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

城市很小，小到让你闭着眼都能找到哪个是“新时代发廊”，哪个是“夜来香夜总会”，甚至晓得哪个厕所是最危险的。城市最为繁华热闹的去处当是南端的“骡马巷子”了，骡马巷子，地处一栋旧式三层楼和大礼堂之间。巷子两面五花八门，店铺林立，从第一声鸡叫到夜总会散场，一整天都处于一种闹的状态，比如一声“热——油茶——油麻花儿——”；又比如一对男女勾肩搭背跌跌撞撞而去：“是哪个卖笑的女人——惯，灌醉了我——”
旧式三层楼是属于舞蹈艺术学校和电影放映公司的，旧式三层楼的那边是一所中学的操场。才下过一场雪，泥土硬化过的操场硬邦邦的，四下里也是硬邦邦的，连同他高瘦的身上穿的军大衣也是硬邦邦的。操场的东南角呆呆地卧着三张破旧的花木长椅，长椅上歪歪斜斜坐着四五个人，他坐在最后的木质花椅上，左腿叠压在右腿上，右倾着身体对紧挨着他坐的年轻女子说：“其实，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不容易的。他们总是在苦苦地寻找，或者爱情，或者幸福，就算等到垂垂老去也难以实现……”三层楼西北角边上第三间房子的灯亮了——探照灯一般的强光照亮了整个儿操场。年轻女子的脸是美而清纯的，她苦苦地一笑，伸出食指朝那灯的方向指去：“你看——”
他，两手尽力遮挡着那灯的强光，还是分明看见灯的背后，干干净净的玻璃窗子里是一张熟悉的脸。纯白的羽绒服、亮红的丝巾衬着一张凉而动人的脸；透过金丝儿近视镜，两汪儿清泉正要决堤。
她左手撑着玻璃，右手指着他，分明在说，你赶快回来吧！从今夜起，我们再不要分离。她是舞蹈学校的老师，不光舞蹈跳得绝美，而且歌也唱得动听。她，就是舞蹈学校师生眼里最迷人的“花大姐”。
灯光又是一亮，然后猛地一下熄灭了。
灯下方的荧幕上，早就没有了画面，他也不管年轻女子的拉扯，也顾不得脚下的黑，裹紧军大衣，整理了一下本就整齐的头发，点上一支烟抽着，迈着一下子又年轻了的脚步，朝着操场的铁大门急急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