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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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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2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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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器晚成,唱响中国

——记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陕北道清代表性人物白明理

夏来,万物生长,江河碧秀。说是黄昏,其实还早些。城北,骑一辆电动车急匆匆去城西采访时,听得路口立交桥下、国道边,广场上正唱着陕北道清。字正腔圆,琴弦儿悠扬,自不必说。城西七里处,廉租房林立,超市酒店,一应俱全,水果摊、烧烤摊一个挨着一个,井然有序,一派繁华热闹。

和谐小区,他站在门口,盈盈笑道:快进来坐!

客厅沙发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块匾,红底儿黑字,上书“唱响中国”四个大字,苍劲有力,耐人寻味。进门,我四处看着,一面对他说:老白,你这房子挺好,收拾得还蛮干净的嘛。

老白的打扮较为时尚,一看就是一位民间艺术家。他戴一顶长嘴儿时尚帽子,帽子正面绣着一个红五角星,银须半尺模样,相当打眼。他一边忙着给我泡茶,一边笑道:昨天早上还有省电视台来采访。一天时间,我平八十岁的老汉一气儿为他们唱了八首陕北民歌,今天一早,又爬上笔架山跟他们拍片子,后晌才结束。

白明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陕北道清代表人、陕西省首届十大陕北民歌手,他历经苦难,大器晚成,轰动陕北歌坛,继而唱响中国。如此一位陕北农民,在大半生的艺术生涯中,他都经历了什么,还真是有必要细说一番。早年间,他成名初,时值清涧路遥纪念馆开馆之际,于清涧华顿国际大酒店,我和他有过一次交谈。后来,我跟随一位音乐制作人,一起去看过他的一回录音。录音棚里,他那腔调,那嗓音简直叫一个妙不可言。当时,我就被他的歌声震慑了,惊得一些目瞪口呆。

相互了解、熟识,采访也显得自然一些,顺利一些。两个在沙发上坐定,我说明来访意图,他给我递过一支猴王烟,自己也点着一支,一面悠闲地抽着,一面若有所思,对我讲:

一九四三年十月初七,我出生在清涧县东拉河乡(现和李家塔乡并在一起)道情窝子——郝家畔村,一户白姓农民家里。父亲白如江,母亲白常氏,自小他们就对我管教十分严格,教育我要走正道,做人要正直。父亲兄弟五人,是一户大户人家。我有两个弟弟、四个妹妹,兄弟姐妹共七人。生活在这样的一个大家庭里,小时候,方方面面的困难是可想而知的,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总是时有发生。记得,我八岁那年冬天,村里请了一位解家沟镇王家坬村叫王应山的道情老师,来村里办冬学……噢,冬学,就是私塾。那眼石窑大得很哩,入深四丈七八,掏空(宽)一丈二三的样子。当时的学费交的是小米,一个学员一天交半升米,相当于二斤半的样子。学员三十多名,其中就有我的爷爷、父亲、二爸和四爸。家里已经有了四个学员,父亲怎可能再让我去学唱道情呢?没法子可想,每天晚上,趁父亲他们不注意时,我就趴在窗外,或挤在门圪崂里听人家讲道情、唱道情。三个月后,临近年底,王应山回家时,妹一头驴都驮七搭八,用七头驴载了一千两百多斤小米。

三个月的日子,虽然我没有走进那眼大石窑里正式学过一天道情,但不管怎么说王应山还真是我的启蒙老师呢。老白在讲述这件事时,目光中竟然还流露出一种对往事的怀念与不舍。他叹息一声,又如是讲:我们那里有一座东爷庙,每年的古历四月二十二,庙会必定要唱一台大戏,三乡十一村合办的庙会,那阵势、那场面,可以说真是人山人海。一九五六年四月二十二,东爷庙庙会时,会长们没有写到戏,就商量决定唱道情。郝家畔是道情窝子啊,因此上,那年十二岁的我第一次登台唱了一次道情。而且还得到爷爷、父亲和观众们的夸赞。

说到学唱戏、唱道情和弹三弦,老白又讲:有一年东爷庙唱大戏,请的是绥德二队晋剧团。三天半的戏,父亲只允许我看一天。四月二十一起戏,二十二,我去了戏场就再也走不动了,像是用钉子钉子了戏场里。我连着看了三天三夜大戏,不但没吃一顿饭,而且晚上还睡在戏台后面的石碑旮旯里。二十五一早,我走八里路后,饿得实在难以支撑,最终是爬进家门的。没想到,才爬进家门,一贯脾气很好的父亲,也不问我三天是怎么过的,拦门就是一声骂,你死也不怕?不要命了?吃了饭快去拦羊!

当时,绥德二队晋剧团里有个女的叫有福,扮演的武小生真是太漂亮了。还有一个外号叫油璇红的,也是相当出名的演员。剧团要走了,要经过郝家畔渡口去格格塬唱戏,我一边拦羊,一边跟着戏班走,右手拿一块石头片子当当敲击左手里的小䦆头,唱些牢记的戏文。我这一唱,立马引得班主、有福和油璇红他们都停住了脚步。我就听见他们说,这拦羊的娃娃好嗓子,有极好的唱戏天赋,可惜没人教啊!又见那班主问搬船人孙树凯,这是谁家的孩子?孙树凯回答班主说,这孩子叫白明理,是郝家畔白如江家的。格格塬唱完戏,戏班去了川口,没想到为了我天生的一副好嗓子,那班主竟然寻到我家来,说要收我进二队晋剧团。

班主,老高大个子,一脸疤,才张口就被我爷爷臭骂了一顿,单打的鬼子双打的鳖,上台的戏子高一节。这是下九流人,唱了戏这辈子就别娶媳妇了,人家谁来哩!

如此,白明理唱戏的梦,在爷爷的骂声里破灭了。但他对唱戏、唱歌的热情,一丝儿都不曾减少过。他讲:有一回,我和父亲去川口赶集,川口小学的教室里,姓王的老师正给学生们教歌,我只听两遍就顺口唱了出来。

老白一边说着,一边竟乐得唱出了声儿:

腊花花鲜又鲜

小朋友们快来看

……

一九五七年冬,清涧县成立了人民剧团,那位王老师就是因为歌唱得好,顺利地进了剧团。得知此事,队长跑到家里对我的父亲说,如江,你的孩子天生就是唱戏的人,不叫他去剧团唱戏真是屈才了啊!父亲也不看队长的脸面,吼了一声,他还想上天去,只恨天上没有圪台!

机会像是就要来了,然而由于父亲的拒绝,我又一次错过了。来年正月,村里闹秧歌,然而母亲非要拉着我压钱钱。秧歌看不成,心里有火啊,在掀碾子时,我把怨气都撒在碾棍上,使出浑身力气晃那碾棍。结果母亲也气不打一处来,拿起碾盘上的菜刀,紧赶两步瞅准我的肩胛生硬砍了两刀背。不砍不要紧,这一砍,我一赌气晚饭也不迟,借了我四爸的三弦坐在硷上去弹,一弹一夜,竟然完全学会了弹三弦。

如此,想要去县剧团的梦想,破灭后,一九六一年,高杰村中学上一年半初中,六二年秋后,他回家受苦,当上了村里的小队会计、团支部书记。六五年九月,父母为他张罗了一门亲事,订婚、结婚,过起了快乐幸福的小日月。然而,不幸的是,两年后父亲意外去世,二十多岁的他硬生生扛起一家八口人的生存重担。作为家里的长子,父亲去世后,他便担当起家里顶梁柱的重任,一边操劳自己的小家,一边还要看着两个弟弟、四个妹妹,娶媳妇、寻女婿。提及婚后生子、养家,老白感慨道:那年正赶上国家的计划生育,我为了生个儿子,害得三年没吃粮。

人,生下来就要活着,再苦再累也要好好地活着。后来,他当了东爷庙庙会的会长,一当就是十二年。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虽是良马,但没有伯乐也是枉然。兴趣是最好的老师,生活的重担并没有压垮他,也没有使他放弃对戏曲、道情、民歌的学习与深挖。他相信自己,是金子终有发光的那一天。

新世纪、新征程,白明理也迎来了他艺术生涯之中的新起点、转折点,他这匹良马、老马总算遇到了伯乐。这颗深埋的金子,也终是发了光。谈起他的艺术事业一步一步走向成功时,老白又点起一支烟。在一股烟火味里,银须一阵颤动,他激动地说:说起这事,我觉得还是要感谢当时县文化馆的王书记,和昆山中学一位姓郝的音乐老师。那年四月二十一,东爷庙庙会起戏,我正在戏台上讲话,见王书记和郝老师正在戏台下看着。通过郝老师介绍,王书记当时就让我在戏场里唱了《赶牲灵》《泪蛋蛋抛在沙蒿蒿林》等几首陕北名歌、《毛红跳墙》《闹书馆》两弯子道情。听后,王书记感慨着说,土疙瘩林里埋人才哩嘛!

在王书记的眼里,我是难得的人才啊!在他的安排下,二十五庙会结束,二十七我就去了城里。当时,县上正召开人代会。也是在王书记的安排下,第一次登上了正式舞台后,演唱了道情《闹书馆》。唱了八分钟,台上台下掌声一直不断。这以后,六七天的样子,榆林市廉政会议规定各县出一个节目,在王书记的极力推荐下,我也有幸参加了。在榆林培训三天,我以清涧道情《自豪我是一个清涧人》荣获第一名。住大酒店,还吃自助餐,我真是见了世面。那一回登台唱道情后,我心里觉得美极了,就想,以后一定要再下一番苦工,争取获得更大的成功,把清涧道勤、陕北民歌,演好、唱好,一定不能给咱清涧人丢脸。

人,一旦有了一次难忘的经历,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得到了社会的认可,心里就难免会不安起来,兴奋起来,想要去打拼一番。特别是对于一个农民来说,更是如此。自此,回家后的白明理,再也收不住心了。他的心开始野了,他总是在有意无意地打听一些令人振奋的消息,寻找着外出演出的机会。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这话用在白明理身上是再恰当不过了。二00五年九月,在郝家畔村家里,他听说全省要举办一次陕北民歌大赛,就打电话问县文化馆,这次大赛他能不能报名参加?费用由个人还是公家负担?文化馆回话说,只要民歌唱得好,报名参赛当然可以,一切费用都由国家负担。

报名后,经县文化馆初赛、拍板,他和其他七人一同去榆林赛区参加比赛。住四海明珠大酒店,吃住全包,全市一千二百多名参赛者,复赛、决赛,前后差不多一个礼拜,六十三岁的他最终以一首古老的《走西口》获得全市第二名。后来,在全省二十名歌手复赛、决赛中,他又以一首《掐蒜薹》荣获第六名,捧回了陕西省首届“十大陕北民歌手”大奖。在讲到这件事时,老白依旧泪眼朦胧,激动地说:

那次参赛得奖真是太不容易了,站在领奖台上,等人家念到白明理三个字时,我激动的眼泪花子端冒了……榆林参赛得奖,还真是应了我老婆的那句话。她说,有本事你去榆林抱回一台电视来。那年年底,一拿到奖金我就去城里买了一台电视机和一个DVD。这下,回家过年,老婆再也不说“咱这穷光景,宁你给人家唱秧歌造成的”了,反而对我老汉还像客人一样接待哩!也是从榆林那次参赛回来,我才知道唱歌还有个F调。

二00一年六月,在首届“陕北名歌大赛”中荣获“十大陕北民歌手”后,时年六十八岁白明理一夜成名,他往日似乎平静的生活,一下子全被打乱了。他说:那段时间,山西柳林、离石、石楼和榆林等地经常有人打电话邀请我去演出。那时候,去参加一场演出,人家还能给一两千演出费,我觉得生活一下子就有了信心,有了希望,觉得人也活得一下子就有了更大的意思。

由此,他上了央视《星光大道》等栏目,参加了各地演出,接受了各地电视台专访,于二0一八年五月,荣获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和旅游部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陕北道情代表性传承人称号。采访中得知,他获的“十大陕北名歌手”后,先后去过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及香港、澳门、台湾、珠海、沈阳、天津、南京等地参加过演出,县上的演出更是积极参与,激情演唱。至今,他培养的道情、民歌弟子多达三百余人,年龄最长者八十二岁,最小的仅十二岁。他还多次与县文化馆合作,举办道情培训班,定期进校园传授非遗普及道情。

老白,你说老《走西口》,和现在流行的《走西口》有什么不一样呢?我是一个五音不全的人,在采访临近结束这么问他时,老白一边对我讲,一边竟然亮着嗓子唱了起来:

哥哥你走西口

万不要和朋友

和下了朋友多

忘了小妹妹奴

有钱是朋友

无钱两眼愁

唯有我小妹妹奴

时常又日久

……

喜迎二十大,奋斗新征程,不忘初心,牢记使命。陕北道情,源于清涧,精于清涧,唱响陕北,唱响中国。采访结束,和老白握手道别,骑着电动车出和谐小区,驶在繁星朗月的夜空下,驶在万家灯火里,我的耳畔还久久地回响着他的话: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把咱们的清涧道情唱出国门,唱响世界!

2022年7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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