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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野风轻吹的头像

乡野风轻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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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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串 门(小说)

作者:杨云广

老站长从站里退下来回到自家居住的猫儿庄,20天他觉得像过了20年,整日里吃喝不香,神不守舍,跟丢了魂一样。人,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东西。退下来之前,老是觉得忙呀累呀,巴望着哪一天彻底回家无忧无虑地享享清福,可真的退了,整个心胸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失落落的让人不知该如何打发往后的日子。这一天,他终于想出了一个混日子的好办法:去串门。这突如其来的想法让他激动不已。晚上他独个儿喝酒,居然喝得酣畅淋漓,俨然回到了年轻那阵子,浑身上下热血沸腾。

第二天,老站长匆匆吃了早饭,手捧保温杯就迫不及待地出了门。老伴忙撵出来喊问:“你上哪儿?”老站长头也不回地答:“去串门!”“回来吃饭啵?”老站长响亮地说:“不回来!”老站长心想,就凭乡亲们平时待我那份热情的劲儿,还怕没饭吃?更何况,他还没在他们任何一家吃过饭呢!

猫儿庄的人家房子大多一字儿排在长长的河堤上,家家户户的门前也就形成了路。老站长从前骑着自行车,沿着这条路,每天上班下班早出晚归。“站长,上班啦。”“站长,回来啦。”……这个时候,一路上的招呼声此落彼起。老站长一边微笑着点头示意,一边下意识地轻捏一下车闸,放慢骑行的速度。这时,那些在站里常常会有的不愉快的事儿,也就一下子从他的脑壳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在这条路上就这样心满意足地过往了几十年。

此刻,老站长双手托握保温杯反搁腰后,迈着四平八稳的鸭步,重踏这条路,心底油然涌出一种特别的亲切感。

老站长走到山根家门前,正在门口晒太阳的山根忙起身搬过凳子请坐,一边从衣袋里摸出一支烟递给老站长。老站长坐下,将烟叼在嘴上吸,左腿架到右腿上,双手握着保温杯搁放在膝盖头。老站长问:“今年收成不错吧?”话一出口,老站长就觉得自己是有点官僚了。山根家与他家其实是邻组,他居然对他家的情况不怎么了解。山根笑笑答:“还可以。”山根人老实,话不多,问一句他应一句。老站长一时找不着话题,就慢慢旋开保温杯盖,轻轻吹了吹杯内漂浮的茶叶片儿,然后就慢慢地啜饮起来。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了,每次开会大脑里出现空白喉咙里拉不出话来时,他就这样慢条斯理地喝上几口茶,以便趁机搜肠刮肚寻找把报告作下去的话儿。山根毕恭毕敬地坐在对面,憋红着脸看着他,显得很拘束。两人静坐了一会儿,老站长觉得很尴尬,就站了起来。山根也站了起来,说:“老站长,不坐了?”老站长心想不能再坐了,再坐就把我憋死了,但嘴上说:“回头坐,回头坐。”

离开山根家,经过大力家门口时,见一群小青年正围在走廊里打麻将,老站长就走过去。这时,大力正好从屋里出来,见了他,高兴地说:“哟,老站长,稀客稀客,屋里坐屋里坐。”进屋,坐下。大力说:“今天家里来了客,碰巧,你就不要走了。你稍坐一会儿,我有点急事,马上就回来。”临走时,大力吩咐打麻将的小青年抽出一个人来,让老站长上。可大力走后,小青年们正玩在兴头上,不知是当时没听见还是没放在心上,谁也没有抽出来。老站长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心里很不是滋味。从前在站里,逢这样的场合,别说年轻人,就是年纪比他大的,抢着让位都来不及呢,这些年轻人,真他妈的井底之蛙,不知天有多大地有多宽,连丁点儿礼貌都没有。大力啊大力,你也不是个东西,怎么早不走迟不走,恰恰我一来你就走?还是老同学呢,多年没到你家串门了,你就是有天大的事儿,也不该说走就走哇,你是不是看我退下来了?无用了?人啊人怎么能这样狗眼看人低呢?老站长越想越气,可又无法发泄,只好端杯喝茶来压火,但杯内无水,这才想起大力居然没给他添水。“王八蛋!”老站长愤愤地骂了一句,脸黑得像抹了一层锅底灰。

老站长串门的兴致陡地一落千丈。他闷头闷脑地继续从一家家门前过。乡亲们依然像过去那样招呼他,只是他再也没有了往日那种轻松愉快的心情。他决定哪家也不去了,只到庄口的老战友家去,他想老战友不会像大力那样对待他。老战友是他的救命恩人,那年在战场上,一枚手榴弹飞落在他身后,是老战友飞快地踢了一脚,才挽救了他年轻如旭日般的生命。这些年来,也许匆忙的缘故,他几乎不曾在他家坐过一会儿。现在想起来,老站长深感愧疚。老站长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就到了。老战友正捊着袖子猫着腰在门前劈柴,看见他走来,立马显出一脸的惊异来。愣了片刻,他才放下斧头立起身子迎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激动地说:“哟,老站长,今天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老站长用力摇着老战友的手,把路上的一些不愉快抛到脑后,高兴地说:“无风,无风,是一步一步走来的。”老战友笑着问:“今天来肯定有什么事吧?”老站长一听,心弦就“砰”地一下断了一根。怎么?来就有事?没事就不能来了?老站长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但还是连声应道:“没事,没事,就是很想你,来看看。”

两人进屋坐定后便聊起来。提起那次手榴弹的事,老站长感叹地说:“这些年来一直没能为你做些什么,心里真对不住你呀。本想在退休之前给你的三伢子找份工作,可难随人愿。现在退下来了,人走茶凉,门儿也没有了。唉——”老站长很是伤感地低下了头。老战友听罢,感到非常意外,没想到老站长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里还有这样一片好意。挺感动的,他忙劝慰老站长不必自责,他说他能理解当官的难处。老站长听了心里挺热乎。

老战友到厨房拎开水,老伴悄悄问:“老站长今天突然来串门,有么事吧?”老战友小声说:“他说没事,只是来看看。”“我看不会吧?他说话做事总喜欢拐弯抹角,我看啦,一定有事,要不,用八抬大轿都抬不来呢!”老战友忙牵牵老伴的衣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说。但他们那里知道,尽管声音很小,还是被坐在堂屋里的老站长听了个一清二楚。老站长心如刀割,忙起身打招呼要走,被老战友一把拉住。老战友说:“好不容易来一趟,吃了饭再走吧!”。他想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留下来吃饭能吃出个什么滋味?他还是执意告辞了。

老站长往回走时不再从一家家门前过。他沿着那条他以前很少走的路往回挪。他对自己发誓:以后再也不串门了!可是,不串门,这往后的日子又怎么过呢?老站长很是茫然,一种孤独感须臾间卷起一阵刺入魂魄的寒风,在他的胸中疯狂地扫荡。他突然觉得两腿发软,心里发慌,眼前发黑,身子开始歪斜。他拼命使劲想稳住身子,但终于把持不住倒下去,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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