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云广
老罗突然从城里归来,对我来说,实在是个谜。虽然他的解释很明了,但我总觉得事情不是那么很简单。我努力做着种种猜测,却终究不得其解。说真的,我不知道该怎样向你说说我们的罗老汉。那天在车站偶然撞见他,他说他回来不只是过春节,而是再也不走了,我半天没回过神来:“老兄,不是开玩笑吧?”他乐滋滋的,一双大手重重地落在我的肩上:“老弟,不骗你!”
走在田间大道上,微风乍起,天空飘起雪花来了。田野空旷迷茫,大路遥遥不见一个行人。我说:“老罗,那边有个瓜棚,我们去避避雪吧。”他说:“避什么雪,趁天还没黑,快回吧。”于是,在苍茫的暮色里,我们冒雪赶我们的路。
我记得他走的那天,阳光很明亮很灿烂。村口的坡坡坎坎上站满了乡亲们,一道道羡慕的目光被他离去的背影拉得好长好长。他走了,是彻底地走了。家具卖了,房子也卖了,跟着儿子媳妇到城里过清闲日子去了。乡亲们感叹不已,那神往的目光穿越原野走向天际,久久不愿收回。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不到半年时间,他又突然回来了,居然说再也不走了。在路上,我忍不住,又问:“这到底为什么?”他笑笑,用衣袖掸了掸身上的雪花,叹一口气说:“我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天生的劳碌命,没福气过那清闲的日子,住了几个月,像过了几十年,心里老是闲得慌。儿子媳妇说,初来乍到会有点不大适应,时间长了就慢慢好了。唉,好个鬼呀,越过越难受。”于是,他说天天上楼下楼,真是太费劲;逛花园无意吐了一口痰,竟然被罚10元钱,真是太冤枉;最好笑的是,在大街上憋了泡尿,却找不到厕所,差点尿湿了裤裆……他苦笑着摇摇头。
雪下得不算大,但极为细密,风儿轻扬,整个天空苍苍茫茫。我瞥了老罗一眼,他那皱纹密布的脸上笑意盈盈。他说:“儿子媳妇待我都好,但不晓得为什么,夜里一闭上眼,魂就回来了。回来跟你们在一起聊天,在一起放羊,在一起种地,在一起打牌,觉得是那么有滋有味。”
我不由想,这几年,他的确过得有滋有味。儿子大学毕业后,在城里找到了一份挣钱多的好工作,又找到了一个貌好人也好的媳妇。他呢,养羊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裕户,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唯一的缺憾,是他女人过早离开了他,没能过上这富足的日子。
我们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到了村口。
“终于回来了!”
如历尽磨难的游子终于回到温馨的家,这句话从他嘴里吐出来,竟然让我感到是这样的亲切和温暖。我很动情地看着他,他的模样依然是那么憨厚,神情依然是那么执着。我想起他的房子已经卖了,就叫他和我住在一起,他笑笑说:“瞧,无家可归了。好吧,暂且就住你家了。你先回去,我到土坡上去看看。”说完,他便转身离去。我很好奇,居然莫名其妙地悄悄跟了过去。后来所见到的情景至今回想起来,还是那么历历在目。
我看见他在他女人坟旁的一块石头上,静静地端坐着,仿佛置身风雪之外,一动不动,如同一尊泥塑。我正想上前劝他回去,突然,他一下子跪倒在女人的坟前,声音沙哑低沉而动情:“他娘,我回来了。我……我不该走,不该走啊,不该把你独个儿留在土坡上。我不走了,永远不走了。往后,我就在你身边,陪你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我感觉热泪止不住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悄悄流进了我的嘴角。
后来,他又到他曾经承包过的田地转了转,又到他曾经放过羊的河滩走了走,再后来又去了哪些地方,我不得而知。为了不打扰他,我悄无声息提前回了家。他呢,天黑尽了才摸进家门。晚上,他告诉我,要尽快地把新房子盖起来,他要在自己的家里等着城里的儿子媳妇春节放假回来,安心舒适地过个有意义的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