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原本是安静的、祥和的,在一个喜悦与激动的日子,一声长嚎,一列火车驶过,村庄便开始不安了;冬末的深夜,一声长嚎,一列火车驶过,村庄乱了,村人哭了,村庄的狗疯了!
——题记
所说的村庄,原本是一个较大的村庄,人口八百多,村前村后有四里地的样子;所说的村庄,原本是一个安静而祥和的,或农人,或干部无论在大路还是地畔一碰面,脸上总也洋溢着难以言说的快来,或者幸福。
十多年前,言说村庄要穿隧道、修铁路,村庄的人多数脸上洋溢着激动、欢喜的笑容便议论一番:
哈呀,要有铁路了!
要修铁路了,要通火车了,咱庄里那就热闹了!
……
期间,也有上了年岁的老人开始担忧了:
穿隧道、修铁路,庄里通火车——好是好,就怕出意外!
这也难说,听说有很多地方修铁路死了不少人哩!
还有,还有……
隧道,一个一个通了,铁路一段一段通了,关于铁路上塌方要命的事也总是传入村庄。
在村人们的议论声里,秋收的季节,一个喜悦与激动的日子,一声长嚎后,第一列火车在震耳的“叮咣——叮咣——”声里驶过了村庄,在村人的欢呼雀跃里,眨眼功夫消失在村庄的屁股处。
自此,村庄开始打破了原有的宁静,不管是白天还是半夜,村人们便开始在“叮咣、叮咣”声里度日月。经年累月,原本宁静的村庄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个庞然大物的嚎叫,村人们开始见怪不怪,渐渐地也习惯了这个怪物如风一样的来,如风一样的去,他们的生活似乎也并没受到什么影响。
年夜里,混合着年夜饭的喷鼻香味儿的烟花的味道,大概还没来得及散净,窗户上的对子和灯笼的红色依然是一片红火热闹,彰显着喜庆或幸福。打春的日子,两天两夜的大雪封冻了村庄,以及村庄的所有世界,连同村人的心事似乎也一起封冻了,世界便是一片儿死寂。火车,顶着满身的白,似一条白龙飞一般穿梭着,嚎叫声和“叮咣”声依旧如此:白雪皑皑,白龙嚎叫,似乎正在向村庄预示着一种不幸和灾难一样。
小年后,阳光还算暖和,渐渐地官道消开了,村庄的大路、小路也渐渐地消开了,常年出门在外的青壮年打捆起行里,或拖家带口,或背井离乡离开了村庄,开始了又一次打拼。渐渐地,村庄也开始回到了年前的那一种寂静与孤独里,老人们守着厚厚的积雪,又过起了看守家园的似乎衣舍无忧的日子。
不多时日后,后庄里迎亲。晌午前后,新媳妇在一声高过一声的礼炮声里,响吹细打迎了回来。六十岁开外的李婶,梳洗罢,穿着过年时穿的大红的防寒服,只身一人小心地过了坡下的铁道,径直去后庄看热闹去了。
一对新人被几个年轻人闹腾一阵以后,上罢头,开始吃喜宴的时候,李婶夸着“好光景”、“好世事”折转身就往回走了。当她走到自家铁路上方两眼石窑对面时,就有张婶招呼她一起去喧棋(喧棋,村庄老年人打发时光的一种娱乐方式)。
李婶,大半辈子唯一的嗜好就是喧棋,如今儿成女就了,加上才过完年又都出门了,听张婶这么一招呼早就等不及了。于是,李婶和张婶结伴儿就去了常去的王婶家。才走上坡,进的院子,王婶就向两位老姊妹招手:赶快回来,正好短一手!
一听“短一手”,李婶也没有礼让脱了质地上好的皮暖鞋,麻利上炕、盘腿一坐“扣了”、“喧起”,就开始喧棋了。
李婶今儿的手气特别的好,一个钟头的样子,她就把三个人身上带的钱赢光了。张婶就催着李婶说:回吧,见好就收!正在兴头儿上的李婶,她只管口里答应着“嗯,就走就走”,但她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说来也怪,时光儿也不长,李婶不仅把赢到手的钱全部倒出去,把自己身上揣的30块输完,还欠了人家的三十多块。喧棋散伙了,李婶、张婶下了炕,掀起门帘儿一看:天,早就黑严了。
李婶,本来是要和张婶一起回家的,一看天已经黑严了,加上回家也是一个人,在王婶的挽留下又走进了门,上了炕开始喝起了稀饭。李婶还说,就这里喝点稀饭,回家就不用做饭了。
喝完两碗稀饭,和李婶一起喧完棋的五叔起身要走时,李婶似乎再没有理由在王婶家多留一分钟了,她说说笑笑和五叔前脚后脚走出了王婶家的门。
天黑,路不好走……走下王婶家的土坡,五叔背着李婶站着一边撒尿一边对李婶说:等等,送送你……
不要紧,雪地里明着哩!再说这路都走了大半辈子了,哪里有个坑坑洼洼的心里有数。不等五叔把话说完,李婶说着,笑着,望一眼对面铁道上方的两眼石窑,借着明晃晃的积雪的亮光朝着铁道走去。
也就一根烟的功夫,五叔就听得“嘎——”的一声响,一列准点的火车“刹”在了李婶家的坡底。
天大大,一定是出事了!五叔使劲晃动着手里的手电筒,积雪地理不见了李婶的身影,五叔立马惊出一身冷汗:啊呀,李婶一定出事了!
刹在李婶家坡底的火车,“嘎——”的一声惊动了王婶,惊动了左邻右舍,五叔这么念着就朝着李婶家硷畔上站着的人高声喊一声:看看李婶回来了没?赶紧看看——
对面回话说:噢——李婶没回来——门是锁着的——
天大大啊!一定是李婶出事了啊!五叔又这么念着,顾不得脚底的积雪,朝着铁道飞奔时,火车“哐当,哐当——”启动了,接着就是“呜——”的一声嚎叫。
火车转眼即逝,铁道死一般寂静,等五叔借着积雪的亮光和手电的亮光细细看时,他傻眼了:只见断了气的李婶,正歪着脑袋扭曲在铁道旁,灰白的短发似蒿草一般,一条腿还搭在铁道上;大红的防寒服早已被火车卷在了两里地外的隧道口,像一滩冻住的血,像一把烧着的火!
李婶让火车撞了——
消息,立马传遍了村庄,村人们三三两两赶来的当儿,又有一列火车号丧一般飞快地驶了过去——李婶搭在铁道上的那一条腿“嚯儿”一闪没有了踪迹。
李婶,被火车吞噬了,于是村庄乱了:
李婶,她怎么就,就……
该死的铁路啊!该死的火车,又一次要了人命啊!
李婶,被火车吞噬了,村里的人哭了:
李婶,好吃好喝,正好活了……
可伶的李婶啊,唉……
李婶,被火车吞噬了,村里的狗疯了:
汪汪,汪汪汪——
汪,汪汪——
草于2014年2月28日,天气:雨夹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