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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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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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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喜老师外传

作者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如果玫瑰花的悲剧在于枯死后被人们遗忘,那么乡村教师的追求则莫过于把青春年华默默奉献于三尺讲台。
   

 ——阿喜老师

 

引子

 

许阿喜曾在办公室里养过一株红玫瑰,但由于自己的不小心,那玫瑰最终在年前的一场大雪后冻死了,直到彻底枯死,她还是不舍得扔掉。

“玫瑰花绽放的时日屋子里总是暖的,花草也有花草的灵性……”丈夫赵晓伟看着妻子,安慰说,“养育了一回算是缘分吧,你要实在舍不得就收着。”

最终,阿喜老师哭了一鼻子,把那枯死的玫瑰花花瓣儿,一瓣儿一瓣儿精心地夹在一本备好的语文教案本里。

 

   上篇

 

1

 

“嘎巴——嘎巴——”又有几根老柳树的枝干儿被折断了。

许阿喜至今记得,年前的那一场雪下得很大,大得惊人。牛镇中心小学大门外,河对面的几棵老柳树碗口儿粗细的枝干儿被压断了好几根,有两个鸟窝儿直直地砸在了雪地里:

“卜通,卜通——”

许阿喜至今也不会忘记,丈夫是年前的那一场大雪时出的事儿。

赵晓伟出了车祸,许阿喜心惊胆颤,但还是没有告诉他们唯一的女儿赵坤,她担心女儿得知她的父亲出事后会影响学习,就一直以“你爸爸他又出去喝酒了”,或者“你爸爸又和老师们娱乐去了”的借口搪塞女儿。

赵坤似乎早就从母亲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她几次三番想要追问事情的根由,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她不忍心再一次一次伤及她善良的母亲。在女儿赵坤想来,既然母亲不愿讲明事情真实的一面,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妈,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女儿在和母亲视频的时候,就有意识地讲一些比较开心的事儿, 要么就说一些生活琐事,比如早饭吃了什么什么,晚饭吃得可饱了云云。

做母亲的也是,尽量不提及不开心的事,也不提及女儿考研复习的事,只对女儿讲明一点:“不管考研成功与否都不能灰心,身体最重要,凡事顺其自然。”

年前,那一场大雪飞舞时,牛镇中心小学有关教育扶贫的各项工作告一段落后,接下来的重点工作就是期末考核。期末考试结束,一放寒假,许阿喜乘坐班车一回到县城就赶往县医院,去探望丈夫赵晓伟。

赵晓伟左眼睛上方的眼皮,以及眉骨两处被车窗玻璃划伤,共缝合六针。许阿喜赶到医院时,正赶上大夫在拆线儿。……

“爸爸,阿喜回来了……”线儿一拆,见着憔悴的妻子和头发花白的父亲,赵晓伟直掉眼泪,“爸爸,你回家歇着去吧!我没什么大碍,阿喜回来了就让她照顾我好了。”

赵晓伟,虽说被确诊为严重脑震荡,但意识基本是清楚的。他看一眼父亲,又看一眼妻子,艰难地说:“阿喜,你送送爸爸。他老人家这几天实在是累坏了!”

“晓伟,你不要有什么负担,脑震荡不是什么大病,大夫说修养一段时间就可以痊愈了。”父亲,真的是老了,他看看病床上的儿子,又看一眼儿媳妇说,“阿喜,你也别太累着。大夫说,再观察几天晓伟就可以出院了。”

许阿喜满含着眼泪,只是一个劲儿地低头“嗯,嗯”答应:“知道,我都知道。爸爸,谢谢你!……”

两手搀着父亲,送到医院楼下,送出住院部的大门,阿喜在返回病房的时候,终于没忍住,眼泪哗哗地流着,哭出声来:“晓伟,你,你……”

丈夫虽然被确诊为严重脑震荡,虽然眼睛上方也没留下太深的伤痕,但做妻子的心里还是觉得非常不安啊!他,这好好的一个人,不就是下了一次乡吗?他怎么就出事了呢?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

手机响了,一看是女儿打来了电话,许阿喜赶忙檫干眼泪,振作了一下,才笑着接通了电话:“妈,你在哪儿呢?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呀!”

“没事,我在回家的路上啊……”女儿虽然没有埋怨母亲的意思,但她还是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赵坤,你还好吧!妈妈已经放寒假了,刚到县城正往家里赶。有什么事你说,妈妈听着哩。”

“妈,我爸爸呢?他没和你在一起吗?”赵坤也没什么要紧事,只说她也放寒假了,再有几天就可以回家了。在女儿问及她的父亲时,阿喜果断地回答她:“乡政府不放假,精准扶贫的工作正紧着呢!”


2

 

北方的冬天本就很冷,相对于赵坤读大学的南方而言,北方的冬天就更冷了。丈夫因为精准扶贫工作下农村,在那一场大雪里出了车祸,许阿喜就觉得那一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加冷酷,甚至有些残忍。

论说出了一场车祸,赵晓伟的左眼睛上方只是留下了些许伤痕,只是留下了些许脑震荡后遗症,还算幸运:前山青石贬镇上那一场车祸,不是除过司机留了一条活命而外三个人不是全丧生了吗?相比之下,赵晓伟不就是万幸的吗?

许阿喜经常不住地宽慰丈夫,也宽慰自己:毕竟人还是完好的,比起那些因车祸丧失了生命的人来说,她亲爱的丈夫又是很幸运的。冥冥之中,阿喜就觉得,她更应该感激上苍:“活着就好!……”

冬天的阳光很好,照射在远远近近的积雪上,很是晃眼。乡下也好,城里也罢,所到之处渐渐呈现出一种年前的祥和与喜庆来。集市上堆放着满满当当的待出售的蔬菜、水果儿、肉食品、以及烟花、对联等年货儿。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橘子,上好的橘子十块三斤——”

“对联、窗花、大红灯笼啊——”

许阿喜,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扶着亲爱的丈夫走出了县医院病房的门。

“晓伟,你走慢点儿小心楼梯。”阿喜右手提着一箱牛奶,和一塑料袋子水果,腾出左手扶着赵晓伟,在走下楼梯的时候不忘提醒丈夫,都这么大的人了,今后出门可千万要当心一点啊!

赵晓伟右手提着一个大一点的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子,左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支烟抽一口,笑着回应妻子一句:“都怪那天下雪,路太滑了。还好,我没出什么大事儿!”

“还笑得出来,你也真是……”许阿喜没有真的责怪赵晓伟的意思,她只是想向自己亲爱的丈夫表达一下这段时间以来的委屈,“你要是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我和女儿怎么办呢?你还笑……”

言语间,阿喜的眼睛又湿了。

大街小巷,背阴的墙根儿和一些角落里的积雪随处可见。阿喜含着泪笑着,扶着丈夫走出县医院的大门,来到正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朝着城北的家里走去。

阳光小区三斋,阿喜扶着丈夫走进门时,他们的父亲挽着衣袖拿着一块儿抹布正在擦洗着窗台,和电视柜上的灰尘,土暖炉子里的火苗霍霍地欢快地跳跃着,仿佛在向主人致敬,或问候。

“爸爸,你歇着让我打扫吧!”许阿喜放下手里的行李,接过父亲手里的抹布,一面说着,一面开始打扫近一月来没住过人的房子,“爸爸,你一会儿给婶子说一下,晚饭就在我们这儿吃吧!”

赵晓伟和许阿喜习惯上把他的继母称为“婶子”,虽然母亲仙逝已经七个年头儿了,但赵晓伟心里还是拐不过那个弯儿来:在他心里,母亲永远只有一个。在赵晓伟出事后,继母跟着父亲总也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前前后后照顾自己,这一点晓伟是非常感激的。

听妻子这么一说,他看看父亲又强调了一句:“阿喜说得对,爸爸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吧!”

父亲抬起右手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应了一声“嗯”,然后坐在沙发里笑着,歇着。


3


腊月二十三,在南方上大学的赵坤乘飞机,坐火车再转公共汽车,长途跋涉辗转回到了陕北小县城,城北阳光小区的家里。

黄昏时,城北岔路口公交站牌前,许阿喜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围着一条红丝巾,扶一下近视镜东张西望,焦急的等候着从西北方向火车站开往县城的公交车。

往常不管是什么情况,来公交站牌前等候的总是父亲,可是这一回为什么是母亲呢?公交车一停下,赵坤拉着行李箱,提着行李包就带着一个疑问就问母亲:“妈,我爸呢?他怎么没来接我呀?”

“你爸,他……”阿喜看看女儿,笑一笑,犹豫着说,“你爸,他在家里正洗衣服,这不是心疼我嘛,就让我来接你回家啊!”

“那你该是多幸福呀!”对于女儿来说,母亲是从来不会撒谎的,她也只是呵呵一笑,“妈,那咱们赶快回家吧!”

母女俩相互搀着,路过转角楼时,打油旋的炉子里火苗正旺,她们伸手烤了一下,暖和了一下,搓搓手,又嘻嘻哈哈往回走了:

“最近学习任务紧吗?有没有想家啊?”

“家倒是没怎么想,就是想我爸哩,夜里老是梦见他啊!”

“你爸好着哩……”

“嘻嘻!”

……

“女儿就要回来了,她看到我这个状况一定会伤心坏的啊!”赵晓伟坐在沙发里点着一支烟抽着,心神不安。电视剧《水浒传》播放的是“武松醉打蒋门神”:……

木质大门“吱呀”一声脆响,楼梯上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女儿的声音就响在窗外:“爸爸,我回来啦——”

冬天的日头太短暂了,外面很快就黑了。女儿和妻子进门的一瞬间带回了一股冷风儿。

“回来就好啊!回来就好!”尽管赵晓伟是满脸笑着把女儿、妻子迎进门的,尽管他在极力表现自己满心的欢喜,但那不自然的表情在明亮的灯光下还是很快就被女儿发觉了。

“爸,你怎么了?”赵坤穿着一件杏黄色羽绒外套,紧靠着父亲坐在沙发里,仔细地打量着,她仿佛觉得这个男人并不是自己的父亲,“我就知道我妈一直瞒着我……爸爸,你还好吗?”

赵晓伟掐灭烟头儿,下意识地摇了一下头,不知该怎么对女儿讲这件事了。阿喜系着红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一手拿着鱼一手拿着菜刀,站在茶几前笑着对女儿说:“你爸爸,他前一段时间扶贫下乡,坐同事的车出事了。现在,只是留下了一点儿脑震荡后遗症。”

“眼睛上面还留下了伤痕啊?”赵坤伸出右手抚摸着父亲的左眼睛上方,无不爱惜地说,“亲爱的父亲,你还疼吗?你和我妈也是,怎么不告诉我啊……”

“妈一直没敢告诉你,不是怕影响你学习嘛!你爸爸也说……”阿喜笑着,像一个做错事的人。她掩饰着把话题转向赵晓伟。她知道女儿平时就很爱她的父亲:“嘿嘿……有几次视频妈是想告诉你的,都怪你爸他不让呀!”

见女儿的眼泪都挂在了脸上,赵晓伟赶忙把她拉进怀里,一面抹去眼泪,一面笑着安慰说:“女儿别这样!你都是读大学的人了,怎么还好意思哭鼻子呢?再说我不是好好的吗?你看爸爸真的没事啊!”

“嗯,嗯!”在赵坤想来,她要是真哭出声来的话,父亲、母亲一定又会伤心的,所以她含着泪笑着又对母亲说:“古语有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妈你专心做饭去,我让父亲陪我看一会电视吧!”

这样,赵坤接过父亲手里递过来的遥控器,电视机里很快就是嘻嘻哈哈的《家有儿女》第二部:

……

4

 

好的时光过得总是很快,转眼过了正月十五,真正意义上的春节就要结束了。

女儿赵坤和所有上学的孩子们一样,于正月十六如期坐火车、乘飞机又要去南方上大学了。许阿喜在“牛镇中心小学”教师工作群里得到的通知是,正月十八中午一点在教学楼二楼会议室召开全校教职工会议。

“出门在外,一个女孩子家学习是一方面,也要多加注意身体啊!”城西火车站站台上,阿喜搀扶着穿得臃肿的丈夫对女儿又是一番嘱咐,“你的父亲由我照顾着,你就不要有什么顾虑了,安心去学校吧。”

“坤坤,你妈说的对。我呢……”赵晓伟拉着女儿的手,像是在作什么保证似的,“我呢,今后努力把烟戒掉,把酒戒掉,省下的钱好给我的宝贝女儿作嫁妆啊。”

“这还差不多。爸爸,你知道自己还有个宝贝女儿就好。”开往省城的火车“呜——”长鸣一声,缓缓地在站台前停稳了,赵坤笑着对父亲和母亲挥挥手,说一声“再见!”转身提着简单的行李包走上了火车。

春运期间,每一节车厢里都是人挨着人,行李堆着行李,站台上送行的人们一个一个伸长脖子,侧着脑袋,眼睛直直地望着车厢里的一举一动。尽管隔着厚厚的车窗,站台上的人们还是要高声喊一句,“路上小心啊!”或“到了打电话啊!”什么的话,像是自己的亲人真能听到一样。

“坤坤——”阿喜刚一张口,就被赵晓伟的胳膊戳了一下,“你别喊了,女儿她根本就听不见啊!再说,我们的坤坤她已经是大人了啊,南方也已经去过几回了,你就不要太担心了。”

赵坤是好样的。她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卧铺位子,把行李放置在行李架上后,就对着车窗又是笑,又是招手,并示意让她亲爱的父亲、母亲早一点回去,更不要为她担心。

又是一声更响的鸣笛声,接着是“哐当,哐当”的火车轮子撞击铁轨的声响。火车缓缓开动了,站台上的人们随着火车开去的方向迅速地移动着,像是得到了谁的命令一样。接着是快速地挥手,或者一边挥手一边小跑。

期间,总也少不了唏嘘声、抽泣声,或是呐喊声。

城西火车站,许阿喜和赵晓伟送女儿上了火车,回家住了两天,于正月十八一早乘坐由县城开往城东的第一趟班车去了牛镇中心小学。赵晓伟,由于年前大雪天出的那场车祸——脑震荡后遗症,牛镇政府让在家安心休养。

由此,赵晓伟大半年再没去镇政府上班,他一直住在阿喜教书的学校。

   

5

 

二胎政策放开已经有几年了。

“晓伟,要么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你不是一直就想要个男孩吗?”

“你是在开我的玩笑吗?我倒是很想有一个男孩子的。不管怎么说,两个孩子总是好事儿,不然就坤坤一个女儿太孤单了。”

“二胎政策啊,来得太晚了!”

“……”

二胎政策刚刚开放时,阿喜也想过再生一个孩子,可是她担心自己刚刚开始教书,一怀孕怕丢了这份难得的工作,最终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关于二胎这件事,赵晓伟也曾犹豫过。他是多么想生一个男孩儿啊,可惜二胎政策放开太迟了。

眼下,一来自己的年龄大了;二来赵晓伟的脑震荡后遗症还没有痊愈。许阿喜最终和丈夫商量决定:他们不再打算生一个孩子

赵晓伟由于年前那一场意外,脑震荡后遗症至今不能痊愈,大半年没去镇政府上班,就住在牛镇中学小学,虽是这样但的确给妻子阿喜带来了很多的麻烦:她既要教书,还要照顾他一个病人。

这样的生活,好吗?

赵晓伟觉得并不如此,偶尔他仿佛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废人:到镇政府去了几回,镇长书记都是笑脸相迎,又是递烟又是倒茶,特别是镇长贺江,他总是耐心地给晓伟做工作,你就住在你阿喜的单位,安心养病,等什么时候完全康复了再来上班吧。领导就是领导,在赵晓伟的意识里,他觉得镇长书记都是好样的,他们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是为单位和干部们考虑的,他们不就是担心自己来上班万一再出了差错,给镇政府添麻烦吗?
    “那好吧!贺镇长,我就服从领导的安排,暂时不来上班了。”不管怎么说,赵晓伟都能理解领导的用心良苦,几回下来,他最终被领导放了长假。
    面对丈夫这样的生活,许阿喜是不甘心的,是遗憾的,但同时她又觉得自己很幸运:毕竟学校没有因为丈夫的那场意外而把她解雇;毕竟她最终还是留在牛镇中心小学教书,虽是教学任务繁重了一些,但毕竟她还是没有失业啊!就这一点来说,许阿喜觉得始终要感谢赵正刚校长,她的去留说白了人家一句话就可以决定——赵校长既能决定她的命运,也能决定她生活的贫穷与否。
    在牛镇中心小学有一个不公开的秘密:许阿喜在当教师以前,在城里不光开过服装店,在商场里做过售货员,买过手机,而且曾经还开过饭馆。
    庄户人家过光景,丈夫是努力的,是好样的。注意力集中的时候,他尽力张罗包括早点在内的一日三餐,而且是尽力变着花样,比如饺子、韭盒、烙饼、蒸洋芋擦擦什么的,只要阿喜能想到的,赵晓伟就努力去做,尽他最大的努力来调理饭食让阿喜觉得他不是一个废人。

许阿喜是一个力求完美的人,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她都不愿意让学校的老师们看自己的笑话儿,从讲课、备课、批改作业到打扫教室内外的卫生,她总是努力做到最好。
    尽管赵晓伟已经很努力了,但生活中总还是有让阿喜觉得不如人意的地方,比如下课了,吃饭的时候发觉出错了,她就不言语了——这一点赵晓伟是再明白不过了,她已经生气了!
    除此以外,赵晓伟还洗衣扫地,总是把阿喜的办公室打理的干净整洁;除此以外,赵晓伟只要有闲暇时间就会去门房,或操场上溜达,主动看守门房,或者打扫一下操场上的卫生。遇到学校来检查工作的,大灶上要招待,赵晓伟会主动帮灶,拌两个凉菜,炒三五个热菜,赵晓伟还是可以的。
    赵正刚校长是满意的,是眉开眼笑的,见到赵晓伟更是不笑不说话。遇到学校有什么活动,比如教职工聚餐,赵校长总是会说一句“晓伟,一块儿红火一下!”比如正月二十三、比如“六、一”儿童节,这些活动聚餐都是少不了赵晓伟的。

 

6

农历三月初三,城里西沟岔庙会,巧遇星期六,许阿喜搀扶着丈夫去山顶的庙上顶礼膜拜了一回。

阿喜想,赵坤不是今年十二月份要考研究生嘛,也要到文昌庙里祈求文昌帝保佑女儿考取理想的成绩,能有个好得功名。另外,丈夫的脑震荡呢,出事至今已有三个多月了还不见好,到药王庙上求一副神药希望他能早日康复。
    三月初二下午放学后,许阿喜和丈夫在牛镇中学小学大门外的公路边,等到一辆开往县城的末班车。回到了县城,在城北的家里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他们乘坐公交车来到西沟岔,走过搭建有戏台的广场,望一眼插有彩旗的笔直的神路走去。

绕过崖畔间居住的几户人家的院墙,脑畔,在爬上石阶的时候,阿喜穿着一件黑色的短上衣,系着大红丝巾,两手死活抓着丈夫的胳膊,生怕由于自己的不小心再把丈夫摔着:“晓伟,你一定要小心,看着石阶,千万不敢摔着啊!”
    “嗯,嗯!”赵晓伟穿着年后的薄绒裤,薄毛衣,把一件毛呢外衣搭在左胳膊上,右手在额头摸一把汗,嘘嘘地喘着气,应着妻子,“你别光顾我,注意脚下!”一边小心翼翼地抬脚踏着石阶往上走。
    正殿前,香火旺盛,男女香客,里一层外一层,各自勃项上缠着“一生平安”或“财运亨通”的带子,手捏一把长短各异的香。
    焚香祷告,念念有词:……

“这下好了,女儿考研能顺利,”许阿喜扶着赵晓伟,在文昌庙里为女儿祈求一番,药王庙里为丈夫求得一副神药,心里这才踏实了,“你的病呢,相信会尽快好起来的!”

下山的路上,三月的晨光很是灿烂,很是暖和。阿喜的脸上是一种难以掩饰的笑容,她仿佛看到了女儿已经拿到了研究生录取通知书一样。

教育扶贫工作是一项持久而琐碎的工作,上门送教也好,一对一帮扶也罢,牛镇中心小学的教职工在赵正刚校长的带领下,从来都不敢怠慢。用赵校长的话说就是,老师们,教育扶贫工作当前是一项政治任务,是一切工作中的重中之重啊!责任到人,将来谁出了问题就处理谁,希望大家牢记在心。
    阿喜老师帮扶的康朵同学,过了一个年感觉好多了,开学两个礼拜后,阿喜目睹她写下了三个工整的汉字,而且她还念出声来:“牛,人,中……”

父亲康金银下午放学来接她时,阿喜老师把康朵的这一进步告诉了他。康金银虽是五大三粗,虽是头脑反应有些迟钝,但他还是对阿喜老师赞不绝口:“阿,阿,阿喜老师,谢谢你!”


7

 

“妈,你最近还好吗?我爸爸的病情恢复的怎样?”

暑假前,赵坤在和母亲视频时讲,暑假她不打算回家了。开学初,她已经在学校附近找到了房子,只是房租贵了一些,一月一千块。

“房租一月一千还行吧。”阿喜知道女儿准备考研怕回家不能专心复习,所以也没有勉强她一定要回家,“不回家就不回家,一定要注意身体!”

赵坤一再提醒母亲说:“妈,一定要照顾好我的父亲!”

暑假,女儿没能回家,阿喜带着丈夫去了坝坪镇,一住就是一个暑假。

火热的阳光烤着街道,泛着一道一道白光,集市上没有多少人。便民饭馆,地处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饸饹锅还支在路边,铁锅上架着不锈钢饸饹床子,锅灶前的蝎子市场挤了些赶集的农民:

“蝎子多少钱一斤?”

“三十八块。”

……

一位六十岁开外的瘦高个农民,刚围上来,手里的蛇皮袋子就被一个短发年轻人夺走了:“跟我走,一斤四十——”

地头蛇——短发年轻人有些霸气。可是面包车上的人也不好惹啊,车上跳下一个五大三粗的小青年,猛然就横在老农和短发中间,一手指着短发骂道:“小子,做生意也没你这样的吧?”

“你他妈的算什么玩意儿——”要打架了,这下可热闹了。很快镇子上的年轻人就围了上来。没人讲理,面包车上的四五个人就和镇上的人打在一起:

“敢到坝坪镇撒野,这是不想活了……”

“打他,打死那个死胖子!”

……

赶派出所的人来了,五大三粗的小青年正倒在街上,口里鼻子里全是血。

赵晓伟,站在饸饹锅前一边帮着老丈人照顾生意,一边看热闹,若是来了吃饸饹的,他会笑着把客人招呼进饭馆,要么就招呼人家坐在锅灶前的大方桌旁:“饸饹,三块钱儿一大碗,不饱还添!”

瘦高个农民的蝎子没卖成,两拨收蝎子的人都被派出所带走了。他在大方桌旁坐下来,要了一碗饸饹,一边照看着蛇皮袋子,一边吃着饸饹自语说:“卖个蝎子,想不到还这么复杂啊!”

“老人家,你别着急,收蝎子的人还有呢。”赵晓伟看着老汉,又看一眼稀稀落落的街市,“要不你可以到后街上去看看,听说蝎子现在一斤都涨到四十块了。”

“晓伟,煮一碗儿肉饺子——”阿喜系着花格子围裙,站在门口说着把半袋冻饺子递到丈夫手里,“冻饺子,慢火多煮一会儿。”

遇集,便民饭馆的生意还是热闹的,许阿喜一早忙到晚,似乎总也有做不完的事情。捏饺子,阿喜一天似乎总在帮父亲、母亲捏饺子,一天她忙得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但是,阿喜的父亲又像是救世主一样,一大碗饺子只卖五块钱。

便民饭馆,便宜,来吃饭的客人也杂。像如镇上的几个搬运工人,像如那几个出了名的老光棍儿,基本常来这里吃饭,而且他们一来呢还会说一声:“老板,倒水!”

许阿喜平常就爱干净,当了教师以后,她就更见不得那些赖人了。

“老板,倒水!再端一碟儿小菜儿上来——”那个叫来福的矮个子男人来了——他带着七十多岁的老母亲和女子又来光顾了。把轮椅推在靠门的桌子前面,朝后面厨房有气无力地喊一句,右手摸一把鼻涕,看着一头乱发的老人问:“妈,你想吃点什么?”

来福的母亲不说话,她下意识地摇着头银。女子,十来岁的样子,鼻涕口水和汗水就粘在嘴上、脸上,两根小辫儿杂乱地在后脑翘着。她,大声儿对来福喊了一句:“吃饺子——”

“那就上三碗儿素饺子——”来福,挠了挠后脑,抠着指甲里面的黑,看着站在一旁的阿喜笑着说,“给我们倒些开水来,这天把人都快烤熟了啊!”

“嗯。”阿喜笑着应了一声,走进后厨,端上来一碟小菜搁在来福面前的桌子上,看着门外,“现在没有开水,等一会儿喝饺子汤吧。”

“晓伟,家里的房顶漏水很严重,你们就不能找人处理一下吗!”家里的房顶漏水严重,赵晓伟的父亲打了几回电话说,“秋季就要来了,抓紧时间找人处理一下房顶。”

秋季真是快要来了,看来不处理一下房顶是真不行了。

许阿喜和赵晓伟商量以后,就托父亲在坝坪镇上找了一个处理房顶的人。临近开学的时候,阿喜和丈夫带着那个处理房顶的人来到城北阳光小区的家里。

一天三顿饭,好吃好喝好招待,阿喜忙得团团转。两天时间,花费六千八百块,处理了房顶漏水的事,距离秋季开学也就十多天的样子。

 

中篇

 

8

 

赵正刚辞职了。

秋季开学一个礼拜前,许阿喜参加了高婧老师的婚礼,酒席散场时,阿喜听到了这样一个令她不安的消息。

赵正刚,他的校长当得好好为什么要辞职呢?辞职以后,他去哪里?是去省城吗?还是被调进了城里的某一所小学当校长呢?

高婧老师的婚宴结束后,酒店四周到处都是有关赵正刚校长辞职的议论:

……

赵校长为什么要辞职呢?

关于这个问题,许阿喜的确很想知道,但是老师们议论的结果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其中的缘由。

和赵正刚一起辞职的还有县城北边国道旁一所小学的校长,和城内某一所小学的校长。有三位校长先后辞职,这在阿喜生活的县城还是不曾有的。至于这些校长为什么要辞职,阿喜似乎不是特别在意,相比之下,她更担心谁会是牛镇中心小学的下一任校长?

赵校长辞职了,新上任的校长还会留她继续在牛镇中心小学当一名教师吗?

开学在即,许阿喜的心里七上八下——她没有被移出“牛小教师工作群”,这一点又令她踏实了很多,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关注着这个工作群,稍怕看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县城第四中学在早几年就撤了,临近秋季开学,把县城第一中学搬迁了过去,原来的第一中学经重新修建以后更名为“第一小学”;原第一小学又新招了一批一年级新生,名为“第八小学”。

通知:所有教职工,务必于8月24日中午一点在会议室开会,不得有误!

8月23日早上十点,许阿喜在工作群里看到了这条令她渴盼已久的消息,她当时差点没掉下眼泪来:“能接到这样的通知,就说明我还是牛小的一名教师啊!”

开学一个礼拜后,许阿喜和学校签订了《劳动合同》,她这才完全踏实了——她可以继续留在牛镇中心小学当一名老师了——阿喜老师。

高婧被第八小学招进去了。

也是开学后一个礼拜,许阿喜才晓得高婧老师调进了县城第八小学,她还得知很多老师都寻关系调进了城里,也有个别转行的,总之学校老师的变动很大。

赵正刚校长为什么要辞职呢?

直到第一次全体教职工会议上,县教体局的人才讲点破赵校长辞职的真实原因。

8月24日中午一点整,牛镇中心小学教学楼二楼会议室召开了全体教职工大会。只见,会议室前排多了教体局的两位领导,多了张浩——张浩怎么会坐在这里呢?难道他就是新调来的校长吗?

张浩,原来是从牛镇中心小学调到前山青石贬小学当校长的。会议室有很多老师都认识,既然许阿喜也是认识的。见到张浩,阿喜心里暗自高兴:“要真是张浩调回来当校长的话,那太好了!这起码比一位陌生校长要好吧,教学工作中也方便沟通不是吗。”

初秋的阳光洒在整个校园里,会议室里能感觉到一种特殊的暖和,是一种团结奋进的暖和。会上,教体局主管人事的领导五十多岁,个头儿不高,瘦而精干,主持会议并对学校的工作提出进一步要求。另外一个干事,宣布教体局对新校长张浩的任职,并说明高永明副校长调至前山青石贬小学担任校长职务。

这时,阿喜才发现会议室里少了高永明的身影。

高永明调到前山青石贬当校长了,教导主任高婧进城了,有些资历的黄新江提拔为副校长、早些年调进来的甄波提拔为教导主任;新调来的张焕焕直接给了个政教主任。

会议室里低声议论了一会儿,书记陈国胜,代表上一届校领导班子对上学期的工作进行了总结,并要求老师们齐心协力搞好新学期的各项工作。

接下来,新校长瘦高个儿张浩,从三个方面对新学期的工作开展作了讲述:

一、新教师尽快熟悉业务和工作环境;
    二、加强自身的专业水平和理论素养;

三、号召大家精诚团结办好学校教育。

 

新校长上任就职交接仪式完毕,在老师们的掌声里欢送了县教体局的领导,接着陈国胜书记主持召开了校内第一次开学会议。

新官上任三把火,张校长会怎么烧呢?

会议室寂静无声,张焕焕、白彤和牛丽花三位新老师更是聚精会神,一丝也不敢马虎大意,专心做笔记。张焕焕直接给了个政教主任,她不住地微笑着向大家点头,打招呼。

“中秋节发放月饼,元旦放假前,发放油、大米和面粉。福利待遇尽量发放,提高教师的生活质量,同时——”这位张校长,环视一圈会议室,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老师们,教学管理将严格整顿,希望在座的各位在今后的教学工作中能端正态度,尽自己最大努力把牛镇小学的教学工作搞上去!”

会议室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老师们笑着,又相互低声议论开来:

……

 

9

 

“哒哒,哒哒——”

会后,许阿喜轻轻敲响了校长办公室的门:“张校长,在吗?”

校长办公室原来那副装裱精美的“天道酬勤”不见了,换上了一副欧体“风华正茂”——苍劲有力,大气厚重。

教师中转房没有空缺,窑洞办公室又不大有人愿意去住,就显得住宿有些紧张了。第一次全体教职工会议上,张浩校长也提及此事。就有人把目光转向了阿喜老师,她分明觉得这些人的目光就是针对自己的:她一个雇用教师,有什么理由住在中转房里呢?

可能是阿喜多少带着些自卑吧,为了心安,一等会议结束,她就主动来找张校长,她自愿把中转房的办公室腾出来。

阿喜老师——多年来,学校的教职工和学生们总是习惯称许阿喜为“阿喜”,或“阿喜老师”。张浩校长正在收拾办公桌和茶几上堆放的文件、办公用品,一见许阿喜进来,忙停住手里的活,笑着问,“阿喜老师,你有什么事?请说!”

“张校长,我找你主要想说一下宿舍的事,”阿喜站在办公桌前,往上扶了一下近视镜,接着说,“我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把中转房的办公室,腾出来让新来的老师住。我住西院窑洞也是一样办公,而且那里还安静,方便照顾晓伟。他的脑震荡后遗症这么久了不能康复,天气一冷他就难受。”

许阿喜主动让出中转房的那间办公室,住进了二斋左面的窑洞。张浩校长觉得这是一种姿态,这也是一种委屈。张浩略作思考,也就答应了阿喜的要求。

这样,许阿喜就主动让出中转房的办公室,搬进西院的窑洞。初冬时候,楼上不供暖,她可以生炉子,也方便照顾丈夫,更有助于他早日康复。

“阿喜老师,没事儿,不着急你慢慢搬吧!”张焕焕,陕南人。她是一个较为世故又圆滑的女人。没等阿喜把中转房的办公室腾开,她就把自己的铺盖、行李放了进来。她站在门口,脸上乐开了花儿:“阿喜老师,我来帮你收拾吧!”

张焕焕说着,还真帮阿喜收拾地上的零碎物品。许阿喜就觉得她是一个挺不错的人:“谢谢!谢谢张老师帮忙!”

赵晓伟抱着被褥小心地走下楼梯,朝着左面的窑洞走去时,黄新江过来帮忙来了,他一边点头,一边道了一声:“谢谢黄副校长!”

和阿喜一起住进西院窑洞办公室的还有白彤、牛丽花两位老师。

张欢欢和白彤、牛丽花,许是一起分配来的缘故吧,她们总是形影不离,像是总也有说不完的知心话儿。用许阿喜的话说,她们都属于那种自来熟型的,她们成天嘻嘻哈哈,无忧无虑。

开学三个礼拜以后,阿喜发现这三个女老师特别喜欢喝酒,而且酒瘾还真大,八点半左右,晚自习一下就开始喝酒竟然能喝到凌晨三点多。往往,第二天上早操时,操场上就会少了她们的身影。

隔一天,最多两天,她们在张焕焕的率领下还会去镇上的烙饼烩菜馆,要么干脆开车去城里聚餐。

张浩校长,四十多岁,他知道这些情况心里尽管很不痛快,但在教职工会上也只是蜻蜓点水式提一下:“年轻来时初来乍到,可能是出于无聊吧,晚上喝点小酒我也能理解,但是最好不要影响到第二天的正常教学工作!”

会上是这么提了,但是时隔不久呢,她们又犯了酒瘾,只是没有原来那么明目张胆而已。

 

10

 

“老师们,新学期,新气象,”新校长必定会有新举措,无论是对教学管理还是课堂改革,都必须有自己独特的一面,第一次教职工大会上,张浩校长承诺,“本学期,学校会尽最大努力改善老师们的办公条件。力争为大家提供一个舒适的办公环境。”

在许阿喜心目中,张校长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

果然,两个礼拜后,会议室安装了空调。这样一来,会议室就转变为教师集体办公室了。新鲜事儿往往会具有极大的诱惑力,这一点对于牛镇中心小学的教师们而言更是如此。“所有科任教师,即日起务必到会议室集体办公!”当教职工群里发了这样一条通知后,当天上午,科任老师一个不落全部到齐,而且每一位老师面前都放置了一个写着自己名字的牌子。

“张校竟然还安装了空调,太美了!”说着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张焕焕,“张校真会心疼人啊!老师们,大家今后一定要勤奋工作啊!”

教导处安排听了四节课,老师们都挤在会议室,相互抄写听课笔记。听张焕焕这么一说,白彤、牛丽花就乐呵呵附和着:……

“安空调,就仿佛鱼饵一样,就是为钓你们这些鱼儿咬钩儿——”张浩校长,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门口了,他这样一说自己又笑了,“只要各位老师敬业、务实,我这个校长一定不会亏待大家!”

“嘘——咻——”张焕焕竟然兴奋地吹了一声口哨,而且声儿非常响,“张校,你就等着将来看成绩吧!”

“张校长,”张浩校长来了,许阿喜要插一句话太难了,抓住了机会儿,她停住手里的笔,抬起眼镜儿笑脸迎着他,“你真是用心良苦啊!老师们都很积极,很热心。我们一定会像张主任一样努力工作,把教学成绩提上去。”

也是开学初的事儿,许是新官上任吧,又开始大搞校园文化建设,教学楼前,原来安装的那些类似与广告牌的宣传画又换了一套,像如什么“孔孟之道”;校园里也新建了不锈钢宣传栏,有宣传老师的,也有宣传学生的,既然也不会短缺宣传国家教育政策的。

对于这些文化建设,张校长也很无奈,很头疼,比如校园里那些广告牌,一块就一千三百多,办公室里一块小牌子也得三百多。所以呢,在全体教职工会议上,张浩校长不止一次强调:“一所镇上的小学,生源严重短缺,导致上面拨下来的经费有限。学校开支是想不到的大啊!所以,老师们一定要养成节约的良好习惯。”

炭,往往是出两顿的钱只能烧一顿……张校长是这么讲的,老师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眼下,一所乡镇小学的存活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啊!”往往,书记陈国胜就会顺着张校长的话补充几句:“穷家薄业,老师们不光要养成良好的工作作风,和节约的生活作风,而且还要教育我们的学生也养成勤俭节约的良好习惯。比如用水、用电,节约饭食。饭菜吃多少打多少,少打一些不够吃再打,不要一下子扣一碗,吃不完结果就倒掉啊!”

老师们,或低头默认,或口头表态,但是在真正的教学工作中,收效甚微。阿喜经常看到,天早就大亮了,教室里的电棒还亮着。她就想不通,这些老师为什么就不能节约用电呢?

在这些方面,阿喜老师做得比较好——她生怕由于自己的工作不慎,而导致校领导对她的不满。每到她的学生去饭堂吃饭时,阿喜中会去亲自监督,如若发现有学生倒饭的现象,她会严厉批评教育。

 

11

 

大春、二春姊妹是一年级两个比较特殊的学生。

说起大春和她的妹妹二春,真是两个不幸的孩子。

据她们的爷爷老王讲,她们原来一直在外地上学,后来外地学校说,要回户口所在地上学。没法子想,最后就把大春、二春带到了牛镇中心小学。

“大春十一岁、二喜八岁,这两个孩子不应该放在一个班级。”

老王的理由似乎很充足:“两个孩子在外地就是一个年级,就是上幼儿园也是一个班。”阿喜老师通过观察、了解,原来大春是一个智障孩子,她除过嬉皮笑脸就是好动,在教室里总也没有安稳的时候;二春比较听话,但是她患有先天性听力障碍——老王讲,就二春现在戴这个助听器花了十几万,好在有政府的资助。

“这两个孩子在一个教室,实在闹得太厉害了!”一个十一岁,一个八岁,这样的两个孩子留在一个班级,成问题啊!观察一个星期后,阿喜老师试着和老王沟通:“你看能不能把她俩分在两个年级?”

“就留在一个年级!”老王挠着寸把长的后脑,没有了下文。

张校长和老王沟通了两回,最后把二春送去幼儿园观察。

“二春不能放在幼儿园!”三天后,幼儿园的老师拉着二春走进了校长办公室,态度坚决,“幼儿园的娃娃太小,和二春玩不到一块儿不说,害怕她打伤了其他小朋友,家长那里也不好交代。”

幼儿园的老师说的似乎很有道理,张校长就让阿喜接管了二春。阿喜老师接管二喜可以,但是大春怎么办呢?按年龄她该上三年级了啊!阿喜不是不愿意多代一个大春,她俩在一个教室闹得要命不说,最主要的是她们闹起来真的影响别的孩子上课啊!阿喜老师的话也不无道理,张校长很犯难:这该怎么是好?

张校长只能再一次耐心做老王的思想工作。老王最后的态度是,只要学校收留这两个孩子,上几年级,在那个班似乎也不是很在意。最后结果是,大春上二年级,二春上一年级。

中秋节前,阿喜老师跟着老王,带着两个孩子去了王家沟村家访。

在一片耀眼的秋色里,沟掌走尽,在一块儿玉米地畔,停住脚步后,阿喜望一眼那道土坡,一手拉着二春,一手提着些月饼、水果跟在老王身后开始往上走去。陡峭的坡道上涌下一群羊来,猛一看像直流而下的瀑布。末尾,一个四十岁开外的短发男人肩上扛着一只拦羊铲,朝着阿喜老师嘿嘿一笑,含糊不清地说了几个字:“……”

“拦羊去?”阿喜老师出于礼貌,对他笑着打了一个招呼。她猜想,他一定是大春、二春她们的父亲——二春老对阿喜老师说,爸爸总是拦羊,总是拦羊。至于这位父亲要表达什么,阿喜至今不得而知。

半山腰间,一线四眼石窑,窗上全部装有玻璃,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

“阿喜老师——”大春抢先一步揭开门帘儿迎老师。二春,更是高兴地两眼挤成了一条线儿:“老师,老师!”

“阿喜老师,你请进!”老王点着一支烟,猛吸一口笑着把阿喜迎进中窑,“家里一烂包,阿喜老师见笑了。”

从两个孩子和老王的表情,许阿喜能察觉出他们对她的热情,她甚至怀着一种激动的心情。走进左面第二眼窑门,锅灶柜子擦洗干净,炕上很是零乱,两个孩子的玩具随处可见。老王赶忙给她倒了一杯开水,满脸堆着笑:“阿喜老师,你坐吧!”

“她们在家里还听话吧?”阿喜一边四处查看着,一边对老王说,“大春念书恐怕是不行的。二春脑子还行,我们尽量能让她多识一些字儿——”一个低个子女人窜进门来,一闪站在阿喜老师的面前,冷着一张脸打断了她的话:“老师一定要好好教育学生,要多布置些家庭作业啊!”

她是大春她们的奶奶——她似乎对阿喜老师的到来不太欢迎。“知道噢,我们经常给学生布置作业啊!”阿喜一面回答着她的话,一面疑惑地看看两个孩子,又看着老王?老王吸一口烟后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笑着解释说:“我那老婆唉!她得的是精神分裂症,时好时坏。”

原来是这样啊!一家人的命运这是太苦了。

家访结束,阿喜老师走出院子,走下那道陡峭的土坡时,分明听见大春她们的奶奶又像是犯病了,不知在骂谁,腔调儿似笑又似哭:

“老师,还老师……”

 

12

 

张浩校长,在牛镇中心小学教师们的眼里是一个严肃的人,是一个从来不讲空话的人。这一点,阿喜是很赞同的。

果然,9月10日教师节当天上午,张浩在教职工群里通知:所有教职工下午到教师灶就餐;晚八点准时到幼儿园教室“开会”。

幼儿园是去年修建教师中转房时一起扩建的:教师中转房共三层,第一层用于幼儿园教学。开会”,老师们心领神会,意即聚会。晚自习铃声响过,陕南人——政教主任张焕焕,组织学生到教学楼二楼音乐教室看电影去。

晚上八点整,教职工一个两个,或三五个像是去参加一场盛大的聚会一样,脸上笑容可掬,走上中洞朝着幼儿园走去。

“白彤、丽花,走啦——”把学生安排妥当后,化了浓妆的张焕焕,亮着嗓门儿,召集她的“韭菜”们,快步朝着中洞走去。

幼儿园多功能大教室是一间高科技教室,音响灯光,配套设备都是超前的。

“晓伟,要么咱们还是别去了吧?”阿喜老师把自己的学生安顿妥当,又再三嘱咐他们安稳看电影后,这才犹豫着扶着丈夫出了门,小心地朝灯光闪烁的热闹处走去。

“我想我就别去凑这热闹了,”赵晓伟停住脚步,回头看着阿喜,“你是学校的老师,你不去怕不太好吧!你去——”

赵晓伟是不打算去参加这样的热闹的,阿喜也说他现在的样子最好还是别去的好,省的同事们说三道四。期间,张浩校长给他说了三次,让他一定准时参加,还要求他出一个节目呢,这样他不去就显得生分了不是。

“阿喜老师,快走啊!”夫妻俩犹豫不决时,张浩校长从西院过来了,他拉了一把赵晓伟的胳膊,“晓伟,一起去!”

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参加这样的聚会呢?

阿喜老师的镜片儿,在一片银灰下闪着亮光。

 


许阿喜扶着赵晓伟走进教室时,张焕焕正对着液晶大屏幕唱。

八张绿的粉的低矮的课桌已经拼成一张长方形大桌子了,铺着报纸的桌子上此时摆放着八个凉碟子,细细看时是猪肘子拌黄瓜、猪耳朵拌黄瓜、五香花生米、素拼盘各两个,中间放置了一盆儿爆炒虾尾。

……

类似这样的聚餐,在张浩校长任职半年内,阿喜老师参加过三回,还有国庆节和元旦。相对而言,她觉得最隆重的就数庆元旦了,不同的是杀了一只羊,据说有五十多斤呢。她还发现,只要学校组织类似这样的聚餐,张焕焕、白彤和牛丽花她们总是最热情的,最积极的,最活泼的,似乎她们的激情就从来没有冷却过。

但这样的聚餐,往往第一个喝醉的就是张焕焕,接着是白彤和牛丽花。用校长张浩的话说:她们三个可真是一把儿韭菜啊!

 

青春年华时

你选择了孤独的舞台

舍弃了鲜花与掌声
平凡世界,讲述别样的故事
演绎古今

老了岁月,旧了时光
村庄依旧
上课铃响了,孩子们唱起了

难忘的童年
放飞一个一个理想
和色彩斑斓的梦

种下鱼,种下一棵小树
长成大海,长成蓝天
点一盏心灯
亮了夜,亮了三千世界

搁置在祭坛

不朽的灵魂幻化在
更大的江湖里

写尽人生凉热春秋
灵魂的舞者
沧海桑田

 

处在这样的场合,许阿喜是怀有自卑感的。她本是不打算丢人现眼的,但是张焕焕她们一直在不停地呐喊“阿喜老师,来一个——”再加上张校长的鼓励“阿喜老师,你要端正工作态度啊!”最后,阿喜老师只得硬着头皮,朗读了这首新近写的诗《老师,灵魂的舞者》。

热烈的掌声响起时,赵晓伟发现张校长正双眼含满了泪。

 

13

 

本学期,阿喜老师和往年一样还代着一年级班主任,不同的是她开始代二年级的数学课。

二春一来到一年级,阿喜老师就犯愁了:她怎么才能把这个学生教好呢?要是二春的成绩太差,会不会影响到她的教学工作?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还能留在牛镇继续当一名教师吗?

许阿喜是牛镇中心小学最认真、最负责任的一位老师。

这一点,所有教职工都是看在眼里的。为了不辜负张校长和校委会领导对她的期望,也为了自己能更长久的留在这里教书育人,自从二春来到她的班上起,阿喜老师就更加努力了。每天两饭后,她都去教室辅导学生,不是作业就是练习册,要么就辅导试卷,总之她就没有闲着的时候。好像,偌大的学校,每天下午除过阿喜老师在耐心辅导学生以外,就看不到别的老师的身影了。

二春是一个特殊学生,她患有先天性耳聋。通过中秋节前那一次家访,许阿喜深知这个孩子的不容易,所以不论在课堂上还是课后,她对这学生从来没有放松过。为此,她付出了很大的劳动。从拼音到生字,到看图写话,阿喜老师总是手把着手,耐心给她教:“二春,你要专心一点啊!你一定要把生字写工整啊!”

二春说起来也还是一个比较灵醒的孩子,就是回答老师提问时的声音高出别的孩子两倍以上,这时候她往往会大声说一句:“知道了,老师——”时间一长,班里的学生也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可谓“功夫不负有心人”,上课也好,课后辅导也好,阿喜老师对二春的教学总是打着手势。最终,还是收到了一定的回报。第一次月考成绩下来了,虽然二春的成绩是班里最差的一个,但语文成绩还是得了85分。

二春的数学考了26分,陕南女人张老师的理由是,她是一个聋哑孩子,人根本没法交流。

这样的成绩对爷爷老王来说是满意的,对教导处来说也是满意的,张浩校长更是有感而发:“阿喜老师,能把一个严重智障的学生教到这个程度,真是太不容易了!”

许阿喜在当老师前没有吃早点的习惯,当老师后,在丈夫的一再坚持下,她才慢慢养成了吃早点的习惯。

阿喜吃早点的时间很紧,常常是碗筷一放,就去教室前看学生朗读:

星期一、三、五,早上阿喜老师要指导一年级的语文早读;

星期二、四,早上阿喜老师还要看管二年级学生朗读语文。

每天都是这样。许阿喜,不像别的老师,要么一三五照看学生朗读,要么二四督促学生英语朗读。她更不像那些早上没课的老师,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吃早点,或者回办公室继续睡觉。

这些老师们的生活,许阿喜是打心眼里羡慕的。他们挣那么多钱,不上早操,要么临下操时来操场上逛一圈儿。他们的工作作风,阿喜老师有时候很是怀疑。

 

14

 

“阿喜老师在哪儿呢?”

那个叫康朵的同学,许阿喜一直记得关照。这个孩子好像只认得阿喜老师,放学铃声一响,只要她的父亲没来接,她就会抹着眼泪来找阿喜老师:“老师,爸爸没来?”

“爸爸没来啊?”这时候,许阿喜总会把她带到办公室,耐心地哄着,“没事儿,阿喜老师再给爸爸打一个电话。好不好呀?”

直等到康金银在校门外打来电话,阿喜老师才把她带出门,走下中洞,然后亲手交到她父亲的手里。这时,康朵同学会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花儿:“阿喜老师,再见!”

康朵已经升二年级了,她比起一年级的时候好多了。一天在学校里还是很乖的,以往神经质的哭声也基本听不到了,她的怪病似乎真的好了很多。

 

身边的那片田野啊
手边的枣花香
高粱熟红满天
九儿我送你去远方

……

暑假前,“六▪一”举行文艺活动时,康朵同学还表演了一个歌伴舞《九儿》。

为此,她的母亲刘美丽被丈夫推着来学校看了演出。看着孩子如此大的变化,刘美丽拉着阿喜老师的手,久久不愿放开:“阿喜老师,我家朵儿能有今天……”

“康朵儿,回家不要让你妈妈再生气啊——”

“阿喜——老师——”

校门外公路上,身体壮实的康金银推着轮椅,康朵拉着刘美丽的衣袖,跳跳蹦蹦,欢天喜地。直到一家三口,和轮椅的影子缓缓地消失在那个拐角处,许阿喜这才抹着眼泪,回转身穿过东院后院,朝着中洞走去。

自从大春上了二年级,康朵就有了玩伴儿——“知音”,她会被大春带着在校园里玩耍,快乐的像一只小鸟:

“追我,追我呀……哈,哈哈……”

“老师们,看这里不要动啊!”欢送赵正刚、高永明两位校长,欢迎张浩校长,东院前院教学楼前全体教职工合影照儿,是赵晓伟侧着头拍的。他端着相机,抓住时机:“一、二、三,茄子——”

深秋是收获的季节,学校对面的山坡上不是金黄的谷穗、玉米,就是泛着深红色的高粱。期间,也夹杂着或黄或红的各种树的叶子。校园里的树叶儿开始渐渐泛黄,虽然有的已经落了地,但脑畔上的菜园子里依然是葱茏一片。什么包头白,青色的柿子,红的绿的辣椒,花生、土豆的蔓子依然脆亮脆亮的。

赵正刚、高永明的到来,老师们的热情似乎一下子又高涨了起来。两位校长在张浩的陪同下走在校园里,说着笑着,仿佛就是亲兄弟一般。

“是三位校长来了呀!”来到学生大灶时,大师傅老俩口正面对面挥舞着连枷打谷子,听那“堂堂”的声响,溅起的谷子正在撒欢儿。见校长们来了,老俩口同时停住手里的活,老妇人笑得脸上开了花儿似的:“难得你们再来学校,真是高兴啊!”

“老马老俩口儿,过光景就是仔细啊!”赵正刚弯腰两手抓着谷穗,抬眼看着老俩口不无关心地问,“今年种的庄稼收成怎样?老远就听见这里连枷声堂堂直响!”

古人讲“锄钩底下有水,连枷底下有火”,老马眉开眼笑说了一句古语,然后和三位校长一一握手,表达了对他们真挚的感激情怀:“不管怎么说,还要感谢几位校长。谢谢领导们对我们老俩口的关照,谢谢啊!”

晚上校委会成员尽数去了教师灶,陪同赵正刚、高永明,开怀畅饮一回。

这种场合赵晓伟是不适合参与的,但都是老关系,他也就没有推辞,应张浩校长之邀去参加了这一场别开生面的宴会。

赵晓伟只是象征性地喝了一点酒,在酒桌上,赵正刚、高永明,不止一次问到许阿喜的近况。特别是赵正刚,他由衷地说:“许阿喜这么踏实老师,要是真不能留在这里教书,我一定会动用硬关系,让她继续教书育人。”

对此,高永明、张浩乐得开怀大笑。对此,赵晓伟更是感动的热泪盈眶。

 

15

 

“镇上流动的人越来越少,饭馆的买卖真不景气儿。”

便民饭馆,晚上关门后,许阿喜的父亲看看老妻和女婿,又看着阿喜心事重重,“河北,是离家远了些,但现在的交通也方便。我还是想出去闯一回?”

“一月四千多不说,又不干什么重活儿。”阿喜的母亲,解下围裙摸了一把花白的头,看着桌案上的盆盆碗碗,“三个多月后,揽工回家一定能过一个肥年。”

“可是,爸爸——”阿喜的镜片儿像泡在水里,“爸爸,你都快七十岁的人了啊……”

阿喜的眼泪呢,最后没能改变父亲外出打工的决心。

年迈的父母,在坝坪镇起早摸黑儿,营业了大半年的便民饭馆,在国庆节后最终还是转了出去。一对儿年轻的夫妇新开了一家鲜肉店,眼下生意红火热闹。

便民饭馆的生意说不上怎么好,但的确也如新开张的鲜肉店一样,热闹了一阵子。许阿喜帮父亲细细算了一账,除去杂七杂八的费用,落到父亲手里的钱也就两万元刚出头儿。

大半年收入两万元,对农民家庭来说还是客观的,是理想的。父亲决定转让饭馆,外出闯荡,全因为镇上的一个小工头。他在河北包下工程,急需在镇上找一个看管仓库的人选,就把电话打给了他。

“老许,一切没问题。我不会让你下苦力,就让你的老婆和娃娃们放宽心吧!”

“我尽快赶过去。”

双方在电话里谈妥了工资,一个月管吃管住四千块。这样,许阿喜的父亲就扛着被褥,提着一大包行李,坐火车赶往河北。

坝坪镇火车站,阿喜和晓伟目送父亲上了火车,去了河北。她又再三叮嘱母亲,一个人在家千万注意身体,晚上没事尽量不要出去。这才又和丈夫辗转来到牛镇,马上就投入到紧张而严肃的“忙又忙”教学工作中来。

 

一根皮筋长又长

老师的工作忙又忙

大家和我跳皮筋

和我的皮筋积极起来

……

 

可能是刚收假的缘故吧,这个礼拜阿喜老师觉得最忙,她一边教学辅导,一边还要应付学校的各项工作,不是校内演练就是县上、市上检查,总之忙得她脚不点地:

 

星期一黄新江、张焕焕搞了一个安全演练活动;

星期二县教体局安全检查,还举行了一个捐赠活动仪式;

星期三副县长检查教育扶贫工作;

星期四市领导检查安全工作;

星期五召开家长会发放住宿生补助资金。

阿喜老师的工作一忙,赵晓伟的生活也跟着乱了。大半年光景过去了,他的脑震荡后遗症还是没能康复。镇政府,他已经好久没去了,也没有谁给他打过一个电话。镇政府,似乎早已把他这个曾经坐办公室的给人遗忘了。

赵晓伟虽是心里觉得委屈,虽是落得个清静,但他多少不免又有点儿失落。有时候,他更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一个废人。唉,怎么说呢,他在一早为妻子做早点,或是做早饭时,还就是忘记那样,忘记这样。比如,炒菜不是放两回盐,就是干脆一回也不放,要么就是把酱油当醋倒使用。

“晓伟,你这是蒸鸡蛋吗?”

“有什么问题吗?”

“蒸鸡蛋,呵呵呵……”

上完早操,赵晓伟就把一碗蒸鸡蛋端到桌上时,阿喜虽然心里不乐意,但她毕竟没有责怪他:“蒸鸡蛋,竟然能蒸成蜂窝儿。你可真厉害啊!”

“蒸鸡蛋不就这样吗?还有嚼劲儿。”

蒸鸡蛋,不仅蒸成蜂窝儿,而且酱油也倒了不少,而且味道发苦。虽然难吃,但是阿喜还是吃了一半儿:“味道儿还行,你吃吧,早读铃声快响了。”

阿喜老师拿着语文课本和昨晚备好的教案,笑着走出门时,果真早读铃声就响了:

“同学们,上课时间到了,请迅速回到教室,准备上课!”

 

16

 

期中考试监考安排,早在三天前就通知到教职工群里了。

许阿喜看到的安排是,早上9:50分至11:20分,她监考三至六年级数学。考场就设在教学楼二楼音乐教室。

“甄波、张焕焕没安排监考,是因为他们是主任吧?”阿喜一边细细地看着监考安排表,一边问对丈夫,“牛丽花和那个谁没安排监考,这是为什么呢?”

“年轻的老师不安排监考,可能是另有原因吧。”赵晓伟一边给妻子盛饭,一边笑着安慰着她,“你不要多想,还是努力做好自己的本质工作吧。”

“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是有点想不通?”

“社会就这么个社会,这些事儿也不是你我操心的。”

许阿喜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摘下眼镜,拿在后窑炉子前烤了一下,然后戴上坐下来开始吃饭。显然,她还是满心狐疑:“唉,吃饭吧!”

第一场考试8:00开考。开考前阿喜老师要去一年级教室,她要叮嘱每一个学生把铅笔修好,橡皮准备好,她还要带着学生打扫教室和门前的卫生。她要对学生讲,有题意不理解的地方要大胆地问监考老师。答完题后,一定要仔细检查,千万不能马虎大意。

早点也没来得及吃,脸也没洗,阿喜只刷了牙就走出门去。

“阿喜老师,我的铅笔找不到了?”二春瞪大眼睛,盯着阿喜,“老师,铅笔?”

“你这丢三落四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阿喜在桌兜里找出一支备用铅笔,修好递到二春手里,那个谁又说:“阿喜老师,我的橡皮找不到了?”

还有那谁也说:“阿喜老师,我修好的铅笔也断了?”

等忙完这一阵子,回到办公室时,丈夫为她准备好的早点——牛奶和煮鸡蛋,早就凉透了。

早点重新加热,阿喜匆匆吃过就去监考了,赵晓伟开始忙着做早饭。蒸饺、熬稀饭,调一个凉菜,做起来相对麻烦一些,但他是乐意的。

监考结束,阿喜一进门,丈夫拿着筷子一边从锅里往出拾蒸饺,一边笑着问:“还好吧!教室里冷不冷?”

“怎么也想不到,唉——”许阿喜提着暖壶倒水、洗手,回头看一眼丈夫就不高兴了,“一年级语文答得很好,王小明还说他能考满分。”考得好,这是好事啊,但是阿喜怎么就犯愁了呢?她看看不解的丈夫,接着说:“这次考试成绩高了,放假成绩考不好,要被学校罚钱啊!”

教导处的成绩考核,奖罚分明。这一点,许阿喜早就清楚,所以后来她也渐渐地明白了一些期中的奥妙。听说,从农村到县城,几乎所有的学校都在搞这个成绩考核。老师们,总是人心惶惶,有的老师辛辛苦苦教书大半年,到假期,往往又是罚钱的对象。

这一现象,对于阿喜老师来说尤为担心啊!

早饭刚吃完,阿喜还没来得及洗锅,收拾碗筷,就看到工作群里又发了一条消息:中午一点整,语文组、数学组老师到会议室改试卷。

科任老师改试卷,许阿喜觉得很正常。但令她不明白的是,有的老师年纪轻轻不代主课,只代一两门副课,还成天埋怨这个埋怨那个,骂骂咧咧,而且还不安排监考?

改试卷时,阿喜又担心一年级的学生太小,在校园里追打无人管理,她总是心神不定,一会儿出去看看——谁叫自己是班主任呢?谁叫自己总是一副热心肠呢?

一年级成绩改出来了,令她想不到的是二春竟然考了87分,王小明两科满分。阿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同时,她又想不通,二春期中的数学成绩为什么又没及格?只在第一次月考26分的成绩上多了7分?

“哒哒,哒哒——”吃晚饭时,又是张焕焕敲响了阿喜老师办公室的门,阿喜总觉得这个女人的事太多,仿佛她就是校长一样。

“张主任,你说二春的数学怎么老是不能及格呢?”阿喜满脸笑容,“张主任你吃点饭吧!”

“可能,是她的听力太差吧!”张主任似乎不能正面回答许阿喜的问题,她的眼睛满含着激情,转了话题,“阿喜老师,今天娃娃们考了一天试都累了,晚上你组织一下让学生到音乐教室看电影吧!”

张主任的话毫不含糊,人家分明就是来命令的,阿喜能怎么样呢?她只能满脸笑着,连连答应:“好的好的,张主任我一定不会误事儿。”

许阿喜是班主任,她怎么可能会说一个不字呢。牛镇中心小学,三十多名教职工,为什么这个陕南女人偏偏就抓住她不放呢?

阿喜老师不得而知。

 

17

 


进入初冬,好像是一眨眼之间呢天就黑了。阿喜老师组织全校住宿学生去音乐教室看电影时,就听见高年级的一个学生说出了真相。

电影结束了,熄灯铃声也已经响过了,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了,许阿喜听到隔壁窑里白彤老师“哇哇——”出酒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下是那么地响亮,又那么地刺耳。

阿喜老师,分明还听到了瓷脸盆儿,摔在地上的哐当声:……

后来,阿喜无意中听说,那天晚上他们是接近零晨才走进学校大门的。她还说,那天晚上除过甄波没喝醉,其余老师都醉得一塌糊涂,包括校长张浩。

教师中转房的办公室,暖气片儿总也是温热的,感觉不到特别暖和,烧锅炉的大师傅总是每天中午出去,不好好供暖。晚上十点左右呢,也基本停止供暖。关于中转房供不供暖,暖气烧到什么程度,许阿喜不怎么上心。

这个和她住的西院窑洞本就没什么关系,不是吗?

相反,许阿喜关心的是厕所。学校新建的水厕,为什么使用不到两个月就停用了呢?这样,住在西院和东院后院三斋的老师,就要去原来的旱厕解决大小便了。

冬季的夜,太漫长了。

“晓伟,我憋不住了?”阿喜这样一说,赵晓伟就晓得她要去厕所。阿喜一贯胆子就小,加上原来旱厕那边又僻静,还有两棵黑阴阴的老松树,她就只好让丈夫陪着去上厕所:“我想上厕所,晓伟你跟我一起去。”

为什么会这样呢?新建的水厕安装了供暖设备,为什么不用呢?

直到在一次升旗仪式后,从张浩校长的讲话中,许阿喜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原来,高年级的学生太不自觉了,晚上上完厕所,水龙头故意拧开,然后扬长而去。

阿喜老师在女厕所也听到过三两回水龙头“哗哗”的声响,她也曾给张校长反应过。现在水厕停用了,她就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多事了?

 

一、教师们要尽最大极限节约用电、用水;

二、每天晚自习后班主任必须亲自检查教室,查看教室门是否关严;

三、每天晚饭后,各班主任必须督促学生完成作业,或者辅导,管理好自己的学生;

四、门房必须严格值班制度,必须保证时刻有人坚守岗位。

星期一升旗仪式结束后,张浩校长强调了以上四个问题,最后又通报了期中考试的大概情况:“……这次期中考试的情况,总体来说是理想的。值得在此表扬的是阿喜和张焕焕两位老师,她们所代的一年级语文、数学考试成绩,在全县排名中得了第一名——”

张校长的话被老师和学生们的掌声打断了。

回到办公室,阿喜喜笑颜开,把这个好消息马上告诉给赵晓伟:“一年级语文这次考了全县第一名!”

“得了个全县第一名,太不容易了!县教体局应该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奖励吧?”赵晓伟自然也是高兴的合不上嘴了。他像是鼓励妻子,又像是自语:“这可不是往年模范班主任的荣誉,县上一定会重奖的。”

当天下午,在校长办公室就召开了校委会。

“一年级能获得如此殊荣,县上的确不给任何奖励,但学校一定要重奖阿喜和张焕焕两位老师。”对于阿喜老师的付出,校委会成员心知肚明,张浩校长更是心中有数。这次校委会上,他像是下了决心:“我这里决定,给予阿喜、张焕焕各人奖励八百元现金,以此鼓励!”

“张校,我觉得奖现金没多大意思。不如……”张焕焕哈哈一笑,看看大伙,很快又把目光转向张浩校长,“我建议,不如给我们奖一个什么东西吧,这样更有纪念意义啊!”

陕南女人的一句话,咽住了所有在场的校委会成员。

“哈,哈哈——”张焕焕的话首先就令张浩校长笑了。笑过以后,他点着一支烟吸一口,吐了一个烟圈儿:“买个什么纪念品呢?行,大家要是没什么意见的话,张主任的这个建议我可以考虑。”

后来,教导主任甄波笑着对阿喜老师说,都是这个陕南女人胡日鬼,拿到八百块现金买什么不好?非要张校长给买个什么纪念品。

 

下部

 

18

 

“张老师是哪个?她为什么要打学生?”

“阿喜老师呢,班主任怎么不露面?”

……

一年级教室门前围了六位家长,他们要找阿喜老师理论一番。

老王在尽力劝说着各位家长:“阿喜老师是好样的,遇到这种事大家别着急啊!等等,看阿喜老师怎么说,大家千万别着急啊!”

张焕焕可真是一个全面人才。美术课可以上,体育课可以上,甚至音乐课也可以来两下。

不就是替音乐老师顶了一堂课的事儿,她为什么要打学生呢?好端端的,她这是发什么神经呢?而且还打了二年级和三年级的学生,而且还辱骂了他们。据个别学生描述,张老师中午和白老师、牛老师一起去镇上吃饭了,还喝了些酒——这算是真实原因?

老师喝了酒,在课堂上就可以随意打骂学生吗?这个原因,许阿喜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个原因站不住脚啊!

张焕焕为什么要和丈夫闹矛盾?竟然能把矛盾激化到如此不可调和的地步?后来,阿喜老师听白彤这么说了一嘴:张焕焕和丈夫的结婚本就是一种错误的选择。当初,她们家是死活看不上那男的,是因为那男的没有固定工作——这不是一朵鲜花活脱脱插在了牛粪上吗?

只能草率结婚。张焕焕把孩子生了下来,问题是娘家母亲不登门啊!婆婆不是埋怨张就是埋怨李,时间一长,当丈夫能坐视不理吗?这样的日子怎么熬下去呢?

阿喜老师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她倒是很同情张主任的遭遇,可问题是学生的家长不答应啊!

张浩校长的态度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尽量不要让家长把这件事扩散到社会上去。然后再严肃处理这个张老师——初步的处理方案是,在全体教职工会议上让张焕焕作深刻检讨,并保证今后不再有类似的事件发生。

星期一下午放学整路队时,阿喜老师就发觉她们班的学生不大对劲儿。多数学生左脸上都留有暗红色的印记——像是被人打的,二春右脑后的助听器也歪在了一边。

“王小明,你们这是怎么回事?”王小明是班长,学习认真,平时表现最好。阿喜越看越觉得有问题,她弯腰往上扶了一下眼镜,摸着他的脸小声问:“你给老师说,是不是课间时间你们打架了?”

“阿喜老师——”

“老师……”

阿喜老师一问,没等王小明回答,别的同学就插了话:

“老师,是张老师打的。”

“张老师顶了一节音乐课,说我们太闹了才打,还骂我们是猪。”

她怎么能这样啊!许阿喜一下子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她没有在学生面前表露什么。她扶正二春脑后的助听器,耐心叮嘱学生:“回家要是被大人发现了,你们就说是自己不小心磕的,千万不敢说出真相。老师向你们保证,以后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阿喜老师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天早读时,就会有六位家长来学校了。难道,一年级的学生就敢不听老师的话吗?

19

 

张焕焕,在顶别的老师的音乐课上打学生这件事,最终被阿喜老师平息了。

“各位家长,对不起!”许阿喜像是自己犯了事一样,给家长们一次一次道歉后,她一再向家长们承诺,“只要我阿喜,还在这里当一天老师,就保证这样的事件今后绝对不会再次发生!”

鉴于阿喜老师诚恳的态度,和满腔热情,这事儿最终得到了家长们的谅解,并表态说,这件事就此结束。

大春又出事了,而且是出了天大事。

和一台机器相比,人的生命往往是很脆弱的。有时候,这生命就仿佛是一棵草,或者一片雪,又或者是一滴眼泪,脆弱到令人心惊胆颤,欲哭无泪,想要去呐喊。

二十多天前,落了一场好雪,期间又落了一场儿薄雪。季节,毕竟还没有进入寒冬,阳坡上的雪并没有存留太多日子,就消化殆尽,背坡上留着的那点儿残雪,像极了山村的一些顽皮的孩子,总也躲闪着,藏在那些犄角旮旯里逗你玩。

 

池塘边的榕树上

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

起床铃声响起时,许阿喜揉着惺忪的双眼,一边穿衣服,一边浏览了一眼手机微信。一年级家长群里,老王像是得了重病,沙哑着嗓音:“阿喜老师,出大事了。昨天晚上出了一件很大的事……大春、二春今早不能来上学了,和老师请个假。”

“两个女孩子能出什么大事呢。”阿喜一边自语着,一边穿好衣服下炕,“大春、二春,她们平时是有毛病,但能出什么事呢?”她简单洗漱了一下,心怀鬼胎,还是拨通了老王的电话:……

一串刺耳的忙音,如鱼刺儿一般卡在许阿喜的喉咙里,她始终没能说一个字来。

阿喜似乎像往常一样,走出门,脸上保持着淡淡的笑容,缓缓地朝东院前院脑畔的操场走去。操场边角,或树枝上,凝结的雪像孩子们戴的一双双手套,他们仿佛正向她打着招呼:

“阿喜老师,早上好!”

大春、二春没来学校,阿喜觉得操场上像少了很多学生,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早操结束,许阿喜一走进办公窑里,打开手机一看,老王又发来了几条语音:“大春出大事了啊!昨天晚上,我在铡草机旁正铡草,猛不防她就跑出门来。不知怎么一只手就伸进铡草机正面的口子——一”一听这话,阿喜心一慌,脸色瞬间惊得一片儿惨白:“啊——可怜的孩子!”

“是右胳膊,还是左胳膊?你怎么不看好孩子啊!”阿喜下意识地裹紧羽绒服,抖着双手,在手机上发了语音。

“昨天晚上,我不是忙着铡草嘛,本来大春已经脱了衣服睡下了,谁知她会跑出门来,还用手去那口子里摸,结果……”老王的声音明显地带着哭腔:“结果,她的一条右胳膊就卷进去了。唉,医生说这娃娃今后就成一个残废了!”

“一条胳膊全废了,还是右胳膊。她今后还怎么写字呢?而且还那么小……”阿喜自语着,摘下眼镜,抹了一把亮闪闪的双眼。

许阿喜自被聘用到牛镇当教师以来,她从没听说过这样可怕的事故,何况又是二春的姐姐。她感到心里一阵一阵心慌,一时又不知该怎么办。

“事故已经出了,怎么说也是不可能改变的。”赵晓伟,看妻子六神无主,着急的样子,马上替她那定了主意,“找张校长去,不管怎样你先要给他讲明情况。可能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但最起码可以给家长一些安慰什么的吧!”

等张浩校长吃了早点,走进办公室,许阿喜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不安地敲响了校长办公室的门:“哒哒,哒哒——”

张校长办公室虽然开着空调,但阿喜觉不到多少温暖。

“张校长,大春出事了——”阿喜老师战战兢兢,抖动着双手,把手机里的语言记录一条一条打开,放给张校长听……他惊得失了声,本就没有多少笑容的脸,这时更严肃了,仿佛是被谁重重地击了一拳,正泛着青紫色。

“这可是一件大事啊!”张浩校长果断地做出决定,“是这样,阿喜老师一会儿我们到镇上买一些东西,然后去大春家里探望一下。”

可能是太紧张,许阿喜忘了一条语言:老王说,他们昨夜连夜就去了市上最大的医院。“哦……”张校长若有所思,点着一支烟抽着,看看阿喜又像是自语一般说,“那就先不着急去家里了,你准备一下先去上课吧。”

走出校长办公室的门,许阿喜觉得心里特别不安,是学校教育管理的问题呢,还是学生家长的问题?要么就是班主任老师的安全教育工作做的不够全面?

阿喜不得而知。

 

20

 

12月21、22,是赵坤考研究生的时间。这样的日子,许阿喜和丈夫盼了一年多吧——从女儿决定考研开始,夫妻俩就开始期盼,希望女儿能超常发挥,考一个理想的成绩,顺顺当当被陕西省师范大学录取。

早在半年前,他们就决定到了12月21日,一定要到城里西山的文昌帝庙祈祷膜拜,祈求女儿大考大吉。一个星期前,许阿喜和丈夫去了一回县城,在市场上买几张黄表纸——听人说,写一纸疏文在文昌庙点香焚烧,磕头祈祷很是灵验。

从县城回到学校,阿喜在网上查找有关疏文格式,细心研读,仿照格式最终写下一份规范工整的《考研疏文》,平平整整藏在办公桌抽屉里。

“21、22两天,正好是双休日啊!”

“这样的日子好啊,你不用请假。”妻子的心事赵晓伟是清楚的,当她不止一次地提说此事时,他总是乐呵呵地应着,“希望我们的女儿考场发挥超常,金榜题名啊!”

城北家里的暖气片儿和管道里的水,早就放空了。星期五天黑前,夫妻俩乘坐开往县城的班车赶到城里后,没有回家。他们在城南赵坤她二舅家住了一晚,闹钟设置在凌晨六点整。

“吃火锅儿吧?”阿喜看看她二舅,又看着丈夫说,“吃火锅儿,寓意红红火火?”

城南国道边新近开张了一家“金榜”火锅店。乐呵呵吃了一顿火锅儿,许阿喜和丈夫去了就近的理发店。赵晓伟理发后,阿喜也洗了一下头发,这才又向着赵坤她二舅家走去。

“你一定是又在想女儿考研的事吧?”

“你怎么猜到的?”她二舅家里的暖气供得够暖,阿喜侧过脸笑着对丈夫说,“可能是倒了地方吧,总是睡不踏实。”

“女儿很优秀,她一定能考上的。”赵晓伟,在阿喜的脸颊上深情地吻了一下,安慰说,“安心睡吧,你要相信咱们的女儿。”

六点半的样子,国道两边的路灯还亮着,店铺还没开始营业。也看不到几个行人,公交车哗哗地闪着亮光,慢慢悠悠摇晃着。车上站着两个学生,六十岁开外的司机臃肿地挤在方向盘里,戴着半新的“火车头”帽子,朝车厢里望一眼,自语一句:“这已经是第二趟了。”

“火车头”双手压着方向盘,绕城外转一圈,在城西的站牌前停稳后,阿喜扶着丈夫下了车:“晓伟,你小心脚下。”

穿过国道,上山的时候,走在神路上,偶尔抬头,夜空中的“北斗七星”熠熠生辉。许阿喜喘着气,每往上跨一个石阶都觉得很累,又不敢去扶两边的栏杆:“晓伟,还是你扶着我吧?”

“爬上这三百多个石阶,就平缓了。”赵晓伟稳稳地一步一步踏着台阶,不断给她鼓气,“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上去了。”

歇了三回,上到笔直的石阶顶端时,许阿喜直累得蹲在地上。在踏着平缓的石阶往山顶走时,天还没完全放亮。回头看,县城里还是灯光闪烁,一片宁静,安适而祥和。

苍松翠柏间,石阶小路渐渐地亮了,接近山顶的庙宇前,天大亮了,但庙门还没开。

赵晓伟打了电话,庙上主事的中年男人没多久就开了庙门,开了灯。说明来意,主事男人把他们迎进“文昌帝”,敬高香三柱,许阿喜扶着丈夫双双跪在殿前,主事男人念念有词,请到文昌帝君、魁星帝君,以及相关的各路神仙,他们磕三个头,阿喜从棕色的小皮包里掏出折叠方正的《考研疏文》在主事男人的明示下念出声来:

今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善行弟子赵坤,今为21、22,考取陕西师范大学研究生一事。拜请:文昌帝君座前,善信弟子,刻苦勤奋,聪颖好学,思想积极,品学兼优。

……

吉时顶礼膜拜过文昌帝君,苍茫的东方,一轮红日正在冉冉上升,许阿喜看一眼丈夫,不觉笑出声来:“大吉大利,鸿运当头啊!”

 

21

 

“嘀嘀——”

期末临近,星期二早晨,才做完早操,一辆黑色小轿车就停在校门外的石坡上,催命似的按着喇叭。

“催命鬼儿,”门房保安叫有才的中年男人,自语一句开了小门,一探头才看清是县教体局来人了,“领导,校长说进学校大门要先登记。”

“登记,登记。”司机看一眼坐在副驾驶上的领导,很不情愿地下车,到门房登记后,这才开车进去,“不就是一个看门的……”

教体局“316”督导检查工作队,一行五人东院后院才下车,张浩校长、陈国胜书记及教导、政教,有关人员一闪就迎了上去。“316”在张浩校长的带领下,齐刷刷走进教学楼二楼会议室,来不及喝一杯水就开始工作。

“本年度督导检查工作,我们将严格执行王森局长的最新指示。”中午召开了督导检查反馈会议,会议室座无虚席,气氛紧张,老师们看张浩校长脸色严肃,个个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喘。带队领导康安国环视一圈,提高了嗓门儿:“‘316’督导工作,每三年一轮,视察指导规范办学,简称‘316’工程。双常规检查,一个礼拜检查六所学校,时间紧任务重。所以呢,这次牛小我们就不安排听课活动了。”

……

“入冬以来,会议室安装了空调,改为集体办公室,督促老师集体备课,批改作业。”张浩校长向督导检查工作人员汇报学校办学现状的同时,又简要讲述学校近期开展的各项工作,“教师外出培训学习五名,先后45天,成功举办迎国庆诗歌朗诵比赛、秋季运动会……”最后,张校长汇报了教育扶贫工作,并明确提出春季开学计划,“教室内安装监控,严格课堂教学,校本研修整改,班级文化加强。”

听了张校长的工作汇报,康安国鼓励道:“正常的教学工作,眼下受到教育扶贫工作的冲击是在所难免的。各位老师工作压力大啊,辛苦!”

“幼儿园这一块,老师们教学态度端正,但教学方法和措施欠缺……查看到的活动材料多是旧的,当然,这是所有基层小学的共性。”

检查幼儿园教学工作的人员反馈检查结果后,检查语文教学工作的人员接着详细反馈道:“语文练习册批改,一年级、三年级的老师特别仔细。比较而言,其他年级的批改情况就不尽人意了。空白,或错误的地方,也能批改对号?比如……”

“老师们,这种情况很严重!”康安国插话道:“据了解,那个阿喜老师还是聘用教师,她能把各项工作做得那么好,那么精——这回为什么?各位老师要深刻反思啊!学生家长不配合,老师们就没一点责任吗?不光是学习要负责,而且生活上也要给予关爱,农村孩子缺失关爱,特别缺失母爱——”

康安国的讲话赢得了老师们的阵阵掌声。

英语方面也存在很大问题:一个老师代三个年级的课,虽然辛苦,但批改作业鼓励一定要实在。学生书写特别地不规范,还给一个“A”级评价,这样好吗?六年级学生的书写还不如三年级学生,这是为什么?

综合素质反馈也较差:教师的各类笔记次数够,但有抄袭现象,比如听课笔记。信息教学滞后,学生只能简单操作开机、关机,打开网页,不能一问三不知啊?抽查了一位数学老师,问他所教内容后面相关知识点,他竟然回答不知道——这是一次调研,如果是视导,结果是可想而知的。老师们,如果是这么回答局长的问题,结果又会怎么样?

“问题很严重啊,老师们!”康安国面无表情,目光逼人,“督导检查时,我们去过一所学校,三、四、六,三个年级总共11名学生,牛小班级虽然齐全,但最大的班级也不到十名学生,和城里学校相比,咱们的教学任务还重吗?咱们有理由把作业布置、批改认真不是吗?老师们,抄写教案很辛苦,又缺乏使用价值,这样合适吗?不要再在抄教案上下死功夫了,要在校本研修上狠下功夫,讲课也不要花花哨哨,要实实在在教会孩子生字、词语等基础知识才是硬道理。如果留守儿童一旦流失严重,那么学校还有猴儿耍吗?”

最后,康安国就王森局长对各学校今后的工作重心,作了以下转述:

一、要加强学生管理,狠抓德育教育,培养文明守纪、崇德尚礼的学生;

二、要坚持教育均衡发展的主导理念,促进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要关注每一位学生的成长,办好服务老百姓的有情怀的教育;

三、要注重内涵发展,把大面积提升教学质量作为今后的核心办学理念。

 

下午,“316”督查工作组一行五人走下中洞,准备上车时,王大春的奶奶正趴在大门上哭丧一样,咒骂着:

……

 

 22

 

王大春同学出院回家了。

鉴于王大春她们的奶奶总也无事生非,张浩校长、陈国胜书记,张焕焕和阿喜老师,以及二年级班主任,一行五人专程去王家沟村家访了一回。

“大春同学,你怎么样了?”王大春坐在炕角,右胳膊的衣袖空荡荡的,轻飘飘的。她的情绪很稳定,只是缺少了以往的活波劲儿。她的目光中显露出一种不安,和些许的恐惧来。

此行,他们带了两箱牛奶,两箱露露,一箱苹果和一箱香蕉。

见王大春她们的奶奶情绪也较为稳定,张浩校长的脸上显露出愉悦的神情来。他四处打量一番后,把五张百元钞票搁在炕上:“老王,孩子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很痛心,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

“给大春、二春,买些衣服什么的吧!”接着,陈国胜书记、阿喜老师她们各自把两百元递到两个孩子的手里,“老师们希望你们学习进步,身体健康!”

家访结束,走下土坡时,老王像对大家保证着什么似的,一面大笑说了一句畅快话:“我一定会看管好那个神经病人!”

 

“怎么会着火呢?”

下午放学后,许阿喜走上中洞,穿过教师中转房进入西院,就闻到一股布制品被烧焦的味道,一进门果然后炕着火了,“怎么会这样啊!”

赵晓伟正站在窗前电锅子旁专注地煮着面片儿,办公桌上的电脑里正播放着《水浒传》:……

“晓伟,着火了你怎么也不知道啊!你怎么那么不精心呢?”许阿喜没有埋怨丈夫的意思,她把课本、教案一把撂在办公桌上,就拿起湿毛巾抢着去救火,“蚊帐怎么会烧着啊!”

“平常好端端的怎么能着火?”还好,蚊帐只是烧着了低端的边角,赵晓伟关了电锅子,赶忙在水龙头上接两马勺水泼在炕沿,不安地看着妻子,“阿喜,好在你回来了,不然……”

“褥子,褥子也烧着了!”明面上的火灭了,正面的蚊帐烧掉了小一半儿,敞着一个大口子。阿喜这才发现,原来是褥子烧着了,最后才燃着了蚊帐:“晓伟,你不要慌,快一点再泼两马勺水来。”

张浩校长、陈国胜书记,以及后勤处老李,先后赶到时,许阿喜和赵晓伟已经把火彻底灭了。张校长查明失火的原因,是炉筒子插进炕沿的地方塌陷了,豁口子里正霍霍地冒着火苗儿。他四下里查看着,转头看一眼后勤处老李说:“老李,你找两眼半砖来,和点泥帮阿喜老师赶快处理一下。”

“让领导费心了!”赵晓伟拿着铁小簸箕、铁铲子跟着老李出门去,“谢谢老李!”

几分钟的样子,处理好炕沿塌陷的口子,张浩校长安慰阿喜说:“好在发现的早,又是白天,否则问题就严重了。”

俗语讲:火烧财门开,元宝滚进来。谁知这话在许阿喜身上非但没有应验,反倒给她带来了一个灾难性的消息:她所代的一年级语文成了量化考核的罚款对象,而且问题比她想象的更严重。

问题,就出在王二春这位同学身上。姐姐大春出了事故,二春近一个月没来学校,距离期末考试一个礼拜,她又来学校了。考试时,很多题她都不会答,期末考试成绩一塌糊涂,只考了31分——这和期中考试(摸底)87分比较,下降56分,按教导处的考核制度,核算下来,许阿喜应缴罚款接近一千元。

牛镇中心小学成绩量化考核结果,几乎所有代课老师都受奖了,张焕焕居然能奖大几千块,阿喜是唯一一个受罚的对象。会后,赵晓伟看妻子脸色很差,不无担心地问了一句:“情况是不是很糟糕?”

不问还好,被丈夫这么一问,许阿喜当下两眼就荡起了泪花儿:“学校的考核制度是要执行,我没什么意见。问题是……”阿喜摘下眼镜,抹了一把眼泪,也不看丈夫自顾自地说,“问题是,二春那么久不来学校,临近考试又来了,而且她的成绩还要纳入考核……”

“都是二春这个学生害苦了你啊!”

“大春很不幸,二春也没什么错啊!”许阿喜接过丈夫递过来的饭碗,吃两口又停住了,“二春参加考试,成绩不下降那才叫一个怪事,可是我能责怪她吗?”

责怪二春显然是不对的,难道说,问题就出在许阿喜自己的身上吗?

“看来,问题还是出在你自己的身上了,”赵晓伟了解到事情的前后,对妻子分析道,“问题就出在你总是太实诚,期中考试的卷子本就简单,加上你平时拼命的辅导,成绩考不高才怪呢!这方面呢,你应该向别的老师学习,摸底考试前他们大多都是不辅导,不复习的,而且听说有的老师——像如那个张,她还给改卷子的老师嘱咐要把试卷改严格,能扣分就扣分。”

现在,许阿喜终于明白:为什么期中考试王二春的数学成绩只考了33分。


                                 23

 

“阿喜老师出事了!”

入冬的那场雪,至今还没彻底消融。

东院、西院,背阴地方和一些死角,比如教学楼后面的巷子,比如教师中转房后面的巷子,都还残存着一些积雪,甚至结了冰,硬邦邦的,闪着青色,像是总在提醒着人们今年的冬天出奇的冷。

“幼儿班,明年秋后没有升一年的适龄学生了。”在最后一次教职工会议上,张浩校长讲了一个严肃的问题,“明年秋后开学,牛镇中心小学将面临着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那就是一年级将会断层。”

阿喜从教几年来,每年都能遇到教育界一个大的变故,先是九年制学校撤点并校,初中撤销。接着是乡教委撤销,赵正刚校长辞职,现在又面临的变故是一年级断层——而这些变故呢,对于一个在乡镇学校聘用的教师来说每一次都是一种巨大的考验、巨大的打击。

阿喜老师不像那些国家正式编制的教师,他们可以无所谓,他们总是抱着一种随遇而安的态度“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或者“总不至于在一棵树上吊死”吧!

“谁叫王小明?”

在教学楼二楼会议室开完最后一次全体教职工会议后,阿喜老师在一年级教室正在对孩子们嘱咐有关寒假的学习、安全等事宜时,一个留着胡须的小青年一闪闯了进来。

“阿喜老师——”王小明看一眼小青年,站起来眼巴巴地望着阿喜,“老师,我怕……”

“你就是王小明?”小青年瞪视着发抖的孩子,伸出左手就要掐他的脖子时,许阿喜绕过讲桌,抢先一步挡在王小明身前,怒视着小青年:“出去,出去——”

“不管你的事,让开——”

“有什么事冲我来,他还是个孩子!”许阿喜和小青年僵持着,她像是对空气一样吼了一声,“快去叫校长——”

“抓坏人啊——”两个机灵的学生一闪冲出了教室,“快救阿喜老师——”

……

“阿喜老师,你怎么样?”

等孩子们喊来校长张浩、书记陈国胜、丈夫赵晓伟和几位男教师时,小青年早逃的没影儿了。阿喜老师正倒在教室拐角,金丝边儿近视镜摔在垃圾桶一旁。她微睁着眼睛,双手使劲地捂着肚子——她的小腹左侧挨了一刀,血正从防寒服里一点一点往出渗着:“王小明,他没事吧?”

“阿喜老师,阿喜老师……”王小明哭的最凶,“都是是我害的你,阿喜……老师……”

孩子们一个一个哭红了眼睛:“阿喜老师……”

 

尾声

 

“什么教师,我不稀罕,”双水县职工医院319病房,第2号病床,许阿喜醒了,她的脸上荡着激动又幸福的笑容,“我只稀罕你这个脑震荡。”

“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健康快乐地活着。”赵晓伟,一手握着妻子的手,一手抹去她脸上的眼泪,“都是我这个脑震荡没出息啊!”

“坤坤有没有给我发视频,或打电话?”

“女儿好着呢,你不要担心,”赵晓伟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拍一下脑门儿说,“差点儿忘记给你说。张浩校长打来电话说,那个小青年在事发第二天黄昏就抓获了。此案,眼下警方正在进一步调查中。张校长还说,让你安心养病,别的事情先不着急。”

一年级要断层了,阿喜老师是否会成为牛镇中心小学一个多余的人呢?许阿喜的镜片儿又一次亮了:过完春节,她还能当一名光荣的教师呢?

赵坤考研进入了面试,但结果还是落榜了。虽然面试成绩排名第一,但由于笔试成绩太低,只能以失败告终。

许阿喜没有责备女儿,通过近几年当老师的经历,她深知做学问的不易之处。她鼓励女儿说:“一次失败并不能说明什么,有了这次失败的教训,下一次再考研一定会成功的。”

年关将至,阿喜的父亲在河北打工辗转回到了坝坪镇。

许阿喜出院回家后,等赵坤辗转从南方回来,在城北岔路口和女儿一起扶着“脑震荡”挤上一辆公交车,去了坝坪镇。

 

2019.12.29

      改202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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