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珍的爱情悲剧及其时代意义

——路遥小说《人生》刘巧珍人物印象

中篇小说《人生》，当代著名作家路遥的代表作。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的创作精神及其小说塑造的人物，对一代又一代青年们的人生鼓舞是巨大而深远的。中国式现代化奋斗新征程，繁花似锦，江山秀丽。开展“我读路遥”全国征文活动之际，重读路遥经典小说《人生》，对刘巧珍这一人物形象又有了新的认识与思考：巧珍的爱情悲剧当具有深远的时代意义。

巧珍的性格及其爱情追求

“那你把这川道里的头梢子拔了！你不听人家说，巧珍是‘盖满川’吗？”

“果子是颗好果子，就怕吃不到咱嘴里！”

小说开端，从高加林、马栓简短的对话中，不难看出巧珍是一个极漂亮且美丽的女子。她是高家村财主“二能人”刘立本的一颗掌上明珠。巧珍初次出现，小说中如是描写，她不像一个农村姑娘，“草绿的确良裤子，洗得发白的蓝劳动布上衣，水红的确良衬衣的大翻领翻在外边，使得一张美丽的脸庞显得异常生动。她扑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高挑的身材像白杨树一样可爱。巧珍的外表漂亮，自不必细说，她是一个热爱劳动的人，性格爽快且爱干净。一见加林，巧珍从草篮子里摸出一个甜瓜，从口袋里掏出干净的花手帕让他揩一揩甜瓜，“我种的，你吃吧，甜得要命！”

巧珍生活的优越性，决定她的性格，倔强而隐忍。改革开放初期，一个相对落后的农村，巧珍对爱情的追求是大胆的、勇敢的。她所追求爱情的方式是具有挑战性的。她“刚懂得人世间还有爱情这一回事的时候，就在心里爱上了加林。”加林在巧珍的心目中是最优秀的、最完美的，他就是她的白马王子。为此，巧珍曾无数次地谋划过他们在一起相爱的场景，并且幻想过他们像电影里演得那样，让加林哥把她抱住，而且亲她……

加林没考上大学，灰溜溜地回村了，巧珍差点儿高兴坏了，她几乎是发了疯。她又谋划，他现在成了和她一样的农民，将来大概就会找她这样的农村媳妇。如果真是那样，她无疑就是他最好的选择。巧珍很自信，让加林爱上她——俊，是她的资本，是别的农村女子所不具有的先天条件。可是，加林又当上了教师，而且完全有可能转成正式教师。她又一次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当中。她只能暗自深爱着自己的心上人。

现在，加林再一次当了农民，“她那长期被压抑的感情又一次剧烈地复活了。”的确，巧珍一度曾似乎死去的爱情又活了过来，而且是一发而不可收，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见加林去县城集市上卖馍，她又骑着自行车一路撵来。“我知道你一个馍也没卖出掉！你怕丢人！……”巧珍对加林的爱由来已久，卖馍，也许只是一个由头，但她实现了自己的一个理想。而且，她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把自己深藏在心里的爱表达出来。不然，这个直率的姑娘简直再无法生活下去。太阳就要落山了，巧珍要骑车带加林哥回去没能实现。她又心疼他，自己推车，鼓起勇气说，“干脆，咱别骑车，一搭里走着回。”傍晚，宁静而庄严，像极了他们的爱情，神圣而美好。

美好而幸福的爱情啊，总算有了良好的开端！“高明楼心眼子真坏……”积攒多年的爱，该怎么表白？巧珍虽然没文化，但她的脑子十分灵活。好在她抓住时机，挑起了话头儿。我们应该为巧珍大胆追求爱情的勇气而骄傲。“加林哥，当农民就当农民……只要有个合心的家庭，日子也会畅快的……”亲切的话语，亲切的称呼，深藏的爱，真情的表白。“当个农民，劳动又不好，将来还不把老婆娃娃饿死呀！”或许这真是高加林的一句玩笑话，但巧珍是认真的。她见缝插针，“加林哥！你如果不嫌我，咱们两个一搭里过！……”可见，这个农村姑娘有多么率真，追求爱情有多么执着、多么大胆。她对加林的爱是热烈而火辣的，来得就是如此地猛烈。

“加林哥，再亲我一下……”爱情的甜蜜让巧珍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与幸福，这个淳朴善良的姑娘啊，真是高兴坏了。衣服一天三换，头梳个没完没了，而且她还开始刷牙。“加林哥，你给天上的玉皇大帝发个誓！”巧珍对加林的爱是纯粹的、绝对的，她要加林哥对自己绝对保证。“加林哥，我看见你比我爸和我妈还亲……”大胆的表白，真爱的流露，在那个年代，在落后的农村，又有几个姑娘能做到。爱情的力量就是这么巨大。美好而幸福的爱情啊，大概莫过如此。

巧珍的爱情悲剧及其根由

巧珍的性格决定了她的爱情，同时又决定了一场爱情悲剧的命运。她对加林哥的爱是固执的，是雷打不动的。导致这场爱情悲剧的根由，除过她倔强的性格外，和高加林的身份变化有着直接原因，是加林哥的事业决定了她的爱情悲剧。高加林的人生转机，在于他二爸高玉智在地区专属上任劳动局长，马战胜等人见风使舵。高加林进城当了记者，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同时也改变了巧珍的爱情命运。“加林哥，你常想着我……”高加林要去城里当记者，河湾分路口，巧珍这一别有多难，心里有多苦，兴许连她自己也不是十分清楚。这一别，犹如天地之隔，怕是她的加林哥再难回到自己的怀抱了。

进城后，高加林开始崭新的生活，巧珍见他一面就难了。“我要进去找你，人家门房里的人说你不在，不让我进去……”对于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巧珍来说，加林的办公室无疑是最好的。加林哥就应该在这样的地方工作。“这不是在庄稼地里！……”可是，一进办公室，当听到加林哥这么一说，巧珍只能望而却步，非常委屈地说，“你走了，再也不回来……”当提及“褥子下面光毡也不行，我把我们家那张狗皮褥子给你拿来……”时，她哪里晓得加林哥已经觉得有些丢人了。

“你们家的老母猪下了十二个猪娃……”类似于这样的谈话，巧珍也不会想到，加林哥甚至开始厌烦她了。她只是觉得加林哥对她没以前那么亲热了。巧珍的语言受到了限制，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加林哥更爱自己。要是我们可爱的巧珍也上过学，而且也是高中毕业，又会怎么样？现实是她没文化，而加林哥又有远大的抱负。受限的年代，或许巧珍思想还不够开放。当加林哥说“你在办公室先等着，让我到食堂里给咱打饭去，咋俩一块吃”时，她要是应一句“好，咋俩一块吃”该多好。一块吃一顿饭，她干脆硬着头皮在加林哥的办公室留宿一夜，事情又会怎么样？可是，现实的生活不容她这么干。

没有在加林哥的办公室留宿也好，毕竟巧珍是单纯的。她怎么会想到用那种方式玷污自己神圣的爱情呢。当她把大部分钱掏出来给加林哥时，他的一句“你如果再这样，我就恼了！”迫使她只好把钱收起来。她怕加林哥真的恼了，不再理她。匆匆见一面，加林哥给她买了一块红头巾，亲自包在她的头上。此刻的巧珍是幸福的。然而，这种幸福太短暂了，短暂到她似乎还没有真正地感受到就结束了。似乎是转眼之间，她幸福的爱情就被城市的另一种“现代”恋爱方式替代了。

一块红头巾是加林对巧珍的爱情见证，同时又是他们爱情悲剧开端。加林把这块红头巾亲手包在巧珍的头上，在他心里，她就是最完美的，比那副外国油画更漂亮、更迷人。此刻的巧珍，简直就是一位电影明星。但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爱情悲剧即将来临，而且是丝毫没有挽回的余地。黄亚萍是一个外地姑娘，又是高干子女，漂亮自不必说，还会写诗。关键是，加林哥更爱她。他的理想是要到大城市去，他要飞黄腾达啊！

这一别，善良单纯的巧珍怎么也想不到，她的爱情悲剧就要上演了。大马河桥头，一个永远值得怀念的地方，是巧珍美好爱情的开端，也是她爱情悲剧的开端。巧珍像是得到了谁的命令一样，穿了一身新衣服，骑着自行车满心喜欢来见她的加林哥，然而好端端的事情又全变了。她连做梦也不会想到，加林哥竟然会说出那句改变她人生命运的话，“我可能要调到几千里路以外的一个地方去工作了，咱们……”

高加林是铁了心要和她断干净。巧珍纯真善良，虽说没文化，但她并不等于是傻瓜。从加林哥的话语神色里，可怜的姑娘还是读懂了那可怕的一切，加林哥这是要舍她而去啊！“你怎办呀？”已经明白了自己的不幸，巧珍又能怎办？美好幸福的爱情破灭了，巧珍的天塌了。这好比是要她的命啊！“……加林哥，我尽管爱你爱得要命，但知道配不上你了……”

巧珍对加林的爱刻骨铭心。她的人生，她的爱情，她的快乐幸福或悲伤痛苦，从始至终都围绕着他。最后的分手，要毁了巧珍的幸福爱情，她的表现并不像高加林想象的那样悲壮，也不是天崩地裂。巧珍没有出什么状况。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巧珍对他的爱。也许在巧珍看来，爱一个人就是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他快乐幸福，哪怕加林哥要她去死，她也心甘情愿。在她心目中，加林哥比她的父亲和母亲都要亲啊！她怎么可能因为自己的不是让他不高兴呢。

整个世界好像都沉默了。善良的巧珍啊，她为自己的爱情流下的眼泪，在大马河里不能溅起一个水花儿。“加林哥……我走了！”巧珍，她硬是打碎自己的牙往肚里咽啊！她悲痛欲绝，剩下的唯一希望，就是要加林哥好好的。

爱情悲剧大概往往莫过如此。系了一回红头巾美美价幸福了一回的巧珍，在和亲爱的加林哥分手后没有倒下，更没有死去活来。她再次出现在田野上、自留地、菜园子时瘦多了。她哭加林哥，哭自己的命运，也哭她那被深深埋葬的爱情。和马栓结婚，或许就是巧珍最好的结局。

巧珍的爱情悲剧及其时代意义

巧珍追求的爱情是纯粹而唯美的，她对加林的爱是真爱、大爱，是至高无上的。她敢于做出最大的自我牺牲，不管不顾地去追求自己的爱情，是难能可贵的。为了追求完美爱情，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现给她最爱的人，一个农村姑娘竟然开始刷牙，而且还跟着心上人大胆地搞了一次“卫生革命”。改革开放初期，在相对落后的农村，巧珍刷牙，或跟着加林搞“卫生革命”，等于说她是在向那个时代、社会和家庭挑战，她要挑战自己的爱情。爱一个人就是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他带来快乐和幸福。巧珍是有思想的一代青年，“卫生革命”后，她渐渐看出加林哥想要闯荡外面世界的心思。鼓励加林哥出去，又怕他出去，是巧珍的矛盾心理。加林哥要是工作了，还会不会像现在一样爱她？

“加林哥，你干脆想办法去工作去！”“你叫我出去，不怕我不要你了吗？”说巧珍不怕是自欺欺人，但只要加林哥快乐幸福“活得畅快”，她甘心情愿做出自我牺牲。令巧珍万万想不到的是，加林哥的一句玩笑话“不怕我不要你了”竟然一语成谶。进城当记者，加林哥果真不要她了，把她搁在了人生的岔路口。她曾一度苦苦追求的幸福爱情啊，就此全部埋葬！

巧珍的爱情悲剧还远远没有结束，或许这只是一个开端。加林哥不要她了，她又该怎样选择，她的爱情命运又将如何？巧珍的爱情悲剧，像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要不是她一再鼓励加林哥出去工作，要是她和加林哥生米煮成熟饭，加林哥是不是就只属于她自己了。最伟大的爱情，莫过于自我牺牲而后成就他人。在人生的岔路口，经历了如此撕心裂肺的痛苦以后，我们善良的巧珍该怎么办？她的爱情悲剧给她带来的创伤，能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自治自愈吗？

像很多失恋的农村女子一样，跑到县城和黄亚萍恨恨地骂上一气，再抓破人家的脸？还是把卖了良心的加林哥臭骂一顿？不能。心地善良的巧珍，有着金子般的心灵啊，她做不到！

“……高玉德家这个坏小子，老天爷报应他呀！”当我们的巧珍，听到父亲辱骂高加林时，一下子坐起来，喘着气央求父亲不要骂他，不要咒他！自己的爱情、人生等于全毁了，但她还是心心念念为加林哥着想，她怕父亲的话应验了老天爷会真的降祸于他。她要暗自祷告上苍，保佑加林哥在今后的人生路上平安顺心！

委曲求全，成全别人，也成全自己。为了不让父亲、母亲不再担忧自己今后的生活，善解人意的巧珍最后嫁给了马栓。巧珍在经历了这场爱情悲剧后，渐渐觉醒，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生活，选择了好好地活着。要是她死了，加林哥会幸福吗？他会不会因为自己的死，一辈子都无法开心地活着？要真是那样，那她不就是一个有罪的人吗？

巧珍选择马栓结婚是正确的。她热爱土地、热爱劳动，热爱一切亲人，重新来过好好活着，这一切都是正确的。巧珍的爱情悲剧，是那个大时代背景下的必然产物，至今都在告诉读者，大胆追求自己的爱情并没有错，但不能不管不顾，天不怕地不怕，不能过于太理想化走极端。现实的爱情毕竟不是空中楼阁，要有良好的土壤，只有物质层面和精神层面相对持平，门当户对，培育的爱情种子才能生根发芽，而后开花结果。

一场过于虚幻的爱情悲剧已经发生，所剩下的就是巧珍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挽回加林哥的面子，而后想方设法为他再谋出路。巧珍婚后没多少时日，加林哥又被命运捉弄了一回，他又要回家当农民了。

加林哥要回来了。当泼辣的姐姐巧英，盘算着要在村口给高加林制造一场难看时，留着“短冒盖”已经变成一个农村少妇的巧珍，还是不管不顾出现在村口。她竟然扯住姐姐的袖口，跪在了她的面前，央求姐姐不要这样对待已经够可怜的加林哥“……不管怎样，我心疼他！你要是这样整治加林，就等于拿刀子捅我的心哩……”

巧珍是善良的，她的爱宽厚而仁慈，纯朴而至高无上。当高加林赤手空拳像叫花子一般又要回家当农民，巧珍为了不让他今后受罪，还求姐姐给她的公公求情，让他回村以后再当教师。上天有好生之德，但愿加林哥回村不久能当上民办教师。要是他果真又当上民办教师，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那巧珍也算功德圆满了。

高家村的世界太小，人生何其难，爱情何其难？高加林重新又回到生他养他的土地，是不可能再改变的现实。在如此残酷的现实中，我们的巧珍，她又该怎样面对她的加林哥？她是否可以和他再续前缘呢？她的爱情悲剧是否就此彻底结束？

2024-09-14 城北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