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难过,年好过,也就一夜间的事儿。”
记得,年年过年时母亲总是这样念叨一句。
——题记
其实,想着母亲这句话时,我的年关早在年关以前就不止一次两次地到来了。在这些无数的“年关”静静地困扰着我时,窗外早就没有了冬天的阳光——对于我,整个儿冬天似乎就不曾真正地看到过一回暖暖的阳光。
这样的无数个冬天,我总是静静地望着窗外,和远山那边的方向,掰着指头数日子:一月两月、三月四月,从四月十二到现在已经八个多月了啊……那个四月,那个四月十二母亲永远地睡着了,她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就躺在不远处的那座大山里,我……我怎么可能忘记……
临年腊月了,再有四天就要过年了啊!当我一次一次望着窗外时,当我一次一次想起母亲时,真是眼泪汪汪又无处诉说——我是真的想念我的母亲啊!
昨夜又和母亲在梦里相见了:
石窑里除过暖暖的阳光从玻璃窗里照进来以外,家里似乎什么也没有了——或许,别人家早已准备好了过年的零零碎碎儿,但我们家没有,似乎没有一点儿要过年的迹象。父亲骨折了的大腿快一年了还不好,他有些失望地躺在窗前的床上,床边立着两根自制的粗糙的拐杖。
唉!临年腊月了,妈的病还好不了……母亲坐在沙发上,望一眼父亲,再看看大哥、三弟和我说着、盘算着。母亲说,她已经晓得自己的病没治了。母亲说着就抹起了眼泪:有一天,要是妈走了的话,你们……你们一定要照顾好你们的爸爸。临年腊月了,该准备过年还要过年,过年的时候你们一起过,不然……不然你爸爸他一个人太孤单了。
嗯……听着母亲的话,我们抹着眼泪答应着,忽然就不见了母亲。
妈,妈——不见了母亲,我疯了似地哭喊着从睡梦里醒来,然而窗外是一片漆黑。
腊月十七,和媳妇到她娘家折家坪帮忙做年茶饭。在炸油糕时,就又想起了远在大山里的母亲。
记得,在小时候每到过年,母亲总在炸油糕时不忘往油锅里撒一撮盐,我只是觉得好奇,也问过母亲:妈,炸油糕怎么要给油锅里撒盐?母亲就笑着说:撒了盐,咸咸的好吃。
我一直觉得母亲的话说的不对。直到问了岳母,她说:往油锅里撒盐是为了敬奉老家亲。我才明白了母亲当初为什么不给我说真话的原因——母亲大概是因为我小不明白里面的事,也就顺口那么说了一句。
听了岳母的话,说往油锅里撒盐是为了敬奉老家亲,还说我也能往油锅里撒盐。在炸油糕的当中,我就拿了一撮盐撒在了滚油锅里,心里就盘算:母亲在那大山里就一定能闻到这一股一股的炸油糕的味道儿,而且母亲她也一定能尝到这刚从油锅里夹出来的炸油糕吧!
再有两天就要过年了,窗外的雪还在不大不下地飘洒着,似乎要把过年的景象整个儿掩埋了一样。
唉……一早起来,拿着扫帚扫了院子里的雪,走进父亲窑里时,父亲看着我欲言又止:给你说了又怕你害怕……
爸爸你说……我看看父亲,坐在沙发上就觉得出了什么大事:我不会害怕的,爸爸你说,我没事。
我活了大半辈子了,以前只是听人说有鬼还从来不大相信……昨天夜里有响动,是你妈回来了——父亲说着说着,拄着拐棍站在门背后把门开了一尺宽窄的距离,然后又说,临明五点多,是外面房子里铁桶响动的声音惊醒了我,我担心房子里有猫进去,起来一看门就这样开着……
父亲肯定了他昨夜睡觉前关好了门,还看了房子里放着的灯笼也倒在了一边,就对我说:早就听人说人殁了是有阴灵的,会回家里来走走看看的。看来这事一定是真的了,你妈昨天夜里就是回来了。
父亲的话,我怎么能不信!
父亲最后说:等后天你和你哥去上坟的时候,好好给你妈说说,让她不要牵挂家里……另外,我打算写个祭文,也给你妈一块烧下去。
时光不长,在西安的三弟打来电话问:爸爸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
我犹豫着回答:没事。
我刚才打电话,爸爸一直哭,他怎么了?家里是不是出事了?
……
唉……其实,在母亲走了的这些日子里,父亲一直心里难过,只是他不愿意表露出来罢了。
再有两天就要过年了,父亲他又怎么可能不难过呢。去年的今天,在县医院母亲做了CT,大夫说胆结石,输了一天液体就回家了。就是去年的今天,她还在忙着过年的事儿……可是今天就这样了,父亲他怎么可能心里会好受呢!
今年的腊月是小尽(小月),今天已经二十八了,明天就是大年除夕了,就是在去年的今天以前,父亲、母亲早就忙碌着准备好了年茶饭,就等着过年了。他们还叮嘱我们买这样,买那样的零碎年货儿。
可是,由于母亲的离去,今年就大大不如了去年。除过一些鞭炮以外,我没有买一个花炮。父亲也很少关心过年的事儿,他似乎专注于一件事——安排明天什么时候让我和大哥给母亲去上坟。
黄昏,父亲拄着拐棍坐在窗前的床前,在麻纸上写了一纸“书信”。
……妻:
我们离别多日,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千万别受苦,需要什么给你送来。我非常想你,你走后我过得很苦很累。回想以前,我有好多方面对你照顾不周不到,使你受了种种痛苦和委屈。近几年,我没能好好的爱你,照顾你,我悔恨万分,痛恨不已,再也无法补偿你对我的一片真爱之情。我对不起你,我再次向你郑重道歉,望你在九泉之下原谅拙夫。
我知道你经常回家看望我们,前天晚上,你的动静太大惊醒了夫君,我起来看见门开了,就知道是你又回来看我过年怎么样了。我知道,你是在关心你那可怜的夫君,但我还是有些害怕。
今天是大年,我的腿还不好不能来给你烧钱挂纸,我挥泪执笔给你写了书信表达为夫的思念之情,让儿子们给你送来。今年过年丢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回想起去年我们在一起吃饭的情景,我伤痛万分,思来想去这年我实在没法过。
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一直是你在保佑着我万事大吉,如果你在天有灵,保佑我们的儿孙及全家上下平平安安,大吉大利,保佑我的伤腿早日康复,保佑三娃时来运转,健康平安,让你的夫君能度过一个安详的晚年。
2011年大年,拙夫顿笔
默默地看罢父亲写给母亲的“书信”,我老半天说不出话来:妈……明天就过年了,这个月是小尽,我和我哥明天来看你。
在父亲的急躁不安里,在大家的一片哭声里,母亲就那样展展地躺在炕上永远地睡着了。母亲走了,她又一次离开了我们,或许是我们的哭声让母亲走得不放心了,她直直地又从炕上坐了起来,她大概是舍不得撂下我们,只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妈,妈——你不要这样,你已经走了这样我们害怕啊!
一家人看见母亲从炕上坐了起来,看着她正要站起来的时候,就哭了,又乱了。于是,我们哭喊着,祷告着,手忙脚乱扶着母亲躺下,这样母亲才又似乎安然地走了。
望着母亲静静地躺在炕上,我们就问父亲,我妈不是在腊月十七就已经走了吗?怎么她又要受一次死罪,今天过年她怎么又要走了?
显然,父亲不能解答我们的疑问。父亲只是叹息着对我们说,既然你妈在这大过年的走了,我们也只能料理她的后事了,不管怎么说今天一定要把你妈送上山。
家里没有了一丝过年的迹象,我们只能披麻戴孝,哭黄天了:
……
就要过年了,然而家里全乱了,母亲又一次走了。
一夜,在梦里忙忙乱乱直到天大亮,醒来渐渐地才明白,我又做了一个梦。而且,在梦里母亲又一次回到了家里,还和我们一起过了这个栖栖遑遑的“年”。
由于母亲的缘故,我们把过年的日子提前了一天:在昨夜的梦里,母亲和我们在一起已经把“年”过了。这一回,晓得了“过年”的日子是可以更改的,只是有些事的确是不能改变的——在梦里,母亲又一次撂下我们——走了!
今天就是真正的大年了,一早就已经可以听到不多的鞭炮声了。唉!我真不晓得要怎样面对这个年了?
吃罢早饭,有阳光照耀的时候,大哥和我带上上坟的零碎,骑着摩托去了母亲的坟地。
雪地里,寒风里,我似乎感觉不到特别的冷,我只晓得早去一会儿,母亲就不用那样着急的等了——年的脚步真的已经就要到了。
半个多钟头以后,大哥和我来到母亲的坟地:白雪皑皑,一片凄凉啊!
上了香,把年茶饭一样一样摆放在饭床(供桌)上,浇上奠酒,烧了纸和父亲昨天给母亲写好的“书信”,磕了头。再长久地看着坟地的四周:唉,妈……我们这就回家了,你一定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啊!
和大哥小心地下了那道土坡,经过县城时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年货,就急急忙忙回家了——因为过年,我们不愿意让母亲难过。
今年过年,我们没有贴对子,没有买烟花。原打算灯笼也不要挂的,但想到有孩子,我们要是过不好这个年,母亲也一定不高兴,所以最后还是挂上了灯笼。
一串鞭炮响过以后,扶着父亲走进了我家的门。虽然父亲和我们一起过的年,只是父亲吃了很少,只喝了一点酒就不喝了。吃罢饭,父亲就说他想一个人安静一会:……
父亲走出门时,我紧跟着出了门:爸爸,你不要走,我们……话还没说完,我看见父亲一脸的无奈——其实父亲已经哭了,只是他没有哭出声来。
爸爸……我哭着紧紧扶住拄着拐杖的父亲:爸爸……
我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了,把全部的感情转向了母亲,再一次哭出声来:……妈,我的妈,呃……
在这一片的烟花声里,我的哭声最终还是留住了父亲。父亲勉强啊,很是勉强地又走进了我们家的门。父亲的话很少,他只说让我不要哭,好好过年。在父亲的再三安慰下,我止住了哭声,父亲让我把灯笼线的插头插在插板上,窗上的灯笼就亮了起来。
记得去年过年,母亲还笑着说,这个灯笼好,大大的很是明亮。母亲还说,等明年过年她也买一个这样的大红灯笼,整个院子里就喜庆多了。
当窗上的灯笼亮起来以后,当全城里响起一片一片的烟花声的时候,我就相信母亲她一定可以看到、听到的,而且还相信母亲她也一定会看到过年的景象儿。
2011大年三十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