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来越愿意为那一个美妙的段落而放弃整个秋日的下午,明知阳光与微风有多么撩人——
许知远在他多年以前的一本文艺气息浓郁的旧作里说。
读着浪漫,其实你细品,骨子里却是务实的踏实的笃定的坚韧的,充满了自身力量感和方向感——“为那一个美妙的段落而放弃整个秋日的下午”——其中的一取一舍,一追求一放弃,是否值得,也都是自己主动站出来作为体验者和评判者。
“越来越愿意”——所叙述的是一种渐进式的诉求变化趋势。
“明知阳光与微风是多么撩人”——所表达的是一种拒绝诱惑又或者是懂得延迟满足感与幸福感的意志力,一种自律与克制的态度。
“一个美妙的段落”和“整个秋日的下午”形成力量的对比,让我想起许多年前的一首词与曲都格外动听动人的老歌《好人好梦》:就算是人间有风情万种,我依然情有独钟……
誓言里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坚贞不移,宁缺勿滥、宁愿为浓缩的精华支付的代价和决心都在里面。
有比较,有鉴别,有判断,有定夺,有衡量,有取舍,强化自己的坚定立场、淡化二者不可得兼的略有遗憾——这便是面对热爱、真爱的态度了,这便是选择、抉择的真实样貌了。一旦坚定地选择了,便风雨兼程,一往无前,义无反顾。
有时候面对一段切中内心的话,什么也不做,不去进一步地阐释、解读和发挥,只是看着,便已心花怒放。难怪新闻传播学最近在讲:输出价值观,提供事实价值、观点价值和情绪价值。譬如曾读过的下面这一段:
她们自洽、自足、自立,比起主流浪漫叙事想让她们服从的迷思,她们更愿意去表达属于自己的坚定声音。她们破天荒把宝贵的注意力留给了自我,而不是男性凝视。她们选择的浪漫,是只属于自己的、布满荆棘的征途。她们动摇的是古老童话的无趣叙事,书写的是未来史诗里的屠龙新传。
不知从何时开始,如今做成一件事情,心里早已波澜无惊,至多唤起一种欣慰的情感,一种感到自己没有徒增岁齿、虚度年华、浪掷光阴的释然。能够借此减少自己的原罪感。除此之外,并无多少成就感、自豪感、自我价值实现感。
有些倦怠的时候也会心生疑问:船是喜欢大海,还是喜欢港湾呢?是远航还是停泊?
甚至会向许多大家大师取经,比如反复从美国著名社会心理学家马斯洛那里寻求某种确认——
众所周知的是,马斯洛提出人本主义哲学,创立了需求层次理论:1954年提出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爱与归属的需求、尊重需求、自我实现的需求。
但可能很多人并不知晓的是——1970年马斯洛著作《动机与人格》新版书中加入了两项需求:求知需求和审美需求,顺序排列在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之间。
是的,求知、审美,在人生中比我们自己认为和想象得还要重要、重大、强烈、必不可少。
于是再一次问心无愧、堂而皇之地明确了自己爱美的天性,文字之美、思想之美、生活之美、自然之美,都继续投入全副身心地拥抱、享受和创造。
又有时,本来在处理应对生活琐事的时候时常心生暗恨、不胜烦恼,但是转念一想,若你留意,也总能发现路上总不乏风景和过程美感。若你耐住心性、从心出发,更是能够常常收获一种叫做历练的宝贵财富。
作家张炜的那句话浮现于脑际:“当人完全躲避了粗粝的现实生活,收获的就只有浅表的哀怨和欢愉了。”
或许说到底——化蛹为蝶、结蚌成珠、百炼成金,这个漫长而艰难的蜕变过程,这个坚韧而恒久的淬炼过程,是蝴蝶、珍珠、钻石自己的事情。
也所以,在需要粗粝的时候投入地现实主义生活,在需要流汗的时候不吝力气和付出,将之视为一种素材积累生成的必经阶段。以待后来忙里偷闲给自己的身心放个假,让曾经的人生画面进来介入心灵生活,让记忆慢慢重演那些过往的经历与体验,付之以新历史主义的重温、浪漫主义的表达。将风起云涌化为云淡风清而不是相反,把大江大海凝为杯水风波而不是相反,那时候,自然不会是徒有肤浅的闲情逸致与矫情的低吟浅唱了。
“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我们为了讲述而在记忆中重现的日子。”
——马尔克斯在《活着为了讲述》的题记中说。活着为了讲述,讲述为了活着,除非失去爱、记忆、良知和喉舌——不论一个人,还是一个民族。就像拉美的番石榴,活着为了飘香。
作家刘庆邦的随笔《在哪里写作》,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作家之所以能够自始至终都能笔耕不辍,完全靠的是一颗真正的热爱写作、明白自己此生天赋使命的强大丰盛的心灵。文中他谈到了自己算是较早明白自己今生想从事写作的幸运者,从少年时期直至今天,他曾在煤油灯下写作,在床铺上写作,从凌晨四点到六点半在自家蜗居的厨房里写作,在地下室写作,在公园的柿树林里写作,自告奋勇以节假日义务值班的名义独自在办公室里写作,在宾馆里写作,也曾在美国西雅图奥斯特维拉村的作家写作基地写作,在出差的任何一个落脚的地方写作……
其实相比讲述故事,更喜欢语言本身,无论什么文体,语言的调性和品质都是最恒定最基本的要素,语言是思想的载体,语言是思维的容器。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言之有文,行之久远。有人天生喜爱崇尚辞采华美丰茂,或潺潺如清流,或滔滔如江河,或行云流水清泉石上流,或云卷花开明月松间照,或云蒸霞蔚满纸烟霞,或一唱三叹百转千回……
而书写最大的魅力,或许除了向外界表达和传播,更是向自己发出一种清晰的心理暗示。书写本身会梳理你心中混沌、混乱的意识与潜意识,静定成一幅“白日梦”的清晰影像,像是用显影剂把心灵的底片冲洗成照片。比如,我在写作一篇随笔《蓦然回首“穆勒”式阅读之路》之际,分析约翰.穆勒自幼受到的阅读训练时,谈到了“生命的喜悦感”和“深层的内驱力”,就已经开始有意无意地检点自己并且试图自问自答——
你该怎样才能珍惜并善用自己“生命的喜悦感”和“深层的内驱力”呢?你为什么写作,是否能够在文字中穿透表象发现和传达生活的本质、生命的真谛?是否能够让诗意之美串联起自己的思想、情感和意绪?即使倦怠有时,迟钝有时,即便现在早已过了“人生若止如初见”的最初新鲜,是否依然保持新奇的超越性的心态和视角,是否已臻足够的通透、颖悟和智慧?是否已经抵达自足、自律、自由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