都比具体喝起来的味觉要好。很多人崇尚的金骏眉,茶丝纤细枯瘦,让我总想起宋徽宗的瘦金体书法,但是饮过多次也仍然记不清楚、道不明白它的味道,可见对我来说,其茶味的辨识度还是不够。
那天自创了一种新喝法。把去年所剩无几的滇红茶煮了来喝,煮茗为之增添了品茶的仪式感,然而感觉煮了的茶味更添几分发酵茶的酸与涩,于是我得出结论不容辩驳,就像我的一篇随笔所提及的那样:对于饮茶来说,总是绿茶最相宜。
今秋开始试喝云南古树红茶,感觉味道果然是好!拈起一撮紫黑的条索状茶叶在一瓯沸水里浸润,茶色从赭红冲到琥珀金,芬芳甜美清爽怡人,蜜香、花香、山野草木气息尽在其中。坐饮这一壶野生红茶,恰似金风吹来阵阵山林原野中瓜果熟透、野花遍地的烂漫而丰盈的扑面芳香,带着山林的野逸、芳醇和轻灵。
暮秋的一天下午在办公室煮茶,因为开会审片,走时白茶煮得时间不够,只是晕黄色,灌到玻璃杯里带去会议室,然而喝时几乎被那一阵鲜爽的清甜回甘所惊艳到了!不禁回忆起自己从前也曾在某些个清晨,误打误撞地泡出过这样甘甜娇黄的老白茶。
这个下午两点钟,又按照最新习得的方法,喝一壶老白茶。先是将一丸白牡丹龙珠投入壶中沸水,倒出两杯嫩黄的茶水,饮之兰香沁润,鲜嫩清甜;然后注入新水,煮开,此时茶汤色若琥珀,黄红如本季的树叶色泽,依然清香阵阵,饮罢细嗅杯底,依然余香不绝。
于是逐渐摸索出煮饮白茶的科学方法:先是投壶,稍后倒出晕黄的茶汤;然后煮茶,可以分装到不同茶杯、保温壶里,需要时分慢品慢享,而不要滞留壶中太久,那样茶便老了。
有个傍晚喝完了杯中老白茶,惊喜地遇见差一点被自己遗忘了的子弹头保温瓶中的白茶水,当即倒入卵圆形的玻璃杯,置于灯下的老实木桌上,琥珀一般铁锈红色茶汤的晶莹剔透,老木桌面抛光后仍凸显年轮疤痕的质感纹理,那么相互映衬,相得益彰。
疫情风声又紧,在减少外出的日子里,时常站在窗前凭栏远眺。这天夜晚透过北窗、南窗看那些一格一格的夜窗风景,见楼上人家黄晕的暖色灯光深深浅浅,放眼望去,感觉像是玻璃杯里煮饮的不同泡数的老白茶或是古树红茶——
有的像是轻煮了几十秒即刻倒出的茶汤,浅色的娇黄;有的色泽比这略深,在嫩黄里加了一点点的橘色;有的琥珀流光里泛着朱红;有的像是暮秋树叶的颜色,黄里透红,赭黄里糅合了朱砂;有的像是一杯葡萄酒的酒红;有的在黄红里沉淀成为焦糖色;有的在酒红里漂白为紫褐色……
这一个冬日的清晨五点钟,将一颗白牡丹老白茶块投入沸腾的壶中,因冲泡停留时间略有不同,便收获了两杯色泽迥异的茶汤,圆鼓鼓如小鱼缸状的一杯是浅嫩的鹅黄,卵圆容量形略小的一杯则是优雅的橘黄,在灯光下的玻璃杯里波光潋滟,茶色流转,微微泛着金红。两杯白牡丹茶并置在一起,相互映衬,深浅对比,愈显美丽,煞是抢眼。不由得心中暗自小得意,前几日随笔将楼上人家亮着暖色灯光的夜窗,比作是冲泡了不同程度的老白茶,形象又通感,这比喻多么恰如其分,简直凌空飞来的神笔!两杯老白茶置于几案,在电脑前慢品慢饮,色浅的一杯清甜爽口,色深的一杯醇正厚味。
光阴流转,那些在文字里所定格留念的日常瞬间、珍重心态和美好心情,就像老白茶,在记忆与想象的热壶里冲泡,重现往日的新鲜,还原当下的意味,品味生活的真义。
与其风中凌乱,不如围炉煮茶。泡一壶古树红茶,记一段流年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