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屋（散文）

作者：杨云广　

经历了多年的人生风风雨雨之后，人大概都有一种复杂的怀旧心情，那些奔跑在记忆深处的东西，往往有意无意地把你拖到从前的时光，让你沉缅往事难以自拔。我就时常在这种情况下，想起我家的老屋。

老屋具体建在哪一年，现在已经记不起来了。印象中，那是个非常炎热的夏天，我家请了十几个帮工，于是，忙碌的日子就开始了：派人到江南山里扛木料，派人用板车到望江后山去拉瓦；要请木匠做门窗，又要请人制砖坯……建房过程中，最费力费神的，就是制砖坯。首先选一块平地，然后开挖泥池，接着挑水入池浸泡泥土。泥土浸软后，有人牵牛入池，让牛沿池周转，反复踏泥。一边踏泥，一边一点一点地撒入事先切好的草筋，直至将泥土踏成稠糊状为止。在泥池附近开阔的平地上，手拿木模在等候的制坯人，见泥踏好，开始一个个依次排开，准备制坯。稠泥专人运来后，他们叉开双腿，弯着腰，在地上放好木模，然后双手将稠泥操入模内，反复按压，之后用手刮出多余的稠泥，双手轻提木模，一块平整光滑的砖坯就稳端端地平躺在地上了。接着再制下一块，循环往复。汗水从制坯人的鼻尖、下巴往下滴落，他们的脊背被火一样的太阳烤得油红发亮。一天下来，个个累得直不起腰，瘫在地上几乎起不了身。那是个挣工分的年代，几乎没有现金付工钱，靠拨给工分作为劳动报酬。父亲看他们太辛苦，要给他们多拨几个工分，他们说：“都是邻里乡亲的，这样就见外了。”说什么也不肯接受。接下来是晒坯、垒坯、盖坯、运坯、砌墙、运瓦……经过两个多月的苦战，老屋终于建起来了。

老屋虽然墙是土砖砌的，顶是红瓦盖的，不大也不高，但在当时众多的茅草屋中，可谓鹤立鸡群。父亲当时是“公家人”，因此才有如此“经济实力”。老屋门前有一块偌大的空场地，这场地后来就成了我们整个屋场放电影的场所。放电影的晚上，老屋门前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最让我怀念的，不仅是放电影，还有夏天的晚上，一个屋场的人大多吃过晚饭后，悠闲自在地摇着扇子，聚到老屋门前的空场上，天南海北的闲聊。那时在外工作的父亲，回来时总要弄些香烟回来，闲聊时，一支支散给他们，让他们分享。那时生活非常清苦，能够抽上一支香烟，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大家在一起有说有笑。我静静地趴在他们身边的竹床上，双手托腮，听他们说那些总也说不完的奇闻趣事。他们常常聊到深夜才散去……

那时候不可能想到，多年后的今天，我会坐在自己建的小楼上，写这篇关于老屋的文字。凭窗搜寻老屋的影子，内心常常生发出无限感慨。那些在老屋场上生活了多年的老人，不少已经驾鹤西去，老人当年用毕生的精力所建的老屋，早已被下辈们一一拆了个净光。在老屋场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新楼拔地而起，一个挨着一个，整齐划一，高大恢宏。家家楼前围了高墙大院，大院配制了大铁门，铁门挂上了大锁，一个比一个气派。只是人们串门再也没有过去那么方便了，人们好像也就懒得串门了，家家吃过晚饭，都各自缩在深深的庭院里，院前只有灯光，难见一个人影。那些让我的童年充满无限快乐的情景，那些让我记忆犹深的夏夜场景，再也看不到了。

每每说起关于老屋的往事，我的孩子总是认为那是我杜撰出来的故事。他常常问我：那个穷苦的年代，那个让你很是留念的老屋，到底有哪些值得你怀念的地方？

我知道，他不可能也无法明白我的心境，其实，要真让我来回答，我也一时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