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扶贫之路是一条漫长而艰辛的路,也是一条成长的路。每一次家访,对于李四娃老师都是一次心路的成长,这条路总能支撑着他在农村一线教学工作中,踏踏实实,勤勤恳恳,竭尽全力地干好教育教学工作。
——题记
【二春】
二春,单亲家庭,平常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家住凹林寺村。她有一个姐姐叫大春,也曾是牛尾梁小学的学生,现在去县城读高中了。她们的父亲郑山柱,常年在外打工很少回家。
关于二春的情况,在十九年前,李四娃老师曾家访过一次,当时的情景他至今记得——那时大春正在上五年级,二春在读一年级,她大概能记得一些事吧。她时常和姐姐要钱,说是买零食吃,姐姐要是不给,她就睡在地上打滚哭鼻子,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上了一节课,提前半个钟头在大灶上吃了一个馍馍和半碗洋芋、粉条烩菜,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过以后,李四娃便站在了大门外等候大春姊妹。
老师今天到你家做客,欢迎吗?征得大春的同意后,她在前面和妹妹二春笑嘻嘻地给李老师带路,他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看着她们欢快的身影不由心里充满一阵阵欢喜。
在走上她们家的那段土坡的时候,她们姊妹俩一人掐了一朵开得正艳的喇叭花儿。
走上土坡,一线六眼半新的大石窑便出现在四娃的视线里。二春已经一闪进门了,大春回头笑着把老师带到第一眼石窑的门前:李老师请进!站在门外朝里打量的时候,她们的父亲正一手揭开铝锅的盖子,一手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馍馍,他显然一眼就看到了这位高个头老师,赶忙放下手里的活,把他让进窑里。
两个孩子一回家,当父亲的便忙着给她们端饭、端菜、舀米汤,害怕二春烫着,左右招呼着。四娃接过他递过来的一根烟坐在炕上抽着,打量着他们父女之间的和睦的景致:也就转眼间的事,地上的小方桌上已经摆放上了三只搪瓷碗,两只搪瓷盘子和一个不锈钢小盆儿;再细细打量时,里面盛着色泽极佳的炒洋芋丝、拌水萝卜丝,以及半盆儿五花肉和小米米汤。
一眼大石窑里挤得满满的,大柜小柜不用细说,单看锅灶台子上就摆了大小不等的铝锅、铁锅、炒瓢,以及勺子碗的,一眼很难辨认。炕上,一溜儿摆着四床被褥,左右的角落里堆放着格式的衣服和两个孩子的玩具。
两根烟抽过,等两个孩子吃停当饭,先后去上学了,李四娃再细细再打量着窑里各个角落。
二春的父亲中等个子,身体较好。他说,他们的老家在十里路山后的凹林寺村子,五年前为了娃娃上学不得不搬家到这里赁窑居住。五年多了,窑赁比起城里算是便宜,但和农村比较还是很贵的,连水费、电费一年下来怎么说也得四五百吧。
访谈中,他们还是把话题比较轻松地转到二春母亲身上。四娃能察觉到,这个不到四十岁的男人的不容易,不幸的婚姻、家庭生活无疑对他和孩子们造成了巨大的创伤。
二春本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只是由于一场意外就完全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十二年前,由于二春的父亲骑摩托在过学校大门时把一个八岁的男孩撞翻在地。医院诊断,右肩胛骨只是轻微地列了头发丝一般的一条线,没什么大碍。孩子的父亲是一个少了一只胳膊的赌徒,加上村里赤脚医生的好事,郑山柱前前后后话费一万多块,其中有六千块是三分的高利贷。
至此,二春的母亲整天开始埋怨丈夫,这样的光景是没法过了,一个农民光靠猪啊羊的、光靠山里的庄稼,受死受活还不晓得牛年马月才能还了人家的账。
生活逼人啊!至此,二春父亲决定外出石圪台打工下煤窑,带着大春和妻子安家榆林城外郊区。山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后生,他几乎没念过书,他从一个一问三不知的下煤窑的打工后生开始,在不见天日的一千多米深的煤窑里死罪受尽。不曾想一月熬下来只能挣到两百来块的工钱——这点钱,怎么可能还完六千块的高利贷?
世上还是好人多,在好心人的帮助下,他开上了三轮车。这样从一月两百的死罪钱涨到了一千多、两千多。除过家用开支以外,四年多的样子,六千块的高利贷终于还清了。本来,还清了账应该是好事,可是事情往往又不顺人心。二春的母亲,每到月底结工资的时日,她都会上石圪台一回。刚领到工资,只给丈夫留些烟火钱,和生活费,其余的全部拿回家里——当时,山柱也没有多想,他没有想到的是,等二春出生刚过了第一个生日,她们的母亲提出了离婚。
离婚——郑山柱,他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也就随口一答应,离婚的事就成了。从榆林到县城,他们连家也没回直接就办理了离婚手续。
至此,十二年的时光过去了,二春的父亲说,这个女人真是心太硬了,十二年来她从来没有回家看望过两个孩子。特别是二春,刚开始吧一回家就问,怎么人家都有妈妈,她怎么没有?
每当这个时候,总是姐姐大春说,她们的妈妈在榆林打工。
事实上,二春她们的母亲至今在哪里,她们的父亲也没有任何消息。郑山柱说,十二年了,他从来也没打听过妻子的消息,这个女人心太硬了!
再一次走进二春家里,是2018年端午节前。牛尾梁乡奥林寺村,半山上两眼旧式石窑里,我第一次见到二春她们的爷爷、奶奶。山村的岁月催人老,山村里贫苦家庭的岁月更是催人老啊!
笑着走进门,二春她们的爷爷又是给四娃递烟,又是倒水:李老师啊你来了,赶快坐下歇着!
说话间,二春她们的奶奶把大铁锅里冒着热气的粽子捞了几个端在炕栏上,热情地说:李老师,你快吃一个粽子吧还热着哩!
四年多的时光过去了,当年一年级的那个二春已经上了五年级,她的姐姐大春已经在县城上了高中。大春说,她一天的学习任务很是繁重,几乎没有闲暇的时间。在谈话中,李四娃得知大春将来的理想是考一所理想的大学,以此来改变一家人的生活现状。庄户人家,二春她们的奶奶家里,物品摆放有序,石头炕栏、锅台擦洗得干干净净。她们的爷爷和父亲很是热情,但在言语之间难免会提及至今没有音讯的那个女人——二春的母亲。
李四娃给二春代语文课两年,直至小学毕业。他觉得二春这个孩子相对于农村来说还是很不错的,她总是能乐观地对待问题,爱好书法、也有一定的文艺天赋,他就利用星期五的无课日活动教她练书法,在语文课上如果有适合她表演的课本剧,比如《穷人》一文里的桑娜,二春能把这个人物的内心世界展现在课堂上。
毕业典礼上,二春和一个叫来福的学生一起向大家表演了课本剧《穷人》,李四娃把写好的一副书法作品“一帆风顺”赠给她,并希望她在今后的学习生活在能快乐,争取将来能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学。
【小宝】
2017年秋后开学,随着党的教育扶贫工作的开展,在牛尾梁小学教书五年多的李四娃老师开始了一对一帮扶教育的工作,学校召开的第一次教育扶贫工作会议上,他接到的帮扶对象是五年级的郑二春、张小宝两名学生。
怎么说呢,这个小宝的确是一个费手的孩子。
第一次去张坪村小宝同学家里家访时,天阴沉沉的,看样子多半是要下雨了。张小宝个头很高,都快赶上他父亲的个头儿了。看他大大咧咧的样子,其实他才十二岁。小宝的父亲张胜利,个头不高,一张瘦长脸上尽显着生活的无奈与苦难。第一次见面,张胜利苦着脸对李四娃说,小宝的妈妈早就死了。
坐在炕沿,给小宝的父亲递上一支烟点着,李四娃也点着一支烟抽着,莫名地看着他问:小宝的母亲是怎么去世的?他的这一问不要紧,胜利的表情差点吓着了四娃。张胜利抽一口烟,看看一边的孩子笑着对四娃说,好我的李老师哩这话说来就长了。
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张胜利说着脸上的笑容一闪又消失了。他说,那年小宝还不满月他的母亲撂下他们父子就走了,是小宝的母亲提出离婚的。为什么孩子都不满月就要离婚呢?张胜利说,他思前想后只能找到一个原因,那就是人家嫌他太穷了。
据李四娃了解,小宝的父亲、母亲原来生活在神木县。那时张胜利带着新婚的妻子离开张坪村到外面打工闯荡,都说神木那地方好赚钱。打工生活了几年,结果那里也不是人们传说的就那么好赚钱。人地两生,结果妻子离婚了,张胜利只能带着孩子辗转又回到农村老家开始新的生活。家里的地多半荒废了,原来的旧式窑洞也塌陷了。由于孩子要上学,当父亲的也不能出远门,只在就近的工地打零工。
张胜利说,两个老人多年前都已上山,由于自己是贫困户的原因,回到农村,村委会的人就让他们父子把家安在村委会。
这眼石窑不大,像是才翻新的样子。窑里还没来得及粉白,窑壁上是灰沙靠了的,正泛着一股儿青色。从门口到窑掌摆设很是简单,除过一个电锅子,家里就没有别的什么现代化用具了。
【王家姊妹】
2019年春季,二春和小宝在牛尾梁小学小学毕业了。秋后开学,李四娃又开始帮扶王家姊妹。
说起王喜和她的妹妹二喜,更是两个不幸的孩子。
据她们的爷爷说,这两个娃娃原来一直在外地上学,后来人家学校说不让上学了,说要回户口所在地上学。这样,在2019年秋季开学,她们的爷爷开着一辆老年代步车就把王喜、二喜姊妹带到了牛尾梁小学。
王喜十一岁、二喜八岁,按说这两个孩子不应该分在一个班级啊!她们的爷爷老王说,两个娃娃在外地就是一个年级,就是上幼儿园也是一个班。通过观察、了解,原来王喜是一个智障孩子,她除过嬉皮笑脸就是好动,在教室里总也没有安稳的时候;二喜比较听话,但是她患有先天性听力障碍——老王很是无奈地讲,就二喜现在戴这个助听器花了十几万,好在有政府资助。
一个星期后,班主任和老王沟通说,这两个孩子在一个教室实在闹得太厉害。征得学校和老王的同意,最后把二喜送去幼儿园观察。结果三天后,幼儿园的老师拉着二喜走进校长办公室,对校长解释说,二喜不能放在幼儿园。原因是,幼儿园的娃娃太小,和二喜玩不到一块儿不说,害怕这个八岁的孩子打伤了其他小朋友家长那里也不好交代。
幼儿园的老师说的似乎很有道理,校长就让一年级班主任接管了二喜。接管二喜可以,但是王喜怎么办呢?按年龄她该上三年级了啊!一年级班主任不是不愿意多代一个王喜,这个王喜和二喜在一个教室闹得要命不说,最主要的是她们闹起来真的影响别的孩子上课啊!一年级班主任的话也不无道理,校长很犯难:这该怎么是好?
老王的思想工作好说,他最后的态度是只要学校收留这两个娃娃,上几年级,在那个班似乎也不是很在意。沟通的最后结果是,王喜上二年级,二喜上一年级。
冬天还是来了。一场雪后,坐同事新买的小车,李四娃去了王家河村家访。
沟掌走尽,在没有收割的玉米地畔,车子停稳后李四娃望一眼那道土坡开始往上走。陡峭的坡道上涌下一群羊来,猛一看像直流而下的瀑布。末尾,一个四十岁开外的短发男人肩上扛着一只拦羊铲,朝着李四娃嘿嘿一笑,含糊不清地说了几个字。李四娃猜他一定是王喜的父亲,他记得王喜老说她们的爸爸总是拦羊。至于他要表达什么,李四娃至今不得而知。
半山腰际,一线四眼石窑全部装有玻璃,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
见老师来了,王喜就拉着他的手往窑里走,老师来了!
从王喜的表情,李四娃能察觉出孩子对他的热情。老王赶忙给他递烟,满脸堆笑问,李老师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又来了?教育扶贫,任务紧啊——
孩子学习怎么老没进步?王喜的奶奶打断了李四娃的话,她似乎对老师的到来不太欢迎。疑惑之间,老王笑着解释说,他的老婆患有精神分裂症。
走进左面边窑,锅灶柜子擦洗干净,炕上很是零乱,两个孩子的玩具随处可见。二喜围着一块被子坐在炕上正在抹眼泪,间老师来了要不打个招呼。
家访结束后,李四娃把写好的六副对联递到老王的手里,并和他们自拍了一张照片。一面望着皑皑白雪,一面走下土坡的时候,李四娃似乎听到王喜的奶奶自语了一句,还是公家的政策好啊!
2020年9月29 石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