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洁,笔名如水,系陕西清涧县人,中国作协会员,榆林市有突出贡献专家,鲁迅文学院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获第六届冰心散文奖,著有《素履》《别院》《采薇》等。作品收录于《2014中国散文年选》《2016中国散文排行榜》等选本,代表作入选多地语文试题。
若水,上善若水;如水,人如其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然,笔者既不希望她载舟,更不情愿她覆舟。如是这般,一个女人就太艰辛、太苦,作为一位勤劳的作家,尤是如此。
若水、如水,有清澈灵动之意,亦有大德厚爱之意,有佛心禅意,更有悲悯情怀。水,万物生命之源,水流不息则生命长久。
煮粥,开水锅里下点儿绿豆、红豆、麦仁、大米 和小米,再加二三枚红枣儿,冒开的粥锅就有了各种香气儿。笔者右手捏着烟嘴儿,抽着,左手捧一册《素履》读着。一边煮粥,一边抽烟,一边读散文,粥的香气儿,烟火味儿,加上散文的神韵,这不能不说是一种享受,而且是难得一种愉悦与幸福。
读书,读曹洁先生散文集《素履》,能读到如此执著,如此地不管不顾,不是我多用功,亦非我多勤学,个中缘由,我难以解释。
笔者自觉,读一篇散文不能心急,不能快速阅读,更不能跳跃式地阅读,和大概地阅读,而是要慢读细品,像品名茗,像品陈酿一样,耐着性子去品,去感悟,才不枉读一篇好的散文。
品读先生《素履》期间,笔者一边构思一篇文章:《上帝和一个带枪的家伙》,同时,又搁不下正在修订的中篇小说《阿喜老师外传》,所以写这篇浅析,就难免会有些零散、杂乱等不足之处。
2013年12月27日,曹洁先生带着新出版的散文集《素履》回到家乡清涧,在母校清涧中学赠书活动仪式后,她赠我一本还散发着墨味纸香的新书。《素履》我甚是喜欢,近日,又细细读罢此书,一心就想写一点小文,否则,这以后的时光大概怕是不会安生的。
读《素履》散文集,一边阅读,一边勾划,一边思考,笔者脑海里就渐渐有了一些头绪,先生的《素履》创作风格多样,语言丰富复杂,意向冲突,与社会、与时代都发生碰撞。读这样的散文,能带给人们一种愉悦、快乐的享受,那种人间至爱,那种悲悯情怀,或荡气回肠,或幽幽郁郁,又回味无穷。
古扑、古色、古香和古韵
《素履》首先给我的印象不外乎一个“古”字,继而是相关“古”字的一系列印象,比如古朴、古色、古香、古味和古韵等等。
单从篇目而言,比如《一座古堡安详如鸽》《与古城对一场素白》,又比如《古院落的古》,一种遥远的,古旧的风韵况味就会扑鼻而来,沁入心脾,直抵灵魂深处。正如著者在《古院落的古》一文所言:“古,字形简单,意蕴丰富,家族繁盛,诸如古代、古迹、古人、古意、古韵、古物”等等,“任何人,物、事,但凡与‘古’牵连,便无端有些古味,一缕一缕抽出,如蚕丝的味道,古朴醇厚,有草木的清香。”
由一个“古”字,笔者继而想到枯,想到败,想到颓废,抑或还有死。
《古院落的古》:“这样的古院多废弃,院墙坍塌,院门不再,即使尚有院门也不上锁,锈迹斑斑的铁门环上,只草草拧一根粗粗细细的铁丝儿,将一份古老的暖,冷冷地隔在现世之外。”正可谓“生死两相依,有活着的古院,也有死了的古院。”这是怎样的一种古?一种枯?一种败?一种疼?一种死?这样的文字,这样的景象,这样的千古绝唱,在《素履》中随处可见。比如《佛常寺的佛》“古泉边,两只弃置的石狮,风貌依然;两块断碑,底座不见,碑石风化严重,不见一字。”又比如《九十九间半的半》“两扇废弃的石磨,沉默着,不再启用,不再被磨响,不再散发出暖暖的麦香,如枯草一样,枯败了。”再比如《神木的木》:“风侵雨蚀,城堡残毁,只隐隐可见城郭轮廓,大城套小城,外城包内城……但无坚可摧的杨家城堡终究被摧毁了,”再比如《寻常巷陌的冷暖》“我想要的胡同,不是这样。胡同是北京人几世几代的故交,是他们温暖的家园,如今胡同主人早已远离,这破败的故址只成了一些平民百姓暂时落地之所。”
在《素履》散文集里,类似于这样破败的,颓废的,凄凉的场景太多,太多,以至于让笔者一时难以罗列清楚。
由此,我想到了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我家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园,相传叫作百草园。现在是早已并屋子一起卖给朱文公的子孙了,连那最末次的相见也已经隔了七八年,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也由此,我想到了《故乡》:“渐近故乡时,天气又阴晦了,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的响,从篷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还有《社戏》“……还看见破的石马倒在地下,一个石羊蹲在草里呢。”
灵动、素净、清明和恬静
品读《素履》不难发现,一种灵动、素净、淡雅、清澈、清丽、洒脱的语言艺术美来。这是一种空灵的,秀丽的,多彩的,明快的语言风格之美。读这样的散文,无疑就是一种享受,是一种灵魂荡涤的享受。读这样的散文,犹如欣赏一副古旧的油画,又犹如听一曲经典音乐。那种清静的,悠然的,甜美的意境会如梦似幻一般萦绕在脑际耳畔。
比如开篇《笔架山的笔》:“这山,是清涧不老的风骨;这笔,是清涧常清的涧水。清涧,一个清清明明的词,清如山涧溪水,明如草上阳光。一个清清明明的日子,从最深的红尘梦里醒来。一路而来,回归清清明明的故乡,抵达清明之上的厚土。”
比如《米汁如脂》:“不似胭脂香醉人的浓郁,只淡淡的清香,如米,如米汁;也如草木,草木之上,有清水的味道,不满溢,却满盈。”又比如《剪一水诺亚方舟》:“这个乾坤,只黑白两色,纯粹出一个双鱼合一的世界,在陕北清涧,以黄土的厚度,浮于黄河,长出草木,长出阴阳,长出圆满,长出人类文明的本源与归宿。”“这黄土,不是黄土高坡,是黄河水托浮起的一个厚厚的土世界。晴天朗日之下,它静静浮沉,之浮,不沉,”
这里,读出的是一种干净的,明快的,纯粹的意境,读出了一种空灵的意境——总也令人心旷神怡。
又比如《生长石鱼的水泊》“村前一条小河缓缓流过,溪底铺着光滑的石板,溪边有嫩嫩的水草。”“村子东头,河床宽阔,水泊中安卧一条石鱼……”读如此清澈,空灵的文字,读如此清丽淡雅的句子,脑海里会闪出一位唐人——柳宗元,和他的《小石潭记》:“隔篁竹,闻水声,如鸣珮环,心乐之。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洌。……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顿觉,曹洁先生的散文创作风格酷似这位唐人笔法,唯一缺少了活的鱼儿。再比如《水上的红色印章》“这里,红岩对望,绿柳成荫,一脉溪水,涓涓而流,好一方人间圣境。”
悲悯、大慈、厚爱和回归
品读曹洁先生《素履》期间,笔者脑际总会闪现出一些诸如“可惜”、“心疼”、“慈悲”、“会疼”,诸如“佛陀”、“乾坤”、“波罗”、“皈依”等等类似的词语来,其字里行间都渗透着一种悲悯,一种大慈,一种厚爱和一种回归的意象。
像如《苗在草上生》:“院落颓圮,大门紧锁,疯长着的草木,在现世的阳光里绿出一种刺目光。其实,刺目的不是这绿,是这绿茵茵的草越发衬得古院颓败,若颓然老去的故人,无端惹人心疼。”
像如《生长石鱼的水泊》:“鱼的尾部,也长出几条小鱼,可是某一天,来了些穿着怪异的人。他们预言这石鱼有些气象,若一直长到对岸,村里必定出一个大人物。于是,他们朝石鱼打了一枪,石鱼滴了血,停止了长势,它的孩子也没再长大。”
细细品读这样的语段,这样的文章,我们何以不心生疼惜、心疼?何以不为之难过、悲伤而落泪?这一切是为什么?
著者在该文中给出的答案是“无情的人类毁灭了它们的希望,阻断了它们的血脉,扼杀了这个家族的繁衍,”而最终导致“盈盈水泊,渐趋干涸。”至今,令著者遗憾的是“这个传说,是我童年里无以消解的痛。”发出一种灵魂深处的追问,流露出一种人间大悲大善,一种佛陀情怀,菩萨心肠“这慈悲的村庄,你将如何安放我?”
再来读《风吹不暖石头的耳朵》“未曾想,柔软的目光触碰到坚硬的石头,会疼。”
著者为什么会“疼”?坚硬的石头,怎么就能触碰疼柔软的目光呢?幽默吗?风趣吗?或可笑吗?“石头的硬度支撑了一处宅院的骨架,却容纳不了一个家族所有的幸福和痛楚,它如一个积毒入骨的行者,受了重重的内伤,难再恢复元气。”这里,我们是否可以找一些到答案,这样的答案满意否?
再来读一读《与古城对一场素白》“生在陕北,长在陕北,倾爱陕北,眷恋陕北,却不一定读得懂陕北。”
对于著者所言“不一定读得懂陕北”,笔者的理解是——一定不能读懂陕北。缘何又会这样呢?是著者真的不熟悉陕北,不了解陕北吗?试读这样的文字,兴许会解释一点儿真相吧:“可如今,越来越高耸的楼房、越来越紧闭的门窗、越来越疏远的人心,割裂了一个原本和谐的世界;网络一般繁密的坚硬建筑物,栖居着越来越拥挤的人流,也隔膜着越来越冷漠的人心。也许,这是另一种难言的沧桑、斑驳和荒芜吧。”
再读下文:“所谓古建筑恢复、修缮、重建,总是有意无意地加了人工修饰,失了原有风貌,现代繁华与古老肃穆形成强烈反差,传递着某种难言的所说。”缘此种种因素,故而,著者不得不发出诸如:“对于古老,我惧怕毁灭。怕的是彻底遗忘,自断来路。无知地切断与先祖绵延的文脉,阻隔与古人性情的沟通”、诸如:“真害怕老街就这样没了,怕它消失于风雨霜雪,消弭于肆意切割。当古老被切割、历史被深埋、文脉被斩断,古城还会在吗?”的感慨和追问。
“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鲁迅《再论雷峰塔的倒掉》。
鲁迅在该文中引述“说是杭州雷峰塔之所以倒掉,是因为乡下人迷信那塔砖放在自己的家中,凡事都必平安,如意,逢凶化吉,于是这个也挖,那个也挖,挖之久久,便倒了。”关于中国博大的古文明,古文化,鲁迅先生在上世纪二十年代中期得出的结论是“凡这一种寇盗式的破坏,结果只能留下一片瓦砾,与建设无关。”、“这一种奴才式的破坏,结果也只能留下一片瓦砾,与建设无关。”
那么,现在呢?
现在,品读曹洁先生散文集,不得不令人思考现今的中国古文明、古文化存活的状态。著者在《素履》中不止一次提出关于中国古文化、古文明存活状态的问题。在现代科技快速发展的今天,我们又该做些什么呢?现代科技、现代文明与古老的文化、古老的文明发生碰撞的今天,导致的种种令人生厌的景象随处可见,这难道不是一种人间悲哀?
《素履》之素:朴素,朴实;《素履》之履:鞋,步履。著者,着一双朴素的鞋子,自北向南,一次一次踏上寻古之路,文明之路,回归之路。期间的艰辛与苦难,常人是难以体味的;喜悦与收获,则旁人也是难以感受的。唯著者自有感悟,自有一次又一次悲与喜的体验,生与死的拷问。
纵观《素履》,其创作语言艺术特色,既含有先秦遗风,又不失唐宋神韵。除古朴、灵动的语言风格外,该散文集还体现出一种积极,一种乐观与向上的精神——给人力量,给人希望。
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著万言书。一支笔,一世界,期待曹洁先生用笔架山的“笔”,创作出更多,更精的散文作品来。
2021.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