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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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我觉得只要坚持学习，只要耐心教学，只要辛勤付出，孩子们就一定能取得更大的进步。能当上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我觉得是我一生最高的理想。
——阿喜老师
引子
阿喜要去牛镇教书，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一件大事。阿喜得到这个消息以后，高兴的几天几夜都没睡踏实：虽然牛镇政府她去过几回，但对于牛镇学校的具体情况，她真的很陌生。
那里的老师们会怎么上课，怎么生活，以及那些不大懂事的娃娃们，又会是什么样子呢？他们能喜欢新来的阿喜老师吗？
上篇
1
阿喜，要去牛镇当老师了。
这事一旦确定下来，阿喜就坐立不安，夜里也睡不踏实了：牛镇学校的校长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她上课校长会满意吗？老师们能看得起自己吗？那里的娃娃们会喜欢自己吗？阿喜虽是决定要去牛镇当老师了，虽是实现了近几年来的一个最大愿望，但这一连串的问题，她又怎么可能不去思考呢？
陕北的习俗，过完元宵节，春节好像真的就结束了。正月十六，吃过饺子，孩子们该上学的上学，该工作的工作，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儿。
“哎，妈——”
“说？”正月十八，吃过早饭，阿喜唯一的女儿赵坤就要去漠北中学上学了，她恋恋不舍地看着母亲说：“妈，你要去牛镇当老师了，教书育人一定要努力吆！”
“你这孩子，妈妈教书你不用担心，坤坤你只管用心读书就好了。”虽说，女儿已经上高三，但做母亲的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对女儿千叮咛万嘱咐以后，阿喜一手提着女儿的行李箱，一手拉着女儿，和丈夫赵晓伟一起出了门。
城西四十里外的火车站，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没能买到站台票，阿喜和丈夫只能把女儿送出检票口：“坤坤，路上小心一点，到了学校记得给妈妈打个电话啊！”
候车室拐角，阿喜靠在玻璃窗上，目送女儿上了站台，排队，再上了火车，直至开往北去的火车“哐当，哐当”地远去，她这才回转身抹一把眼泪，又笑着像是安慰自己，对丈夫赵晓伟说：“平时这娃娃老跟我闹别扭，这一出门儿吧我就又想她了！”
“娃娃一天天长大了，她这不是要去上学嘛——”阿喜的样子像是受了委屈，赵晓伟习惯性地在她肩膀上拍一了下，安慰说：“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儿，哪里像个当老师的人嘛！”
不说当老师这事儿，阿喜似乎就忘记了。于是，她看看丈夫，拉着他的手，一起走出了候车室的玻璃门：“回家收拾行李，咱们去牛镇！”
正月十九，夜里落了一场薄雪。正月二十，天麻麻亮，阿喜就起来了。
她把自己收拾好，坐在沙发里捋着一缕头发，还像在想心事。女儿昨天下午已经打过电话了，说她在学校都好。赵晓伟知道女儿的事没什么要紧，他知道阿喜一定又在想开学报到的事，于是就笑着问妻子：“阿喜，又想什么呢？今天是开学第一天，你就要去牛镇学校报到了，不高兴吗？”
高兴那是肯定的，但阿喜心里还是觉得有一些不安。
阿喜开心地笑着，望着亲爱的丈夫，说：“真的要去牛镇当老师了，但是我心里还是担心啊！我担心书教得不好，人家赵校长和别的老师会嘲笑、会给你丢面子啊！”
“没事，没事，教书也没什么难的，只要你踏实认真，肯努力，肯钻研，我相信你一定能教好娃娃们的。”赵晓伟虽然没当过老师，但平时和牛镇的老师们接触的也不少，还是了解一些门门道道的，参加工作十多年来，赵晓伟始终相信一个道理：凡事只要肯努力、肯付出，就一定会取得成功，就一定会取得丰厚的收获。他在不断地给妻子鼓励：“小学一年级的娃娃好教，知识体系毕竟简单，只要你端正态度，耐心教就一定能教好，能教出理想的成绩。阿喜，我相信你，你一定会成功的。”
阿喜，听着丈夫的话，又把自己从头到脚收拾一番，挎着一个精致的黑色小皮包，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塑料带子，跟在扛着行李的丈夫身后出了门。他们下了一道石坡，在国道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去了县城南边的汽车站。
夜里落了些薄雪，太阳还没有露脸儿，汽车站的敞滩上还是有些冷。赵晓伟招呼着妻子阿喜提着塑料袋子先上车，然后他和卖票的女人把装着铺盖被褥的行李搬进后背箱里。
“走啦，走啦！牛镇、石岔镇——”卖票的中年女人把头探出了车窗：“牛镇、石岔镇走啦——走啦！”七点多的样子，开往县城东面的第一趟班车缓缓开出了汽车站的大门。班车出了站，经县城正街，然后朝东一拐，渐渐加快了一点速度。
牛镇，地处县城东北方向，距县城约四十里。越往东路况越差，坡陡弯多路窄。本来一个钟头能走完的路，班车慢慢悠悠硬是摇晃了将近两个钟头的样子。翻过一座叫牛尾梁的山，班车在牛镇中学的坡底停下后，赵晓伟扶着阿喜下了车，那卖票的女人早就麻利地把他们的行李搬在了路边的雪地里。
陕北的农村学校大同小异，基本都是上下两排窑洞，中院一座二层教学楼。牛镇学校，坐落在牛镇沿公路边的牛家畔村，也是上下两排窑洞，中院是一座两层教学楼，教学楼前空开的敞地是操场。望着班车又缓缓地朝东面开去以后，赵晓伟扛着铺盖被褥，提着一个大袋子，和阿喜走上一道扫得干干净净的石坡，他看一眼大门一侧的铁皮牌子“牛镇九年制学校”，又看看阿喜说：“到了，牛镇学校终于到了啊！”
“嗯！牛镇学校到了。”阿喜低低地答应着丈夫，下意识地拉了一把他的衣角，然后抬起头，跟在丈夫的身后走进了牛镇学校的大门。
2
赵正刚，牛镇学校的校长，高个头，方脸，蓄着短发，肤色黝黑，眼睛不大，但眼神特别好。
闲暇时间，他坚持学习“汉隶”张迁碑，喜欢养金鱼两尾，最大的爱好是打球。对于晓伟来说，这位赵校长他是熟悉的、了解的。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爱好——打球，又时常在一起喝酒吃饭，谈论学校政府工作，以及生活，这怎么能见外呢？
郑正刚，平易近人，是一个守时务实的人。他昨天下午就到了学校，带着后勤处老王、收发室老李和保管老贾还有大灶上的老马，把校园里里外外的卫生打扫了一遍，虽是落了一些薄雪，但不难发现，校园里是干净的、整洁的。
校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墨绿色的棉门帘上呈扇形印着“牛镇九年制学校”的字样。
“赵校长——在吗？”
“嗯！”
赵晓伟把铺盖被褥等行李搁在校长办公室门外，一挑门帘儿，再轻轻推门，赵正刚外穿一件深蓝色短款棉夹克、白衬衣，红领带，端坐在老板椅上，正在看教育局的最新文件。办公桌前面摆放的玻璃制品上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很是显眼。一旁圆形的玻璃鱼缸里，两尾金鱼，一黄一红正欢快地游来摆去，撒着欢儿。
“赵校长，你好！”
“是晓伟啊，快进来！”赵校长和晓伟握了握手，然后笑着问：“怎么，阿喜没来？”
“来啦，来啦——”晓伟开开门，一手挑着棉门帘，朝站在雪地里的妻子招手：“阿喜，快进来！赵校长叫你呢。”
“赵校长，你好！”校长办公室打扫得干净整齐，办公桌上方的窑壁上挂着一幅装裱精美的书法作品，“天道酬勤”四个大字，苍劲雄厚，落款是，甲午秋月正刚书于牛镇。横幅底下，靠窑壁的办公桌上，古朴大气的笔架上挂着大小不一的毛笔，黑色仿古砚台干净透亮。老板椅背后的棕红色书柜里，各类书籍、宣纸和书法专用毡放置整齐。
阿喜微笑着，打量了一眼这位看起来很严厉的校长，问候以后，穿一双高跟鞋的她站在门前就显得很不自然了。要不是手里还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子，她真不知道那双手该放哪里了。
“阿喜老师——”阿喜，三十六七的样子，中等个儿，身体匀称，白毛衣衬着一件黑色的短皮夹克，一条牛仔裤，年前做过的头发直直地搭在双肩上。圆脸，一副精致的金边近视镜后面一对儿小花眼，很是有神，她用右手食指往上推了一下眼镜儿，正张开嘴想要说什么时，赵校长又看一眼晓伟说：“阿喜老师的办公室就在隔壁窑洞。你们找老李寻一下钥匙，先收拾一下。中午一点整，准时开会。”
像逃跑一样，阿喜拉着丈夫晓伟走出校长办公室，这才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找钥匙，我们赶紧收拾一下吧！”
十二点以后，老师们一个一个先后走进了校门，一点整，在教学楼二楼会议室准时召开了全校教职工大会。
“请大家安静一下，现在开会！”
赵校长坐了主位，环视一圈发现老师们基本来齐，有意识地直了一下腰，他简单传达了县教育局开学文件精神，接着部署安排了本学期工作要点。会上，赵校长再三强调，没什么要紧事，教师们不要请假，请假一天扣工资五十块。接着，教导处高永明主任，宣布了分课情况；政教处宣读了班主任名单，以及班务工作要求；主管安全、计生的副校长张浩强调了开学安全工作；总务处老王强调了后勤工作。
会议室里不是很暖，会议简要明了。会上，阿喜接到的教学任务是一年级语文、数学，以及班主任。和她一起新来的贺桦担任二年班主任，二年级语文和三、四年级的英语；刘春艳担任的是三年级班主任、二年级数学和三年级语文。阿喜还领会到的会议精神是，明天（星期天）十二点开始报名登记，星期一正式开课；作业批改日期，必须是二月二十九号。
星期天，一早应该没什么要紧事，阿喜本想睡个自然醒，然而七点半她就醒了。她觉得要做的事还很多，比如制一个报名登记册，打扫一下卫生，还要精心备课……
阿喜洗漱时，丈夫赵晓伟伸个懒腰也从被窝里爬起来。他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提炭生炉子，然后才洗脸刷牙，料理家务。
“阿喜——”晓伟很麻利地生着了炉子，冷了一个寒假的窑里又一次暖和了起来，洗脸刷牙后，他看着正在专心化妆的妻子，笑着问：“早上想吃什么？”阿喜不好意思地说：“你做什么饭都好吃，看着做吧！”
阿喜回头对着镜子继续专注化妆，赵晓伟开始张罗早饭。
大米饭、炒洋芋丝，外加小米稀饭，夫妻俩围坐在办公桌前吃过，阿喜收拾完碗筷，拖了地，校园里就有了早到的高年级学生。
牛镇周边农村的学生家长，五花八门，方式多样，有骑摩托的，有开三轮车的，也有推自行车的，也有拉架子车的，但有一样是相同的，行李少不了铺盖被褥，少不了脸盆暖壶等生活必用品。
“阿喜老师——”十二点前，就有一个五十岁开外的女人敲门进来，她带着外孙子、外孙女俩兄妹，来找阿喜老师报名登记：赵辉、赵燕，牛镇牛家畔村……姓名、出生年月、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她一样不落都登记详细。接着是李文智和他的父亲、郑大梅和她的奶奶。
四名学生信息登记详细，复印了户口簿，发了书和作业本，阿喜又给他们在书皮上、作业本上写好名字，最后带着他们去打扫教室，擦洗桌凳。
3
校园里的那些薄雪，基本融化，教学楼前的操场上是寒假前新铺的草坪，虽然有的地方还被薄雪罩着，但的确很鲜亮，很迷人。
“叮咚、叮咚……”开学第一天，在起床铃响起的前一个小时，阿喜就被闹钟叫醒了。
她开了灯，在电磁灶上烧些水，洗漱毕，开始对着镜子细心描了眉，打了深红唇膏，擦了薄粉，把擦脸油一遍一遍抹均匀，化好满意的淡妆以后，起床铃响了：“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阿喜专注地把昨晚备好的教案，看了一遍，又把今天早上第一堂讲课的过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就去了教室，教室虽说在昨天中午已经彻底打扫干净了，但她还是不放心，还要清点看娃娃们来全了没。
天还没有大亮，校园里麻麻黑，除过阿喜和赵正刚校长再没有别的老师了。
“阿喜老师——”四个孩子先后来了，看到他们的阿喜老师，一个个都围了过来：“阿喜老师，早上好！”
“同学们，早上好！”阿喜表扬了同学们，然后带着他们拿着扫帚、铁簸箕打扫教室前的卫生。把校园下面，那两颗松树下面的四方坑儿扫了又扫，一点儿积雪也不剩。
早上按部就班，举行了升旗仪式。升旗仪式后，赵正刚校长讲话强调说：刚过完年，各位老师和全体同学们一定要把心收回来，老师们要尽职尽责，钻研备好每一课，专心讲好每一堂课；同学们一定要勤奋努力，专心听讲，按时完成作业，并养成“三节”、“三爱”的良好习惯！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柳绿花红，莺歌燕舞……”二十分钟的晨读很快结束，阿喜带着四个学生把“识字一”读了很多遍，上课时间一到，她马上组织娃娃们进教室，开始上课。
“识字一”，工工整整写在黑板正中间，阿喜打开课本，开始范读课文：“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十分钟后，她发现赵校长正站在窗户外。阿喜下意识地提高了讲课的嗓门，她不想给赵校长留下一个课堂没激情的印象：“同学们，再跟着老师读一遍课文。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开学第一个星期，班务杂事较多：制定班务工作计划，教学计划，值日表，还要美化教室，忙忙乱乱，很快就结束了。
正月二十三，是春节里的最后一个传统节日。牛镇学校和往年一样，还是由教导主任高永明和副校长张浩挑头，下午放学，他们两个就开始召集几位平常爱热闹的老师，把库房里的锣鼓家什、彩扇寻出来，又打扮花伞，用石炭垒好一个宝塔式的火塔儿。
和往年不同的是，他们还特意准备了一副烧烤炉子。饭后，高永明就召集那一帮年轻的女教师开始洗菜、洗盘子，擦洗桌子，总之，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后院那排窑洞前就热闹开了。
高永明，个头不高，戴一副精致时尚的近视镜，平时总喜欢瞎折腾个野鸡、野兔什么的；张浩，留着寸头，高个头儿，修长的双腿在球场上前后场跑，烧烤他最在行。牛镇学校，除过赵校长以外，这两个家伙，对于赵晓伟来说，不但不陌生而且很熟悉，可以说知根知底。对于牛镇学校举行的“篝火秧歌”，赵晓伟早有耳闻，为了给妻子阿喜增加人脉，这一回他是无论如何都要主动积极参与了。
“阿喜，你赶紧收拾碗筷！我先到后院凑热闹去，你一会儿过来！”赵晓伟，本身就是一个热心肠人，这种热闹怎能少了他啊！从后面政府下班回到学校，一撂碗筷，对妻子说一声，嘿嘿一笑出了门，直奔后院。
鸡翅、肉块、鱼都是早饭后开始腌制的——张浩说，早早腌制烧烤才入味儿。
赵晓伟，老远就看见那两个家伙正蹲在后院用纸片、干树枝往着燃木炭，青烟间，那一点不大的火苗的确很诱人：“高主任、张副校——两位辛苦！”
“赵主任——客气了！”高永明懒得抬眼镜，来一句：“阿喜男人就是鼻子灵啊！”赵晓伟把一支芙蓉王塞进他嘴里。拍一下张浩的肩膀，蹲在地上拿起一块硬纸片又是扇火，又是吹。
“阿喜老师，他们那里好热闹啊！”
贺桦、刘春艳有说有笑，热情很高，簇拥着阿喜朝后院走去。阿喜的话不多，她生怕说错了话，得罪人。
烧烤炉子旁，几个女教师围着一张圆桌，正在穿肉，嘻嘻哈哈很是热闹。一个叫高婧的最活跃。她个头儿高挑，皮肤白净，眼睛很大，一见阿喜她们走过来，就笑呵呵地对说：“阿喜老师，你们快动手啊！”
很快，阿喜她们就加入到穿肉的行列里来。
木炭已经燃着了，架在烧烤炉子里煨着备用；石炭垒起的火塔塔已经点燃，锣鼓家什敲打了起来，学生们围了一圈，似乎一出好戏马上就要开台了。老师们多数都来了，赵正刚校长也来了。赵校长看看热情高涨的老师和同学们，张口一笑，问张浩、高永明：“都准备好了？”
“赵校长，一切就绪。”
院子里的灯早就亮了，总务处老马，把那顶花伞递到赵校长手里说：“开始吧！”
说是秧歌，其实也算不上，没有正式排练，家伙什一响，赵正刚校长执伞，男女老师每人拿一把彩扇扭腰抖胯带头，后面跟着一群学生娃娃围着火塔塔就闹起了大秧歌。人影儿就在窑壁上闪来跳去，活灵活现。
大秧歌闹腾了一回，火塔塔也跳过了，各班主任安顿学生睡去以后，老师们围着还在燃烧的火塔塔，开始喝果汁儿、喝啤酒，吃起了烧烤。有坐的，有站的，也有蹲在地上的，有拿杯子的，也有碰瓶子的。
期间，更有猜拳的，唱酒曲儿的，大有不醉不罢休的势头：……
4
赵正刚校长，是一个严格的人，是一个很讲原则的人。他的原则是，教育教学为首要任务，闲暇时间可以偶尔喝点小酒，但不能喝醉。
这一点，就连才来的阿喜老师、贺桦和刘春艳也能感觉到。她们，私底下时常会说一句，咱们的赵校长要求很严格啊！别人怎么看，阿喜并不想去猜测。她觉得赵校长人很不错，学校管理还是严格一些好，她对于别人的评价一般很少发表个人观点，她始终牢记丈夫赵晓伟常对自己说的一句话，少说话，威信高，踏实教书就能赢得学校和社会的认可。
很快又一个星期，就这么忙乱又有节奏地过去了。无论课堂教学，还是班务工作，阿喜都觉得理顺了。备课、讲课，批改作业、课后辅导，她觉得一切都是有序的，胸有成竹的。
开学第三周，赵晓伟和教导主任高永明闲谈时，永明不无担心地对晓伟说，也不知阿喜老师的课讲得怎么样了？再过两三周教导处要安排听课，主要是针对新来的老师。听永明这么一说，晓伟灵机一动，暗想：高主任的好意一定不能辜负，不如自己先到阿喜的课堂上了解一下。
为了了解阿喜对课堂教学的驾驭，星期三早上，赵晓伟邀请永明一起听阿喜讲了一课后才去政府上班的。
阿喜讲的是《春雨的色彩》，赵晓伟觉得，阿喜的课讲得还行。高永明对阿喜的评价是，普通话基本标准，教态也大方，板书工整，讲课流程有序。他对阿喜的努力是肯定的，鼓励后又提出几点要加强的地方，比如讲课一定要端端正正，大大方方，讲课的时候尽量关注到每一个听课的学生，或者老师；又比如，板书时一定要一笔一划，工整规范。
得到丈夫赵晓伟和教导主任高永明的夸奖，阿喜是愉快的、激动的。晚上，备好课后，她在一个笔记本上特意写了一首诗：
最后一场雪，在城外
背阴的角落里融化以后，仿佛
一夜之间
整座城暖了
远离了城市的繁华
和喧闹
天空，犹如蓝宝石一般
小河的流水声，潺潺地
仿佛是谁
在弹奏春天的歌子
村庄，是静美的
阳光暖暖的，就连落雪
都好似梦境一般
轻的风，抚摸过谁年轻的脸
阳光，迷了谁的眼
3月9号，阿喜写好这首满怀憧憬的诗歌《阿喜的春天》，为自己感动了好一阵子。她多么希望在今后的教学工作中，能够取得更大的进步，得到赵校长和老师们的认可。
教导主任高永明的话是对的，果然，清明节收假后，一斋的公告栏里张贴出了第一轮听课活动安排：
星期三，第六节四年级英语，讲课老师贺桦；第七节三年级语文，讲课老师刘春艳；
星期四，第六节一年级数学，讲课老师阿喜；第七节五年级语文，讲课老师高婧；
“这么快呀……”
“一说听课，都快紧张死了呀！”
不多时，几位老师和一些学生就围在了公告栏前，最关心的就数阿喜、贺桦和刘春艳三位老师了。阿喜看着她们不无担忧地说：“就是，一说听课我就很紧张啊！”
贺桦、刘春艳两位老师是和阿喜一起来牛镇的，通过短暂的相处，阿喜觉得这两位年轻的女老师跟自己合得来，交流自然就多了一些。
春天的阳光是暖和的，又是迷人的。
贺桦胖胖的身体，穿一件水洗布浅蓝色连衣裙，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看一眼刘春艳，然后看着阿喜咧嘴一笑说：“阿喜老师、春燕，我觉得听课也没什么好紧张的，只要大家把课备好，专心上课就好了。”看着贺桦一脸镇静的样子，刘春艳一双小巧的手就搭在了她的双肩上，笑出声来：“一看贺桦就是大姐大，我和阿喜老师可没你说的那样淡定啊！”
“幸好，有大姐大打头阵——”阿喜虽说年龄比她俩大十几岁，但出于友好合作的心理，她也顺着刘春艳的话接了一句：“我还可以提前向你们学习一下，不然会紧张死的！”
“看把你们乐的——”高婧笑呵呵地过来了。高婧早她们一年来的牛镇，有些教学经验，给她们打气鼓励：“不就是听个课嘛，你们至于那样紧张吗！”
阿喜她们，正在为听课的事烦恼的时候，赵校长一掀门帘儿走出门，朝着公告栏端端正正地走了过来。她们同时做了一个动作“嘘儿——”立马散开了。又同时分明听到赵校长说，星期三下午开始听课，你们认真把课备一下吧！
或许是，人们担心什么事，什么事就来得更快吧！似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满山的桃花、杏花次第绽放，牛镇的一片天地换上了盛装，星期三就急匆匆到了。第一轮公开听课活动，紧张有序地进行完毕，对于阿喜来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出乎阿喜意料的是，大姐大贺桦竟会冒出那样一句惊人的话来：原来，都是被吓死的啊！
也是，正站在讲台上，开始讲课的时候，阿喜也觉得原来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刚开始呢，她的确紧张坏了，板书课题时，一个“兔”字，写了三遍，根本不敢抬眼瞅一下黑压压的老师，特别是赵校长。她讲故事导入新课，板书课题：《小兔请客》，讲了一道“20＋30”的计算题以后，才渐渐稳定了情绪，讲课才进入了良好的状态。
评课活动是在星期四晚上，在校长办公室进行的。
评课前，赵校长就最近的“教育扶贫”工作作了一个强调，要求各帮扶老师，以及上门送教的各老师，尽快再完善一次有关资料。接着，赵校长对这次听课情况作了一个整体评价。他觉得，从整体来看这几位老师的课讲得还行，贺桦老师能充分利用图片生动形象地展示北京的夜晚，从视觉上更容易感知和理解，教态大方，基本功扎实；刘春艳老师，以故事的方式引出所讲的内容，能调动学生的积极性，又活跃了课堂气氛，且板书工整，讲解具体；阿喜老师，采用故事导入教学，能激发一年级学生的学习热情，讲课注重与学生的互动，知识点讲解细致到位；高婧老师……
最后，他又鼓励性地对以上四位老师说，一遇到听课，老师们紧张是很正常的，只要讲课流程不短缺，能把重难点讲解准确，能达到设计的教学目标，那么这堂课就是成功的。希望各位老师，在今后的教学工作中取得更大进步。
接下来，由教导处指定，老师们按照从高年级到低年级的任课顺序继续评课。
5
其实，高永明、张浩这两个家伙早就想让赵晓伟请客了，只是看他们刚开始忙乱的样子又不好打扰。阿喜老师的课讲得很成功，这回终于找到了借口，就嬉皮笑脸让赵晓伟、阿喜俩口子请客：
“阿喜老师那么优秀，该好好热闹一下了啊！”
“晓伟，你早就能请客了！”
对于阿喜教学所得到的成绩来说，请客吃饭不就是一件小事吗？这有何难，赵晓伟看看妻子，征得阿喜的同意，就把请客的事定了下来。
不请客就不请，既然要请人家吃一顿，那也不能太差不是？
牛镇街上，新近又开张了一家“大烩菜烙饼馆”，听说饭菜质量不错，价格也合理。
“赵校长，今天下午放学后你有什么事吗？”星期五中午，赵晓伟一脸实诚地看着赵正刚校长问。赵校长的回答，晓伟是满意的：“既然没什么要紧的事，那下午放学后，我们一起到牛镇新开张的烙饼馆红火一下吧！”一来赵正刚和晓伟是老熟人，又加上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爱好——打球，赵校长也觉得不好拒绝晓伟，这就痛快地答应了他的邀请。
赵晓伟为什么要请客，不言而喻。赵正刚、高永明和张浩心知肚明，只是不好明说而已。阿喜觉得，她不去吧，会扫大家的兴致，去吧，又觉得就她一个女人家不好举动，最终她偷偷邀请了贺桦、刘春艳和高婧。在她想来，说不准以后在教学方面还要劳驾她们帮忙。
放学后，赵晓伟、高永明先行一步赶到镇上挑选雅间，阿喜、贺桦、刘春艳和高婧她们有说有笑，结伴而行，赵正刚和张浩两位校长边谈工作，边散步殿后慢行。
大烩菜烙饼馆，在镇子较为僻静的地方，开张对联还完好，显得很是喜庆。一排三间平房，收拾得干净整洁，那餐桌当镜子照是不成一点儿问题的。赵晓伟和高永明，挑选了靠右的一间房子里靠窗户的一间大雅间儿。嘱咐服务员拿最好的茶叶沏上，摆上餐具，上一碟瓜子，拿来菜谱，再提两瓶好酒，各自就点着一支烟品着。
“晓伟——”这个声音就连高永明都听得耳熟。一听见叫声，慌得赵晓伟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出雅间，满脸笑容迎上前去：“贺镇长，快，里面请！里面请！”
“这阵势，这面子——”高永明当下心里一惊，晓伟这小子还行啊！就在镇长贺江和永明友好握手的时候，阿喜她们和赵正刚、张浩也先后进来了。
“贺镇长，你好！”
“赵校长好！”
两位领导握手寒暄一阵，赵晓伟一一给大家分别作了介绍、给大家倒茶递烟后，把菜谱双手递到赵校长的手上：“赵校长，今天你是主客，请你点菜！”赵正刚把菜谱双手递到贺江面前，笑着说：“还是请贺镇长点菜吧！”菜谱又被贺镇长推了回来：“赵校长，都是自己人你就别客气了！”
赵正刚礼让一番，没再客气，点了四凉六热和一个汤，阿喜给大家倒水、递瓜子，赵晓伟给大家递烟。两位领导相互交流不多时，凉菜一上齐，赵晓伟给阿喜使个眼色，夫妻俩笑容可掬，端起了酒杯。
阿喜没有喝酒的习惯，只抿了一小口就直摆手，丈夫赵晓伟立马先干为敬：“谢谢赵校长、谢谢贺镇长！希望两位领导今后多加关照！”
三月二十五日，时逢牛镇牛家畔村庙会。
庙宇坐落在学校右侧拐弯处的半山腰际，规模不是很大，但的确热闹。每逢会时，善男信女络绎不绝，有求功名的，有求儿女的，也有求婚姻的，也有求财的，总之能上庙上来顶礼膜拜的都是各怀心事，虔诚叩拜。
会时县剧团搭台唱大戏三天，牛镇、前山青石贬镇以及更远的人们，扶老携幼，三五成群，说说笑笑急匆匆赶往会上。期间，有骑摩托的，开三轮的，也有拉架子车的，也有开小轿车的；期间，更少不得垒简易锅灶卖饸捞的、卖杂碎油旋的、卖凉面碗饦的，也有卖香纸的、卖瓜子花生的、卖香烟的、卖小挂件的、卖花的总之五花八门，红火热闹。
牛家畔村的庙会，除过看戏、敬香，还有一个特点是山鸡交易——“山鸡交易市场”就在庙会对面的石崖底下。摩托车、三轮车还有自行车，横一辆，竖一辆，打伞的，戴草帽的，就地交易，山鸡笼子边边沿沿，或摆或挂到处都是。“嘎啦——嘎啦——”的山鸡鸣叫声从不间断，又为庙会增添了无穷乐趣。
气候转暖，阳光明媚，唢呐声声，一出好戏即将开场了。
“阿喜，我觉得我们该去庙上拜拜——”早上放学后，吃过早饭，丈夫赵晓伟鼓动阿喜去一回庙上。原因是，六月份他们唯一的女儿赵坤要高考，想去文昌庙上虔诚叩拜，保佑女儿能考一个理想的成绩。
“去庙上，我觉得……”在阿喜想来，她也很想去庙上叩拜一回，一来求得文昌保佑女儿高考大吉；二来她还想求法师娘娘保佑自己工作顺利，在以后的教学中学生们能取得更优秀的成绩，但是她又担心怕赵校长发现影响不好，说作为一名人民教师怎么能把自己的命运托付给神灵呢。所以，她不无担心地张望着宽敞又空旷的校园，对晓伟说：“要不，咱们别去吧！”
赵晓伟看一眼时间，离中午上课还有将近一个钟头，应该能赶回来，最终是他硬拉着阿喜像做贼一样偷偷溜出校园，头也不回就直接去了后面的庙上。
庙上唱戏，校园里听得真切，也就几步路，其实阿喜根本不用紧张，就是散步一样一个钟头来回两趟时间都很充足。说是这么说，想是这么想，但阿喜担心的倒不是说怕时间真的不够，她是想万一返回校园时被赵校长发现尴尬。
戏已经开场了，唱的是秦腔《金沙滩》，打得文来武去，观众直拍手叫好：好、好！阿喜无心观看，催促丈夫赶紧去庙上。赵晓伟也是出于为阿喜的工作着想，他挤在卖香纸的地摊前，蹲下身买了香纸，扶着妻子就去了高处的法师娘娘正殿。
香客们一个接一个，很是热闹。他们排着队跟在众香客后面，进的庙门，夫妻俩焚香燃纸，跪拜磕头，各自念念有词：……然后起身上二十块随心布施。出了正殿，和大多数香客一样，他俩又去参拜了一旁的文昌阁，祈求女儿高考顺利、前程远大，上布施六十六块，讲究一个六六大顺。
虔诚叩拜，上了布施，为女儿祷告一番，阿喜在卖花卉盆栽的三轮车上，买一盆君子兰、一盆绿萝，这才拉着丈夫的手急匆匆朝着学校走去。
校园里有高年级的学生正坐在背阴处，或那两颗大柳树下读书，校园里没有发现赵校长的身影，阿喜只看见教导主任高永明刚从厕所走出，点着一支烟悠闲地抽着，朝教学楼背后走去。
后来，赵晓伟告诉阿喜，其实那天中午赵校长正在看一场精彩的球赛——NBA，他根本就没出办公室一步。
后来，是贺桦对阿喜说，其实那天晚上她和刘春艳也偷偷去看戏了，去庙上上香时，发现赵校长正在焚香磕头，他还上了一百元布施呢。
中篇
6
桃花、杏花早就结了果儿，毛茸茸，绿莹莹，脆生生甚是可爱。“五、一”假期前，在漠北中学读高三的女儿赵坤对母亲说，她想家了，要回来一趟。
两个多月没见到女儿，听到这个消息，阿喜欢喜、激动，她想回家，她想对女儿细说这段时间在牛镇教书的点点滴滴。
她和丈夫，带着一些换季衣服回到县城家里。女儿赵坤是晚上坐火车赶回家的，进的门张口就问母亲：“妈，你在牛镇教书还好吧！”赵坤是个懂事的孩子，一见面就嬉皮笑脸靠在母亲身旁问长问短：“妈，你在边远的农村，生活还习惯吗？”
“好好，你妈我有你爸照顾好着呢。”阿喜拉着女儿的手，欢喜的眼泪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就差没掉下来：“坤坤，你在学校还好吧！再有一个来月就要高考了，你一定要努力学习争取考一个理想的大学，这样将来就能吃公家饭，为咱家争光啊！”
知子莫如父，女儿是母亲的心头肉啊！又说，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这些话，在阿喜看来就是真理。用赵晓伟的话说，阿喜和女儿之间，更像亲密的朋友，她们无话不谈，仿佛都是彼此肚子里的蛔虫。
这一夜，还和女儿往常回家一样。母女俩又钻一个被窝，嘻嘻哈哈总也有说不完的知心话，赵晓伟反倒觉得自己仿佛成了这个小小世界里多余的人了。
在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一家三口收拾得齐齐整整，坐上开往西北方向的公交车去了阿喜的娘家——坝坪镇。
坝坪镇，地处三县交界地段，三天一集，开春、秋后逢两会。会上，收药材的，卖成衣的，卖花布的，卖盆碗的，卖饭的边边沿沿，随处可见；贩卖骡马牛羊，市场买卖交易规模盛大。就是不逢集遇会，平常日子，商铺饭馆林立，货物琳琅，饭菜齐全，赶车行路，车水马龙，一派繁华热闹。
阿喜年迈的父亲、母亲也是为了生计，年后在镇上张罗着开了一个主营包子、稀饭、饸饹的小饭馆，一遇到个节假日，阿喜总不忘拉上丈夫急匆匆赶去饭馆帮忙。阿喜是个勤劳吃苦的女人，只要进的饭馆，她和丈夫二话不说就开始做营生。饭馆不大，杂事太多，端盘洗完，剥葱儿捣蒜，擦桌子扫地，哪一样不做能行？
巧的是，这天逢集，车辆行人早就把街道、市场，挤得水泄不通了。饸饹锅就架在饭馆前的街道边，饸饹床子正架在烧开的铁锅上。下了公交车，阿喜就看见瘦小的父亲系着人造革围裙，一手拿着洋瓷碗，一手捏着长筷子，在锅灶前忙乱着，嘴张着，对着街道喊一声：“饸饹，劲道的饸饹——”
“五、一”收假，阿喜和丈夫目送女儿上了北去的火车，她恋恋不舍离开坝坪镇，和丈夫辗转乘车又返回牛镇学校。
槐花盛开时，牛镇学校响应县教育局文件精神，迎来了期中考核测试。一年级虽只有四个学生，监考老师按常规还是两位老师。期间，校长赵正刚、教导主任高永明总也少不了巡视几回。
阿喜老师，虽然监考二年级语文、数学，其实她最担心的还是一年级的四个孩子：赵辉、李文智和郑大梅这三个孩子脑子灵动，反应快，学习又踏实，估计能考好；她最担心的是赵燕——这个女孩子平时生活就邋遢，学习没有一点热情，脑子又笨，她要是能及格就是万幸！
期中考试结束，当晚教导处就在教学楼二楼会议室安排了集体分组评卷，赵校长亲自巡视，评分相对是严格的。流水作业，阅卷、登分有条不紊，十一点以后，小学部、初中部成绩全部汇总出来。
一年级语文均分在78以上、数学均分也在82分以上。
通过半个学期的努力，阿喜觉得这个成绩虽不是很理想，但也不至于让自己丢了脸面。她，觉得赵燕的问题教导处应该是了解的：问题还是出在赵燕身上。她的语文成绩没能及格属于正常，数学勉强及格已经很不容易了。
在校长办公室，由教导处组织召开的任课教师试卷分析会上，阿喜细致地分析了这次考试情况，一年级得分、失分的主要原因，以及在今后的教学中如何抓成绩的方法。“李文智，单亲；赵辉、赵燕，留守儿童；郑大梅，单亲……”她若有所失地讲：“一年级虽然只有四个学生，但是他们的家庭情况很特殊。赵辉、赵燕和他们的外婆生活在一起，学习上有什么问题，谁能帮助呢？李文智这孩子倒也聪明好学，但是生活起居总也是问题啊！都八岁了，不记得他的妈妈长得什么样子。郑大梅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她听话懂事，脑子反应又快，但是一个从小就缺乏母爱的孩子，她在课堂上总是走神、发呆。一年级学生总体看来，还是很不错的，今后在课堂上严抓基础教学，课后督促他们按时完成作业，一有时间就及时巩固复习。我想，今后他们的成绩一定会有所提高的。”
阿喜的分析虽不是面面俱到，但问题的关键抓住了，她也能找到各方面的根源。试卷分析，从低到高，各科任老师都一一作了精准的分析，以及交流了今后狠抓的方向和目标。赵校长在总结时强调说，通过这次期中考核的成绩来看，虽然咱们牛镇学校的学生基础是差了一些，但多数老师是尽力的。相对来说，小学部低段的各科任老师是下了苦功的，阿喜老师、贺桦和刘春艳，当然，还有个别高段和初中部的老师也很用心。
“阿喜老师、贺桦你们不要灰心，要有信心——”最后，赵正刚校长又笑着针对阿喜说：“一年级正在打基础，阿喜老师你一定要再辛苦一把，力争不要放弃任何一个学生。一年级学生好动、调皮，你要力争培养他们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力争培养两个冒尖学生。”
赵校长的话充满了鼓励，又满含着期望，这一点在座的各位老师是可以领会到的，阿喜更是频频点头，暗下决心，一定以最大限度的努力，耐心教好每一个学生。
这一个夜晚，丈夫赵晓伟能感觉到妻子的压力；这一个夜晚，阿喜虽然睡得比平常晚了两个钟头，但她还是辗转反侧，又失眠了。
7
这一夜，阿喜老师在思考什么呢？就连丈夫赵晓伟都不大清楚。后来，阿喜说，她思考了很多问题，多到一言难尽。
的确，阿喜思考了很多，仿佛一夜之间，把近二十多来的生活经历都思考了一遍：和丈夫赵晓伟怎么谈恋爱成家，怎么从小培养教育女儿，又怎么在社会上闯荡打拼，又怎么辗转来到牛镇教书育人：……
五一收假，作息时间往前调整了四十分钟，本来六点四十起床，可阿喜还是被六点整的闹钟“铃铃铃”地叫醒了。她依旧不慌不忙，洗脸刷牙，然后对着镜子仔细化妆，把粉底涂抹均匀，描眉画嘴唇；依旧提早二十分钟来到教室，检查卫生，然后带着孩子们到校园下面打扫卫生；依旧早早站在操场上等待早操铃响，然后带着孩子们整整齐齐跑步，做早操。
早点，依旧是丈夫赵晓伟叮叮当当张罗，一下早操，阿喜就可以吃到可口的早点。赵晓伟依旧是吃完早点，收拾完碗筷，然后走出校门去后面的镇政府上班，开始一天的工作。
“阿喜老师，早上好！”
“同学们早上好！”阿喜老师对孩子笑着问好以后，脸色渐渐转变，她变得严肃了，语气中暗含着些许生气与责备：“同学们，这次期中考试，除过赵燕同学成绩比较差以外，其余三位同学的成绩比较理想，今后大家一定要加劲努力，好吗？”
“好——”孩子们的回答异口同声：“我们一定听老师的话，加劲努力！”这让阿喜老师感到很欣慰，她想信只要老师学生拧成一股劲，教学成绩一定能有所提高。作了一个强调以后，阿喜接着开始上课：“同学们，请把课本打在第十二课，跟着老师一起读：古诗二首……”
“池上——”她带着孩子们读课题的同时在黑板上工整地写下：《池上》、唐、白居易，范读了这首古诗，开始引读：“小娃撑小艇，偷采白莲回……”
这时，阿喜察觉到，赵校长正站在窗户外，专心听着。
和往年一样，“六、一”儿童节到来前，由教导处牵头，各班主任配合，校委会定方案，5月31日在校园里举行庆“六、一”文艺比赛活动。两个礼拜前，阿喜和其他老师一样，对一年级的学生进行了有计划的训练。乡镇学校，若要举办一个什么大型活动，有很多条件不具备。其主要原因是，学生由于家庭等各方面因素，才艺也不是特别出众，所以牛镇学校所举办的文艺比赛活动，规模不是很大，项目相对就单调了些。
5月31日，又是一个晴好的日子，一早就能觉得热气腾腾，不难预示中午的炎热。趁着一早的凉爽，上完早操，吃过早点，后勤负责布置会场的老王、老贾带领几位年轻的男老师就忙开了：“那谁……横幅，一定要撑展啊！”
“牛镇中心小学庆六、一文艺比赛”的横幅撑好了，是赵校长书写的隶书大字。摆几张课桌，蒙上大红水绒布，摆上备好的奖品，调试好音响话筒，播放一首流行歌曲，气氛就有了：……
接着，各班主任老师整队带着学生进入比赛现场，由低到高排列整齐。接着，以赵校长为中心，依次是副校长、教导处、政教处和各评委老师入座。比赛活动，由负责安全教育的副校长张浩主持：“……首先，请我们尊敬的赵校长致辞，大家鼓掌欢迎！”
“尊敬的各位家长、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赵校长的致辞，简短而具有深刻意义，把学生们的积极性一下子就调动了起来。他们一个个精神饱满，聚精会神地听着，期间，总有热烈的掌声响彻校园。
“六、一”是儿童的节日，首先入场的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他们一个个打扮的漂漂亮亮，如画一般，又恰似一只只快乐的小鸟。他们展示的是集体舞蹈《虫儿飞》和《九儿》：
身边的那片田野啊
手边的枣花香
……
孩子们的表演是专注的，是动人的，老师和同学们把最热烈的掌声送给了他们。一表演完，每一个孩子得到一个样式各异的气球和精致漂亮的小书包。
接下来的节目相对就热闹了，有低年级的诗歌朗诵、我来做你来猜，有高年级的小品、课本剧和双簧，节目一个比一个精彩，期间掌声不断，呐喊声不断。将近两个小时的比赛活动渐进尾声，评委老师快速汇总出个人奖和班级奖，赵校长亲自现场颁奖。
一年级，郑大梅同学的诗歌朗诵《老师，感谢您》获得低段一等奖；一年级获得低段班级二等奖。
这两项荣誉，对于阿喜老师来说，她感到意外，又激动：只要肯下功夫，她相信孩子们一定会取得良好的成绩。
8
牛镇学校热烈庆祝“六、一”儿童节以后，一年一度的高考就要开始了。高考前，女儿赵坤在牛镇和阿喜住了两个星期的样子。这两个星期，她除过吃饭睡觉，就是读书、复习。阿喜和丈夫尽量不去打扰女儿。
6月7日、8日是国家规定的高考时间，阿喜对照日历看了又看，分别是星期二和星期三，她真是心如刀绞，但又无可奈何：“女儿就要高考了，这可怎么办啊……”
高考前应该让儿女怎样放松？考完一场试怎样才能让女儿休息好？还有她每天的早点该吃什么，考场上应该注意什么，怎样鼓励女儿？这些问题做母亲的早就想好了，她甚至还作了一详细的计划：
6日晚上，要吃长面条，煮两个鸡蛋，晚上九点半必须睡觉；
7日早上，六点半起床，洗漱、吃早点，七点送女儿去考场，要穿旗袍。十二点吃早饭，大米饭炒菜，菜可以做六个菜，外加鱼汤。一点钟开始午休，午休期间，家里不能有任何声音，一个小时后叫醒女儿，洗一把脸，检查考试必备物品，送女儿去考场。晚上吃饺子，九点半睡觉；
8日早上，六点半起床，洗漱、吃早点，两个鸡蛋、一袋牛奶，七点半送女儿去考场，穿旗袍。十二点吃早饭，蒸饺、绿豆稀饭，外加核桃仁拌木耳凉菜一个。一点钟午休，两点钟起床洗脸，检查考前必备用品，去考场。晚上六点，三鲜底料火锅，外加金银小馒头。
阿喜觉得她的计划近乎完美，这样计划着，仿佛她已经穿着那一件精美的白蓝底儿黄花的旗袍，带着女儿走向了考场，又仿佛，她正在家里为女儿做菜、熬鱼汤呢。可是高考不是周六、周日啊，学校也不放假啊——这就让阿喜难住了！
请假，可不是一天，起码要请三天，赵校长会不会给她批假，要是不给批假，那又会怎么样？他会责备吗？他会责备说，考大学最终要孩子努力，家长去了能有作用吗？你要是请假了，这三、四天学生怎么办呢？一年级的学生那么小，出了事谁负责？还有，落下的课程怎么办？看来，赵校长是不可能给自己批假了，看来……思前想后，阿喜最终偷偷哭了一鼻子，千叮嘱万叮嘱，让丈夫赵晓伟带着女儿回县城去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暗暗祈祷上帝保佑，保佑女儿高考顺利！
镇政府，相对来说请假是容易的。星期一早上，一上班，赵晓伟对贺江镇长讲明原因，履行了请假手续，返回学校，趁着早上的凉爽，他和女儿回县城去了。
赵晓伟是骑着摩托车载着女儿从牛镇回到县城家里的。为了不让女儿在高考前出任何的状况，他把摩托车速度总是控制在四十码以内。“坤坤，要高考了，咱们一定要开心、一定要保持平常心态啊！”一路上，赵晓伟总是回头笑着对女儿这样那样鼓励，尽量不让她有空闲去想母亲阿喜的事情。
“爸爸，你放心吧！”还好，赵坤的表现令做父亲的感到欣慰：“我妈她已经尽力了，我理解啊！毕竟，我妈的工作是严肃的，是不能丢下那些小孩子的啊！”
6月6日，星期一中午，赵晓伟带着女儿赵坤去了县城中学。参加了由县教育局、招生办召开的考前动员大会后，和女儿一起领到了准考证，然后是英语听力测试。
回到家里，已是下午五点多。
6月7日早上语文9:00——11:30，下午数学15:00——17:00；
6月8日早上文综9:00——11:30，下午外语15:00——17:00；
准考证很详细，考试时间、科目以及考试规则，赵晓伟和女儿看了又看。赵晓伟把电话打给了阿喜，告诉了女儿考前的情况，并细说了他这两天要做的事情。“晓伟，你一定要掌握好坤坤的考试时间，一定要督促她晚上早点休息，还有中午的休息啊！”接到丈夫的电话，阿喜就絮叨开来：“晚上要吃长面条、给坤坤煮两个鸡蛋。明天早上，明天早上记得要给女儿吃早点……”
阿喜在电话里所有的问题，晓伟都一一作了回答，并记在脑子里。
牛镇学校的阿喜，接听了丈夫的电话，这一夜她几乎又没合一眼。
后来，阿喜对丈夫说，这一个夜晚，她觉得是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一个夜晚。
9
6月9日是一年一度的端午节，牛镇学校按照县教育局有关文件精神，放假三天。
阿喜是8日，也就是女儿赵坤高考结束的当天晚上回到了县城家里。一进门，她就问女儿：“坤坤，考得怎么样啊？”
“嗯，我觉得还行吧！”女儿不骄不躁，笑脸相迎，回答了母亲的话就笑出声来：“哎，妈——你怎么还穿成这样啊！”
“你呀——”赵晓伟一手指着阿喜，也笑了。
阿喜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那件蓝底儿黄花的旗袍，见着女儿和丈夫不觉也笑出声来：“我这不是也赶流行嘛！希望咱们的宝贝女儿旗开得胜，青出于蓝而飞黄腾达嘛——你们还笑啊……”
考场如战场，而且是一个人孤军作战啊！考试两天，考场发挥不错，试卷全部答完而且还碰对了两个选择题。女儿的回答令阿喜感到满意，她就暗想，可能是自己和丈夫在牛家畔村庙上的祈祷真的起了作用。
一家三口，有说有笑，嘻嘻哈哈直至半夜。丈夫赵晓伟说，在女儿高考的两天，他所做的全部事情都是按照妻子阿喜交代的去做。这又让阿喜觉得激动，觉得幸福。她就知道，晓伟是一个细心的男人，他不光会做饭，而且更会照顾女儿。
半个月后，在牛镇学校，阿喜、晓伟和女儿趴在电脑前收看了网络现场公布成绩，接着女儿手机上收到了高考成绩的短信——女儿赵坤说，一本上线应该不成问题。好啊！能上一本最好，听女儿很有把握地这么一说，阿喜激动欢喜的眼泪颗颗分明：“坤坤是好样的，给我们争气了啊！”
精准扶贫，是习近平总书记几年前在湖南考察时，提出的重要理念。为新时期中国扶贫工作指明了方向，从此全国开启了精准扶贫、精准脱贫攻坚战。习近平总书记曾说过，扶贫必扶智，让贫困地区的孩子们接受良好教育，是扶贫开发的重要任务，也是阻断贫困代际传递的重要途径。“治愚”和“扶智”，根本就是发展教育……
暑假前，6月26日，教学楼二楼会议室，召开了紧急教育扶贫推进会。
会上，赵正刚校长重申了习近平总书记对于教育扶贫的严格要求，主管教育扶贫的张浩副校长按部就班，结合县教育局的扶贫文件精神，对每一位帮扶老师以及上门送教的老师下达了最新任务：
一、宣传县教育局教育扶贫政策；
二、做好最有效的家访手记；
三、采集各种最有效的图片（附文字说明）；
阿喜一对一帮扶对象是郑大梅，家住牛镇郑家崖村，单亲贫困家庭。父亲郑来福四十四岁，为了供孩子上学，赡养老人，常年外出打工。据阿喜在村委会调查了解，郑大梅的父亲是一个善良勤劳的人。早年里外出省城西安打工，一年腊月带回一个女人，在村里过起了日月。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在大梅过完两岁生日的晚上离家出走了，至今音信全无。
又听两个老女人闲谈说，大梅的母亲有可能是那几年人贩子卖给来福的。还说，这女人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穷家薄业的，过光景一点也不知道节约，还说……总之，阿喜觉得大梅这孩子太可怜了，都八岁了，一点儿也不记得她母亲的模样。
阿喜，了解到这些情况，认真作了家访手记，心想怎样才能帮助这个孩子脱离贫困生活，又能有一个好的前途呢？
阿喜顿时觉得自己的力量太薄弱，甚至是微不足道了。她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教孩子读书认字，教育她从小养成一个良好的学习习惯，培养她能有一个健康向上、积极阳光的好心态。
除此以外，阿喜想，尽自己所能再给予这孩子物质上的帮助，比如旧书包、书籍和女儿穿过的一些旧衣服什么的。
在牛镇学校，距离放暑假的短暂时间里，六年级举行了毕业典礼。阿喜感受到了学生的快乐，也体会到了赵校长的教育教学管理成就。接下来，她的主要教学任务就是抓紧指导孩子们认真全面地复习，迎接期末考核测试。一有空闲就挤在女儿和丈夫查阅的一堆填报志愿的资料前，丈夫更是把所有的资料都查找了，再查找。
女儿赵坤的大学志愿填报提交后，牛镇学校的期末考核测评也结束了。四个学生的考试成绩，阿喜是满意的，能得到赵校长的表扬，她心理是踏实的。放暑假了，学生娃娃一个一个先后离校了，阿喜怀着一种别样的心情，带着女儿赵坤回到了县城家里。
10
在坝坪镇，一个暑假，阿喜除过期盼女儿的录取通知书以外，就是等待收假开学。
临近八月份，阿喜和丈夫先后盼来了女儿赵坤最终的录取查询结果：本科一批，汉语言文学，和录取通知书——赵坤被南方的一所211大学录取。
“女儿坤坤是好样的啊——”丈夫赵晓伟把女儿的录取通知书拿回家，那激动的样子真是很难描摹，手舞足蹈一点儿都不夸张。他看看女儿，又看看妻子，就差眼泪没掉下来：“录取通知书——拿到了啊！”
女儿接过包装精致的录取通知书，仔细拆开，一边细看，一边对母亲解释说：“哎妈耶！开学时间是9月1号。还有，去学校报名有志愿者接站啊！我们不用担心找不到学校啊！”阿喜，毕竟是女人家，她哪里能经得起这巨大的欢喜和幸福呢？她一边听着女儿讲解有关大学开学报名的事宜，一边抹着眼泪：“好，好……妈和你爸爸还担心到时候会迷了路！”
女儿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拿到了，一家三口那叫一个欢天喜地，喜出望外。激动幸福之余，阿喜又渐渐地开始犯愁了。她对着日历专心研究，发现怎么都是问题，而最大的问题是牛镇学校开学报到时间——8月20日；女儿报到的时间是9月1日。
订火车票、订机票，安排精密的行程，十多天的样子，时间很紧。
阿喜和丈夫的计划是，既不耽误牛镇开学报名，又要去南方送女儿上学。怎么有效，怎么把请假的时间缩短，还要利用好双休日。而阿喜的最大困惑则是怎么向赵校长开口请假——坐火车，转飞机，这可不是一两天的事。还有赵校长会批假吗？开学伊始，学校各项工作才起步，赵校长要是不准假，那又该怎么办呢？女儿好不容易被211大学录取了，女儿一定是急切期盼母亲、父亲能一起送她去那个陌生而又遥远的城市。如果真的请不脱假，或许对于阿喜来说可能就是一生的遗憾。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人生最大的喜事莫不如此。赵校长，他一定能理解的不是吗？他一定能理解此时此刻，一位母亲的良苦用心，他会通情达理，他一定会批假的不是吗？思前想后，阿喜和丈夫商量决定，不管结果是好是坏，还是先给赵正刚赵校长打个电话，不然他们又将如何计划呢：“赵校长，你好！我是阿喜……”
孩子考上大学是一辈子的大事，作为母亲想去送行、安顿是人之常情啊！
“孩子上大学是大事，是好事啊——”还好，赵校长没有难为阿喜，他准假了。赵校长在电话里强调说：“阿喜老师，学校刚开学杂事太多，你安顿好孩子最好尽早赶回学校！”
挂断电话，惊出一脸的汗。阿喜如释重负，轻轻地长吁一口气：“这下好了，坤坤啊——我们终于可以一起去南方了啊！”
8月26日（星期五）晚上乘坐火车13:39-20:38住宿省城西安；
27日乘坐飞机：11:35-14:00飞往杭州，住宿两个晚上；
29日乘坐火车08:11-10:21赶往南方的大学，住宿三个晚上；
9月1日乘坐飞机15:50-18:15返回西安，住宿一个晚上：
2日乘坐火车返回县城，4日（星期天）赶回牛镇学校；
挂断赵校长的电话，阿喜、赵晓伟和女儿一起精密安排了行程计划。接下来就是网上订火车票、机票，收拾行李。
西子湖畔，雷峰夕照，江南水乡，小桥流水人家；更有宽阔辽远的太湖，令人心旷神怡，又流连忘返。坐火车，乘飞机，辗转从南方回来，阿喜说，幸福的时光过得就是很快啊。特别是拿到女儿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的这些日子，她感觉似乎就是转眼之间，日子就溜走了。
从南方回到陕北的牛镇学校，一下子阿喜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她仿佛觉得不是送女儿去上大学，而是把女儿嫁在了南方那一座陌生又繁华的城市。
和女儿赵坤，在南方的大学恋恋不舍告别，阿喜和丈夫辗转回到县城家里，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坐早班车，就急匆匆赶往牛镇学校。出门时，她没有忘记给那个叫郑大梅的孩子带一些文具，书籍和旧衣服。
来到学校，见着郑大梅同学，阿喜差点没认出来。这个孩子经过一个暑假杂乱的生活，衣服破烂，脸面黑而发亮，而且……也是，一个八岁的女孩子，成年累月和奶奶生活在一起，能好到哪里去呢？
“阿喜老师——”见着阿喜，大梅像看到了自己的母亲一般，扑到老师的怀里，两只眼睛亮闪闪地望着阿喜：“阿喜老师……”
11
“义务教育均衡发展——”关于国家再三强调的教育均衡，在秋后开学第二次全体教职工会议上，赵正刚校长又一次强调了教育部文件精神：“义务教育均衡发展。推进义务教育均衡发展的指导思想是：全面贯彻党的教育方针，全面实施素质教育，遵循教育规律和人才成长规律，积极推进义务教育学校标准化建设，均衡合理配置教师、设备、图书、校舍等资源，努力提高办学水平和教育质量。总体规划，统筹城乡，因地制宜，分类指导，分步实施，切实缩小校际差距，加快缩小城乡差距，努力缩小区域差距，办好每一所学校，促进每一个学生健康成长……”
为了响应上级文件精神，义务教育均衡发展，撤校并点，各乡镇除过最边远的县第二中学保留了下来，其余学校的初中部都撤了，牛镇九年制学校积极响应县教育局文件精神，秋后开学，初中再没有招生。“牛镇九年制学校”也更名为“牛镇中心小学”。
牛镇中心小学，最大的变化是，一斋后院新建了教师中转房，扩建操场，铺了草坪，画了跑道，新安装了两副篮球架、两副乒乓案、划分了足球场地。旧教学楼粉刷装修，配置了国家规定的黑板、课桌凳子，安装了电子白板教学设备，规划了美术室、书法室、生化实验室等九室一部。
在均衡教育发展会议上，赵校长把九室一部的管理人员作了新的安排：……阿喜接到的任务是负责管理书法室。
牛镇学校的人事有不小的调动。张浩副校长高升，调至前山青石贬中心小学担任校长、刘春艳、贺桦等四位年轻老师进城了、高永明由原来的教导主任提升担任副校长（主管教学），高婧提升为教导主任，书记陈国胜，孩子考上大学，收心报道主管党建工作，新调来王东平（接替张浩的体育课）等三位老师。
因为义务教育均衡发展，新建的教师中转房，经过县上、市上验收，已经投入使用。阿喜，本来是不愿意搬进新办公室的，在丈夫赵晓伟的一再鼓动下，她还是最后一个搬进了新的办公室二楼靠左边的房子。
阿喜隔壁是高婧老师。高婧，为人诚实，又有教学经验，正好阿喜可以向她请教一些课堂教学方面的技巧。
丈夫的理由是，新办公室冬季不用生炉子，省去很多事。阿喜也觉得，这样方便，可以腾出更多的时间备课、批改作业，或者制作课件。
新办公室，很漂亮，装修一新，装修了卫生间、厨房，安置了双人床，和配套的新办公桌椅和银灰色铁皮书柜，还配备了美观大气的一体机。
阿喜的办公桌子上，摆放的君子兰、绿萝长势很好，一派生机，给人一种向上的力量，给人一种进取的力量。
牛镇学校的教学以及各项管理工作已渐渐步入正轨，阿喜又接管了新的一年级班务、教学工作。她依旧是被闹钟叫醒，洗漱、精心化淡妆，然后去教室带着学生打扫卫生，去操场上等候早操铃响。
“康朵同学，你怎么又迟到了呢？”
早读铃声已经响过了，阿喜才发现康朵同学和她的父亲走进了校门。康朵同学很特殊，患有先天性精神分裂症。她对阿喜老师的话像是没有什么反应，她只是一边吃手，一边暗笑：“呵呵，呵呵……”
“阿喜老师——”康朵的父亲康金银是一个聋子，五大三粗，戴着一顶半新的蓝色帽子，穿一双黄胶鞋，拉着康朵的手站在阿喜面前，大着嗓门说：“好好教朵儿识字——”
这一对父女啊令阿喜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阿喜一手拉着康朵同学的手，一手往上扶了一下眼镜，下意识地提高嗓音对康金银说：“明天不能迟到啊——”
……
由教导处高婧负责安排的秋季第一轮听课活动又开始了。
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
小小的船儿两头尖。
我在小小的船里坐，
只看见闪闪的星星蓝蓝的天。
……
9月28日，下午第七节，阿喜讲的是《小小的船》。课堂上令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刚放了一遍课文朗读，阿喜准备教读生字的时候，那个叫康朵的同学就开始低声抽泣。阿喜偷偷看了一眼赵校长——他正在低头记着听课笔记。
“康朵同学，你怎么了？”阿喜绕过讲桌和听课的老师，来到康朵同学身边，低头这么一问，哪料到她不但不理睬老师反倒咧开嘴，哭出声来：“啊，妈——”
康朵，长得白白净净，模样可爱，一对大花眼，衣着打扮整齐干净，很是招人喜爱，可惜严重智障，患有中度精神病，是一个很特殊的学生。这一点，牛镇学校的老师是知道的，但是老师们并不了解，她随时随地都有哭叫的毛病，而且是声音由低到高，放开嗓门哭，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仿佛死了妈妈一样。
“康朵——”一见这阵势，阿喜也难住了啊！她没有了办法，一堂课几乎就僵住了。是高永明副校长一把拉住康朵的胳膊，把她拉出了教室：“命令你，别哭——别动啊！”也就一分钟的样子，她很安静地靠在教室外的墙壁上。
“同学们，大家看老师写生字……”阿喜以为这下可以继续讲课了，然而当她摆笔顺讲解了一个生字“月”的时候，康朵却推开门闯进了教室，在地上滚来滚去，象杀猪一般又哭开了：“啊——啊——妈——”
“朵儿，你别哭了好吗？老师带你找妈妈去……”听课老师，连同赵校长都没好办法，阿喜给了她一个糖，把她从地上抱起来，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说：“老师带你找爸爸，找妈妈去好吗？”
很庆幸，一推开门，阿喜看见五大三粗的康金银正站在校门外，她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急走几步把康朵交到她父亲的手里：“快放学了，朵儿可能是饿了，你先带她回去吧！”
说来也奇怪，康朵一看见父亲就不哭了，她大概明白，只有父亲带着她才能找到母亲。
一节课四十分钟，康朵同学这么一折腾，阿喜回到课堂，再讲解一个生字“儿”，下课铃就响了：……
炸油糕、粉条烩菜，拌一个腐竹木耳凉菜，炒一个莴笋肉片热菜，赵晓伟忙碌了好一阵子，一顿可口的饭菜已经摆上了桌。丈夫满心热情，但开门迎进来的妻子却并没给他好脸色看，洗了手坐在椅子上就发起呆来。
“阿喜，你怎么不高兴了？”赵晓伟一边舀菜，一边笑着问妻子：“是课没讲好吗？”不说还好，经丈夫一问，阿喜的眼泪很快就流了下来：“你说，你说康朵这孩子……”
“课堂上，康朵同学出了状况，这个也不能完全责怪你啊！你不要着急，咱们先吃饭吧！赵校长、高副校长以及所有听课老师应该都能理解你……”做丈夫的好话说了不少，但阿喜就是转不过弯来，她最终也只是吃了半碗烩菜。
好像康朵同学犯傻，神经错乱是晓伟故意安排的一样。
阿喜始终觉得，作为一名教师，不能管理好自己的学生，让她在课堂上嚎啕大哭就是自己的错。
晚上和女儿视频聊天，是阿喜每天必做的一件事。
校长办公室评课时，虽然赵校长、高副校长和教导处高婧，对阿喜老师就康朵同学的情况作了具体分析，讲了很多宽慰的话，说责任不在阿喜，说这是当前农村学校存在的一个严重问题，但阿喜始终觉得都是自己的责任和过错。虽然丈夫赵晓伟也耐心安慰了妻子，但阿喜在和女儿赵坤聊天的时候，情绪还是不高：“坤坤，你在学校还好吧！一个人出门在外一定要多加小心啊……”
阿喜的眼泪又来了。聊着聊着，反倒是远在南方的女儿安慰起母亲来：“母亲大人，我相信这种情况会慢慢好起来的。女儿祝你生日快乐啊……”
生日，阿喜早就忘记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看到妻子换上笑脸，赵晓伟才从柜子里拿出他特意让同事从城里捎回的一个精美的八寸蛋糕：“阿喜，祝你生日快乐！”
12
阿喜的婆婆，五年前患癌症医治无效，在夏初的一个早晨不幸辞世，享年六十二岁。
婆婆身边没有女儿，在儿媳妇当中她最疼爱阿喜。阿喜，眼睁睁地看着婆婆安静地离去，她拿着一块儿洗得干干净净的毛巾，在给婆婆擦洗身体的时候，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妈，您老人家怎么说走就走啊……”
中秋节放假，阿喜和丈夫回到城里，一起去城南七里路外的村子，给婆婆上了一回坟。
婆婆没有兄弟姊妹，从住院回家到去世总共不到三个月时间。阿喜觉得婆婆是一个可怜的人，一生孤苦，正到享福的时候却突然病逝了。
“开学典礼”四个大字，是赵校长亲笔书写，苍劲雄厚。
“秋高气爽，硕果累累……”开学四个星期后，牛镇中心小学举行了一年一度的开学典礼。大会由学校主管党建工作的书记陈国胜主持:“下面进行开学典礼第一项，升国旗，奏国歌——全体师生起立！”
第二项，是少先队新队员入队仪式，一年级六位学生在阿喜老师的带领下给主席台各位领导佩戴了红领巾以后，赵校长总结了上学期教学管理等工作，对新学期的各项工作作了全面部署。接着，教导处、政教处以及后勤等负责人对本学期工作一一作了详细部署安排。接着，对上学期取得优秀成绩的老师、学生进行了奖励。
阿喜荣获“模范班主任”，她所带的一年级被评为“模范班级”。阿喜受到了学校的表扬，赵校长亲自给她颁发了荣誉证书和装有两百元的红包——这个奖不算大，但对于阿喜来说却有着很重要的意义：这是学校对她教学和班务管理的一种肯定。
“下面，有请阿喜老师代表获奖教师讲话——”陈书记环视着会场，声音洪亮：“大家鼓掌欢迎！”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和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阿喜是激动的，是幸福的。她整理了一下本就整洁的牛仔连衣裙，又整理了一下头发，快步走上主席台，点头敬礼，习惯性地把眼镜儿往上推了一下，面带微笑，继续说：“作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我觉得只要坚持学习，只要耐心教学，只要辛勤付出，孩子们就一定能取得更大的进步。能当上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我觉得是我一生最高的理想——”
阿喜老师的话被热烈的掌声打断了，她只是频频点头，表达深情的感谢：“作为牛镇中心小学的一名老师，能有机会站在这里发言，我感到很荣幸。我之所以能取得这样的成绩，能拿到这个模范班主任的荣誉，还要感谢我们尊敬的赵校长，感谢这些可爱聪明的孩子们：谢谢，谢谢大家！”
“老师们、同学们，教书育人是一件大事，只要坚持不懈地努力学习，就一定能取得优异的成绩——”最后，赵校长对本次开学典礼作了一个全面的总结。他强调说，开学典礼既是对上学期教学工作的总结和肯定，同时又对新学期的教学管理工作提出了新的要求，希望各位老师和同学们以那些取得优异成绩的老师们、同学们为榜样，向他们学习，不断提高自己，在今后的教学工作中取得更大进步！
开学典礼，在又一次激烈的掌声中结束了。阿喜老师不忘初心，勇于进取，勤于钻研，吃得苦，有爱心，她是大家公认的好老师。但阿喜由于获得了“模范班主任”的荣誉，她高兴、激动，同时又觉得了责任的重大。她后来对丈夫赵晓伟说，在今后的教学工作中一定会更加努力，争取年年能被评为“模范班主任”，不然赵校长和老师们会嘲笑自己的。
高永明虽是提拔为副校长，主管教育，其实最近的教育扶贫工作一直由他负责，他对赵正刚校长说，要不是张浩高升，要不是再没有合适的人选，他是真不想搞这个教育扶贫工作——教育扶贫，真是太繁杂了，千头万绪有时候真不知从哪里下手！
“教育扶贫，是我们当前的头等大事，由于老师的调动和学生的变动，针对上学期的扶贫工作，接下来我再作几方面的工作安排。”秋季期中考试测评结束，教学楼二楼会议室，在试卷分析会议上，高永明副校长又一次周密地部署了近期教育扶贫的有关工作：
一、宣传教育扶贫政策；
二、落实一对一帮扶工作；
三、落实适龄儿童外出就读情况；
一年级的六个孩子，家庭各异，情况很复杂，除过李博学、王超以外，其余都是建档立卡贫困户。郑小梅和已升二年级的大梅常年跟着年老的奶奶生活在一起，韩桂桂，单亲家庭，和爷爷生活在一起，常康康，弱智单亲和爷爷生活在一起，康朵智障严重。
一位老师要帮扶两个学生，阿喜想，她要是帮扶郑大梅姊妹俩最好，做材料也方便，只是她不知道是为什么，会上高永明定案宣布，要阿喜增加一个康朵同学。
幸福的家庭大致相同，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康朵同学的情况太复杂，简直——阿喜一听自己要帮扶康朵，当时就低下了头。她有些难为，有些不情愿地看着摊在膝盖儿上的双手说：“高老师，能不能给我换一个帮扶对象啊？”
“送教上门的老师，那一个也不轻松啊——”高永明，一脸严肃，镜片儿仿佛都闪着一丝冷意：“比如赵校长，又比如陈书记……”的确，校长、书记他们也不容易！遗憾的是每一回送教回来，都没有收获，三番五次，竟然连一个数字也教不会，有时还要看人家的冷脸——这又该怎么说呢？
听高副校长这么一说，阿喜仿佛心理又觉得了一些平衡，她坐直了身体，抬起头来，往上扶了一下眼镜儿，笑着说：“我一定努力做好康朵同学的帮扶工作。”
一对一帮扶的任务确定下来后，高永明副校长，又划分了牛镇三十九个自然村，所有适龄儿童在外就读统计名单。要求第二天下午六点前必须完善所有信息：“就读学校、班级以及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如果打电话不能确定，那就亲自到村子里调查、落实，要做到准确无误。”
两个多小时的会议结束后，阿喜和所有老师一样，坐在各自的办公室里，拿着村干部、包村干部的电话表，对照各自所要落实的村子“3至15周岁适龄儿童就读花名册”开始打电话。
“喂——你好！你是郑家崖村的郑书记吗？”
“嗯，我是。你是谁啊有什么事？”
“我是牛镇学校的老师……”阿喜提心吊胆，态度十分温和地对村长说：“学校配合政府，我们要落实外面上学孩子的情况，麻烦你告诉我郑二宝在哪里上学、住在哪里，还有……”
“好的，那你先等一下——”村长，态度很好，很负责，但等来的结果是，他只提供了一个电话号码。
郑家崖村是一个大村子，阿喜对准花名册数了三次，她要落实126名学生在外就读情况，而且打了几个电话都是无效的。要么无法接通，要么对方就说打错了，还有的出言不逊，甚至蛮不讲理……
校园里、新办公楼，一下子全热闹了起来，仿佛除过一连串的打电话声音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什么声了，包括校长赵正刚、书记陈国胜，几乎所有的老师就干一件事——打电话！
给这种复杂关系的对象打电话不能太老实，你说你一个老师，只要你一张口，人家一听老师，孩子早就离开本村，或者有的孩子根本就不是牛镇户口，还有外出躲债的，或者别的什么情况，这些人怎么可能对一个基层教师说实话啊！
那要怎么说？赵校长得出的经验是，电话只要一接通就说是县扶贫办，发放物资，统计落实在外就读学生上学、居住情况，如果遗漏今后不再发放！
赵校长的策略是很管用的，电话只要接通，一说县扶贫办，或牛镇扶贫办统计发放物资，人家的态度还真是热情，极力配合。
相对来说，阿喜是幸运的。她有在政府坐办公室的丈夫赵晓伟帮忙，赶在十二点前，把所有能打的电话全都打了，除过一个八岁的女孩子和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子联系不上以外，其余全部落实，并作了详细登记。
下篇
13
阿喜老师，怎么会是雇的呢？
听说她以前还是一个开饭馆的。
……
阿喜的确是雇佣教师，以前也的确是一个开饭馆的。这事是在一次教育局“视导”检查工作汇总会上被公开的，牛镇中心小学的所有老师又一次惊呆了。
“视导”，顾名思义，即视查指导。
关于县教育局最新出台的“视导”文件精神，秋后开学赵正刚校长在全体教师会上作了全面讲解：“视导”，教育局结合“新常态•大视导”活动，坚持并强化开展全县中小学课堂教学改革的视导活动；是在全面贯彻党的教育方针，深化义务教育课堂教学改革，坚持育人为本，立德树人，遵循教育规律和学生成长规律。进一步转变教学观念、教学方式、和学习方式，在学科教学中渗透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传承优秀文化，提升文化自信，以“新、精、活、实”课堂教学要求为引领，实现高效课堂教学，促进师生共同发展。
关于“新、精、活、实”的教研教改实施方案，赵校长也早就讲过了。只是牛镇学校的所有老师没想到，这“视导”来得太快了，来得太突然了。
期中考试两个星期后，星期一早上，升旗仪式刚结束，一辆印有“公务用车”字样的黑色小轿车缓缓开进了牛镇中心小学的大门。县教研室韩俊良主任带队，一行五人，先后下车，赵正刚校长、高永明副校长、书记陈国胜和教导处高婧，急忙笑着迎了上去。
视导工作队一行五人，是教育局、教研室的骨干，都是老熟人了，握手以后，赵正刚把他们热情地接到校长办公室：“韩主任，请！”
校长办公室，茶几上早就摆好了上等大红枣、南瓜子、葵花子和新鲜水果，等各位落座以后，书记陈国胜给他们又是递烟，又是敬茶，嘘寒问暖。教导处高婧，笑容可掬，望着大伙儿不知说什么好。
“赵校长，这回检查不同以往啊！”韩俊良，抽着烟，一脸认真地对大家说：“新局长王森上任，狠抓的第一工作就是视导。王局长的原则是，视导不发通知，不打招呼，不用陪同接待，直奔课堂，直接深入教学各个环节。工作嘛——”他喝一口茶，端着一次性纸杯，又说：“这次视导工作，主要通过测试、听课、查看作业教案、访谈等方式进行……”
视导原则是推门听课，但通过赵校长和高副校长的简短交流以后，还是变通了一下，教导处高婧，以最短的时间分别给点名要听科目的老师打了招呼。
“阿喜老师，这次人家点名要听一年级语文啊！你赶紧准备一下吧！”朗读课快结束的时候，阿喜在教室门口接到了教导主任高婧的通知。阿喜当时心里一紧张，随口就说：“那该怎么办啊？”
“阿喜老师，你千万别紧张，平时怎么上课就怎么上。”高婧笑着安慰阿喜又说：“你要相信自己，你的课讲得很好啊！”
阿喜很庆幸，她庆幸自己昨天晚上又把备好的课仔细看了一遍，还把课件熟悉了一遍，脑子里整理了一下要讲的重点内容，以及讲课程序。
铃铃铃——该死的上课铃声响了，一位文质彬彬的青年早就坐在了教室后面，康朵同学旁边。阿喜老师胸有成竹地走上讲台：“同学们，现在开始上课！”
“起立！”
“阿喜老师，早上好！”
“同学们，今天老师给大家看一幅画。好吗？”
“好！”孩子们的声音清脆而响亮。阿喜老师亲切地看着大家，在电子白板上展示了一个彩色动漫图画——乌鸦喝水。不等阿喜提问，孩子们就抢着回答说：“乌鸦！”
“好！今天老师带着同学们一起学习——乌鸦喝水！”阿喜一面查看康朵同学的动静，一面微笑着说：“跟老师齐读课题《乌鸦喝水》”
……同时，很工整地写下板书：《乌鸦喝水》。接着，阿喜熟练操作电子白板，播放课文阅读，她也低声阅读着：“一只乌鸦口渴了，他在低空盘旋着找水喝。找了很久，他才发现不远处有一个水瓶，便高兴地飞了过去，稳稳地停在水瓶口，准备痛快地喝水了。可是……”
阿喜再范读一遍课文，带着学生读一遍课文后，学生认真勾画生字。
会认的十一个生字和会写的五个生字，勾画好了。阿喜一边带着学生读，一边板书：
乌——乌黑；处——到处；
……
“同学们，今天早上这节课我们学习了十一个会认的生字，升和办两个会写的生字。”结束课程前，阿喜不忘小结课堂：“这个故事也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如果在学习中，遇到困难，要像乌鸦那样开动脑筋，只有这样才能找到解决困难的方法。”
下课铃一响，布置作业：两个会写的生字，要求书写工整，摆笔顺再组两个词。
让阿喜觉得意外的是，从听课到考试测评，康朵同学的表现一直很好。她除过偶尔发笑以外，很少有出奇的举止。
视导工作队，早上分别听三位老师讲课，并进行考试测评，下午改卷、检查相关科目作业教案，下午放学后，在二楼会议室召开视导汇总会议。
首先，韩俊良主任强调了开春上任的教育局局长王森，对这次“视导”工作的严格要求：坚决按照“视导”文件精神；强调一定要把“备、讲、改、辅、考、评”、“新、精、活、实”、“六认真”各项工作落到实处。
接着，视导工作队人员针对语、数、英三科，低、中、高段，听课、考试及相关检查情况作了全面、具体深刻地分析：
一年级语文，除康朵同学外均分是95分，阿喜老师讲了一课《乌鸦喝水》。这位老师，她教态大方，很有感染力，能照顾到整体课堂，条理清楚，拼音和生字教学规范、准确，可以说点水不漏，师生互动掌控的恰到好处，作业批改认真及时；
三年级英语，均分75，成绩虽然不错能达到及格，但课堂教学中还存在一定的不足，比如老师范读这块儿较少，学生的诵读能力有待提高；
六年级语文，均分58分没有一个学生及格。老师教态大方，讲课程序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热情度不高，感觉课件内容很生疏，且对教材理解不够透，作业批改也有小的差错，比如学生做错了也没有及时纠正的迹象；
……
根据县教育局、教研室“视导”文件精神，这次视导工作范围广，涵盖面积大，检查深刻细致，用赵正刚赵校长的话说，就是“麻雀式”的解剖。汇总反馈会上，视导工作队人员全面具体地分析了讲课、考试和作业、教案检查情况，虽没有查出什么大问题，但存在的小问题还真不少啊！比如有的老师作业批改不及时，马虎大意，有的老师讲课生疏，课件制作不够精准，还有个别老师，板书不够工整规范，最不理想的是个别年级考试没有一个及格的学生——这让赵校长脸上很是无光啊！
又令赵校长聊以自慰的是，一、二年级的总体成绩较高，语数均分都能达到85分以上，特别是一年级的数学竟然考了两个满分！
“尊敬的老师们，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们都是打工的人，短工、长工，城里或农村，只是打工的对象不同而已，形式不同罢了！”最后，带队领导韩俊良强调总结说：“一年级的成绩，在基层学校已经是很优秀了！据了解，我们的这位阿喜老师是雇用的，以前是一个开饭馆的，但她自从来到咱们牛镇学校后，从早操到上课，从来都没迟到过一次，就连女儿高考她都没请一天假。一位雇用老师，一个月就一千五百块的工资——她都能把娃娃们教好，教出这么优秀的成绩，请问你们在座的各位——”
讲到这里，韩俊良停住了，他冷着脸，扫视了一圈，恨恨地拍了一下桌子，提高了嗓门：“你们那一位不是一月拿四五千的工资，你们是觉得挣得工资太多了吗？还是你们一个个觉得很了不起、很牛逼吗？”
14
阿喜是雇用教师，牛镇学校的老师又一下子全都知道了。
在这次县教育局、教研室的“视导”检查工作中，阿喜老师得到了表扬，虽然给赵正刚校长，长了脸面，虽然赵校长更加看好阿喜老师的教学工作，但再怎么说，阿喜终究觉得自己是一名雇用教师啊！
这让阿喜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阿喜要当老师，说来还真是一个意外，就连丈夫赵晓伟也觉得是一个天大的意外。阿喜思前想后，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自己能到牛镇当老师，跟丈夫多年来的爱好打球有着重大关系。
两年前，临近元旦，在牛镇政府坐办公室的赵晓伟，接听了牛镇学校赵正刚校长打来的电话，约他打了一场球赛。赵校长在电话里说，前山青石贬学校要来打今冬的最后一场球赛，请赵晓伟过来援助。
周末下午，冬天的阳光格外地好，牛镇中学的操场上，摆着几张课桌，靠近课桌摆放一副木制计分牌，红蓝数字很是打眼，一旁放着包装完好的矿泉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一声响亮的哨声吹响，青石贬球队、牛镇球队击掌开打：
“加油，加油——”
“牛镇必胜，牛镇必胜——”
球赛打得很激烈，最终以八十二比八十分，牛镇赢了青石贬。打完球赛，学生整队放学，教师们像往常一样多数都急匆匆回城，赵晓伟洗一把脸，正准备离开时，赵校长却一把拉住他说：“晓伟先别忙，一会儿大家一起红火一下！”赵校长的“红火”晓伟很清楚，就是两家球队一起聚餐，犹豫一下，晓伟还是答应留下来红火。
牛镇学校，教师餐厅，两张圆桌，座无虚席，双方球队人员，以及后勤教导相关老师，以牛镇、青石贬校长为中心依次坐开，凉热碟子若干端上桌后，赵校长举杯邀请大家端杯：“走一个！”菜品五味，酒过三巡，以各自学校领导为首，一场酒桌上的南北大战又开始了：
六六六，魁魁魁；棒子，棒子；猜拳、打杠子、掷骰子，将遇良才，各显其能，要喝就喝个痛快。
期间休息，赵校长不觉叹息一声说：“眨眼之间快放寒假了，招聘广告在朋友圈发了几天了，也不见什么反应啊！”原来，赵校长是为学校招聘老师而犯愁，赵晓伟一拍脑门插了一句话，问赵校长：“招聘什么老师，咋们学校不是有二十几名老师吗？怎么还招聘呢？”
学校是有二十来号教师，但适合教低段的老师还就是没几个，还有就是严重短缺外语老师。“情况原来是这样……”赵晓伟灵机一动，若有所思，他看看大家不好意思地又问赵正刚：“赵校长，我婆姨原来教过几年书，不知道合不合适？”
阿喜，早年里在坝坪镇的一所小学当过几年老师，结婚后要照看孩子就辞职了。现在孩子都上高中了，在城里旧街上开一家饭馆，饭馆生意又不怎么好，多次说想去学校当老师，幼儿园也行。对于晓伟提出的问题，赵正刚校长思考一会儿说：“教过几年书，又有经验，如果她愿意来这穷乡僻壤教书当然好嘛！”
赵晓伟的言下之意，教导主任高永明早就看在眼里，他抬起亮闪闪的近视眼镜，看看赵晓伟，再看着赵正刚说：“赵校长，我觉得雇用阿喜来牛镇当老师很合适，丈夫在牛镇上班，阿喜不会三天两头回城，她会比那些年轻人更稳定，更踏实。”
张浩副校长也点头肯定地说：“晓伟大家了解，按他说的阿喜来咱们学校教一年级应该没问题。我看能行！”
阿喜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做丈夫的是再清楚不过。她最近不就是想去当老师吗？何况俩口子又在一个镇上，她怎么可能不愿意呢？想到这里，再看看赵校长意外又激动的神情，赵晓伟端一杯酒站起来，笑着对赵校长说：“来，赵校长我敬你一个！谢谢你！”
阿喜，要来牛镇当老师了。
这事一旦定了下来，赵校长似乎立马觉得轻松了。当时，赵晓伟把电话打给了妻子阿喜：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阿喜，在城北旧街上开着一个主营大肉饺子和面食的小饭馆，她刚给一桌客人拌了两个凉菜端上靠墙角的方桌，厨房里的手机响了：“喂——阿喜在忙吗？你先不要激动，我给你讲一件事阿！”一看是丈夫赵晓伟打来的，她也没怎么在意，一边招呼着下到锅里的饺子，一边问丈夫：“晓伟，什么事？”
和丈夫结婚十几年来，他的生活习性，他一天所做的事，阿喜都非常清楚，就连喝几两酒她一听声音就门清。一听赵晓伟在电话里说，给自己寻到了一个正经的好营生——当老师，阿喜不觉先笑出声来：“呵呵……晓伟啊你又是喝醉了，净瞎说！”
“你先忙，我先给你这么一说，等晚上回家再给你细说。”
这回，赵晓伟还真没喝醉，毕竟饭局才刚刚开始；毕竟他还要和赵校长、张副校长、高主任他们好好碰几杯酒，表示感谢。
15
牛镇学校，和所有基层学校一样，严重短缺低段教师。任何一所学校，领工资的老师都不下三十六七人，可是到岗的，能真正站讲台的教师却不多，掐指算来，牛镇学校能讲课的老师也就十三四人，而且一心扑在教学上的老师更是少之又少，而且来迟走慢，吊儿郎当的也大有人在。
牛镇学校之所以急着要雇佣教师，还有一个原因，是国家的“二胎”计划生育政策完全放开，生二胎的女教师太多了，一请就是产假。
阿喜，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能当上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
阿喜要当教师，她是欢喜的，激动的，她几天几夜没睡踏实。当她和丈夫赵晓伟一起收拾行李的时候，还对丈夫说，自己初中毕业，又十几年没上讲台了，真的能教好吗？万一赵校长看不上呢？万一讲课讲不下去又该怎么办呢？
对于牛镇学校，赵晓伟是了解的，对于那里的老师们怎么讲课，怎么批改作业他也是耳熟能详的。赵晓伟的疑问是，他都答应赵校长了，阿喜不去教书怎么能行呢！
这样一来，阿喜又仿佛是被迫来到牛镇当老师的。
阿喜，由于家庭拖累，初中毕业，在县职业中学上了二年学，就回家一边帮助父母打理家务，一边照顾两个调皮的弟弟。阿喜又是一个勤劳的女人，女儿赵坤在城里开始上学起，她就打工，比如给人家卖化妆品、卖手机，或者卖服装、酒店收银，总之她一年四季就没有闲着的时候。
打工是一件辛苦的事，既要吃苦耐劳，还要看老板的脸色，而且一年下来也挣不到多少钱。后来，孩子渐渐长大，阿喜开了饭馆，她想着挣更多的钱，看着人家住单元楼，她也心动啊！
阿喜要去牛镇当老师了，她遥远的梦想实现了。为了教学方便，在去牛镇前，她和丈夫一起到城里最大的眼镜行，花了三百六十块配了一副做工精细的金丝边近视镜。
阿喜是雇用教师，虽然有十多年没上讲台了，但丈夫赵晓伟通过网上学习指导，又请高永明给阿喜耐心指导，并讲解了眼下课堂教学的常规，以及怎么备课，怎么批改作业。阿喜是好样的，她能专心学习，能深钻教材，在正式上讲台前，最终还是把当前新课改的大纲要求，全部了解，并形成了一套自己的教学方法。
《春夏秋冬》教学第一课，阿喜至今刻骨铭心——虽然课前她作了很大努力，能把备好的教案大半儿背诵下来，但是当上课铃一响“同学们，上课时间快要到了”，站上讲台，面对那些天真烂漫的孩子时，她心里还是一下子慌了，一下子感觉到了手足无措。而且，赵校长就站在教室外。透过干净明亮的玻璃窗户，阿喜能察觉到赵校长正在望着自己，似乎正在专心地听她讲课。
“同学们，大家好！你们可以叫我阿喜老师。”
“阿喜老师好！”自我介绍一下，阿喜打开课本，写下规范的课题，范读一遍课文后，接着开始带着孩子们读课文，四个孩子是好样的，齐声读了起来：“春风吹，夏雨落，秋霜降，冬雪飘……”顿时，阿喜觉得了责任的重大。
孩子们很听话，也很优秀。
带着孩子们读两遍课文，简单讲解课文写作意图以后，阿喜开始认真地教孩子们会认和会写的字。十五个生字，分两课教完，所以第一节课上，她只教了四个会认的字“霜、吹、落、降”，在田字格里一笔一划写了“春、风、冬、雪”四个会写的生字。
孩子们拿出小本儿和铅笔，专心地一笔一划写生字的时候，自动控制系统的下课铃响了：“下课时间到了，老师您辛苦了！”
直到布置了作业，走出教室，阿喜还能感觉到自己在紧张。
闹钟，铃铃地响过
村庄的天越来越清亮
仿佛蓝宝石一般
亮了我的世界
妆，是一定要化的
哪怕是最淡的妆也是要化的
我要把最好的景致给村庄
还有村庄里的孩子们看
脆亮的铃声
一遍又一遍响彻村庄后
孩子们的眼睛
也亮到了极限
一双又一双仿佛耀眼的星星
我是怀着激动与幸福的心情
走向那一间教室的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村庄开始绿了
孩子们的世界开始绿了
3月3日，开学第四天，早上讲了《春回大地》这一课，阿喜觉得讲课程序得心应手，而且课堂语言，笔画板书都有了很大进步，甚至觉得这些学生更是可爱了。她感慨万千，晚上写了这首题为《村居》的诗歌。她仿佛觉得自己的春天真的就要来了，她仿佛觉得自己的人生才有了更大的意义。
16
“雨停了，天上有一座美丽的彩虹。”
课堂上，阿喜讲的是《彩虹》，她正在给娃娃们范读课文的时候，教室的门，一闪就开了。娃娃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阿喜也瞪大了眼睛，只见校长赵正刚、教导主任高永明带着几个陌生人走进了教室，拿着听课笔记悄无声息地坐在了教室左侧的拐角处。
怎么回事啊？阿喜暗暗问自己：难道他们是来检查课堂教学的吗？
教室里，鸦雀无声了。谁能回答阿喜老师的疑问呢？谁也不能，看来她真的要面临一场空前的灾难了啊！还好，是高永明一双大而机警的眼睛暗示了阿喜，分明在说：是县教育局突然暗访，推门听课。
噢，原来是这样！阿喜似乎立刻就领会了高永明的意思，同时，她也觉得了这堂课的意义不同于一般了。
课文范读完以后，阿喜和平常一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有关的课堂教学。她让娃娃们读了两遍课文，接着开始讲解生字。她是一边拼读，一边讲解，同时很规范地书写汉字：“兴”，上下结构，可以组成词语“高兴”——就在这时，阿喜发现康朵同学站了起来，还很奇怪地说了一句：阿喜老师，吃鱼高兴。
阿喜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就看见一个面生的后生从拐角站起来，不问青红皂白对着康朵就是一巴掌：老师上课，你捣什么乱啊！
吃鱼高兴，嘻嘻……康朵没哭，也不感到意外，她反而笑嘻嘻地看着那人。
叮铃铃，叮铃铃——下课铃响了，赵校长、高教导带着那些陌生的人有说有笑走出了教室，阿喜却不高兴了，她看着康朵问：朵儿，你还疼吗？
康朵同学不说一个字，只是对着阿喜一个劲儿地摇头。
赵校长，你说那人为什么要打康朵呢？自己带的学生受了委屈，阿喜觉得心里很难过，她找校长问了一问。没想到校长的回答令阿喜觉得更是意外：社会就是这个样子，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啊！
阿喜又做了一个做梦。
在梦里，阿喜被调到了城里最好的小学。她是哭着从梦中醒来的，她一边抹着眼泪回想梦里的情景，一边对丈夫说：“在梦里，我觉得赵校长很凶啊！他好像随时随地都在观察着我，监视着我。”
赵正刚是一个务实的校长，对教学工作、班务工作一向抓得很紧。对于一个新雇用的老师阿喜来说，赵校长怎么可能不时时处处留心呢？又怎么可能不观察她课前课后的一举一动呢？
开学第二周，高永明按照赵正刚校长的指示，安排幼儿园的李老师、黄老师分别给阿喜示范了一节《邓小平爷爷植树》的语文课，和一堂《十几减8》的数学课。
阿喜能明白赵校长的良苦用心，她听得很专注，并详细做了笔记。阿喜是勤奋而努力的，她不忘初心，一心扑在教学工作上，她深钻教材，认真备课，而且在高永明的帮助下，很快学会了课件制作，并能娴熟地应用电子白板教学。
阿喜，是好样的。
一个月后，通过考试测评，无论学生的成绩还是她的课堂教学，都得到了赵正刚校长，教导处的认可，并得到了家长的好评。
17
响应国家义务教育均衡发展政策精神，县教育局实施并点撤校方案后，牛镇九年制学校初中部撤销了。初中部撤下来的教师会怎样安置？他们能否进城，或者调到高镇的第二中学担任初中教师？
还有，要是这些撤下来的教师不能调走，或者进城，只是留在原校担任小学教师的话，那不是会多余很多教师吗？要是那样的话，赵正刚校长还会雇用教师吗？要是那样的话，她是不是就要失业了呢？
显然，我阿喜不就是一个多余的人吗？
国家的“二胎”计划生育政策已经完全放开了，阿喜也想过生个二胎，但思前想后，她还是放弃了。为了这来之不易的教学工作，她和丈夫赵晓伟商量后还是放弃了。她奋斗的目标就是供女儿上学，在城里买一套单元房，再给丈夫买一款越野车。
阿喜不止一次地思考过类似于以上的这些问题。
对于阿喜来说，真可谓皇天不负苦心人啊！从第一天来到牛镇当老师起，她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无论课堂教学，还是学校生活，包括丈夫赵晓伟她总是千叮咛万嘱咐，平常说话举止一定要慎重，且不可粗心大意。
他们夫妻生活在牛镇学校这一片儿天空下，凡事不敢马虎，总是小心翼翼。从早操到早读，从上课到晚自习，阿喜从来不敢迟到一次。像如，每天上早操，除过体育老师带操跑步以外，只要有一位老师在跟班跑操，那一定是阿喜老师——就算有个头疼感冒，或者来月事，她都从不间断。又像如，第一位走进教室的老师，不出意外一定是她——阿喜不愿意上课铃响过让孩子们翘首以盼，更不愿意让赵校长看到她来迟走慢的现象。
阿喜，生怕因为自己的不小心丢了这份满意的工作，她生怕因为自己的不小心，给牛镇学校的老师、学生和家长留下一个懒散，或者不负责任的印象。她又生怕，由于自己不努力教书，照顾孩子们而被赵校长解雇！
阿喜是努力的、勤奋的，又是善良的，她从来不打骂孩子，总是对孩子们讲道理，耐心教育。她坚持家访，深入家庭，对每一个学生、每一个家庭都了如指掌。在阿喜的努力教育下，就连康朵同学都有了好的发展趋势，她见到老师可以下意识地问候：“老师好！”这种转变令赵校长感到欣慰。孩子们每一回测评考试成绩下来，在基层学校总是名列前茅，这一点更是让赵校长觉得脸上有光。
对于阿喜老师的每一种努力和付出，赵正刚校长都看在眼里，他又怎么可能解雇阿喜呢？更何况，换做任何一位老师恐怕都不会如此付出，一年级怕是很难取得优秀的成绩了。
初中部撤下来了，阿喜很庆幸，她没有被赵校长解雇。
阿喜在那次“视导”检查汇总会上，得到表扬以后，对教学工作更加卖力了。她知道，不管怎样她只要当一天教师，她就要为赵校长争光，要对那些孩子负责。她就老想一个问题：教书育人，是大事，是来不得一丝马虎大意的。
均衡教育最后一批器材，在十一月份初被各部室管理老师造册登记，有序摆放整齐后，以赵正刚校长为中心，牛镇中心小学校委会成员进行了一次检查演练。赵校长在教育均衡工作会上一再强调：“教育均衡是国家大事，器材已先后落实到位，各部室管理人员一定要把自己部室的器材牢记在脑子里，要把部室里面的情况了如指掌，在国家级验收的时候千万不要出错……”
连着两个星期的双休日，老师们都没有回城，加班加点整理器材。
“热烈欢迎全国义务教育发展基本均衡国家验收组莅临我校督导检查义务教育均衡创建工作”的横幅，是赵正刚校长书写的隶书大字，一早就横挂在校园大门外了。教学楼前，彩旗飘扬，红底白字印有类似“义务教育均衡发展，公平教育人人受益”、“推进义务教育均衡发展，实现教育质量基本均衡”的宣传标语林立，教学成果展板整齐有序，全面具体。
操场、校园、教室、各部室和厕所的卫生，在赵校长的严格要求下，一早又彻头彻尾打扫了一遍。操场上，草坪绿得发亮，教学楼，窗户明亮，楼道干净，各部室更是一尘不染，学生宿舍，床铺经过管理宿舍老师的统一布置，就连那些卫生死角也整洁干净。操场围墙、公共厕所是新近粉刷的，亮白的墙壁上印有红色的“阳光体育”字样。教师中转房，没有一丝杂乱的迹象，恰似豪华宾馆一般。
老师们统一着装，深蓝色西装，白衬衣，红领带，部室管理人员，佩戴耳麦，严阵以待。仿佛，牛镇中心小学从操场到校舍，到教师办公室都焕然一新，又仿佛置身于一种空前的洗礼中。
18
教育均衡验收是一件大事。
国家级验收之前，从省到市到县各级有关部门都已检查指导过好几回了。真正面临国家级验收，相对倒是简约了一些。阿喜老师除过介绍书法室陈设、布局和器材使用情况而外，她最关心的还数那个叫康朵的同学。
康朵同学，虽是近期表现比较好，虽是再没有疯哭狂叫，但阿喜老师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啊啊——啊啊——”果然，在验收工作收尾，工作队离开校园时，阿喜老师一时没抓牢，康朵同学还是一冲拦在了工作队前面，手舞足蹈“嘻嘻，哈哈——”疯笑起来：“咦——好看——”
“朵儿、朵儿！”阿喜老师心下一慌，赶忙抢上一步把她拉了回来。
赵校长不但没发脾气，反倒对领导们又是赔笑，又是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让领导见笑了，这孩子自小就患有精神分裂症。”
均衡教育，国家级验收紧张而有序地验收工作完毕，赵校长和所有的老师这才刚松了一口气，又接到的通知是县教育扶贫工作组来校检查教育扶贫工作。
教育扶贫的工作是不能放松的，是一场攻坚战。
在有序进行教育扶贫工作的同时，又要筹备一场庆元旦文艺联欢晚会，还要迎接一年一度的期末测评考试，以及临近放假，学校各项繁琐工作都要逐一规整。
专业的音乐教师策划，校委会定案，各班主任配合排练节目，小品、课本剧，相声、舞蹈，歌曲最后彩排通过后，12月31日星期四晚上，教学楼二楼音乐教室如期举办了“牛镇中心小学庆元旦文艺联欢会”。
晚会在赵校长的致辞中拉开了序幕，一阵激烈的掌声过后，伴着美妙的音乐，一、二年级集体表演了一个开场舞蹈《兔子舞》，接着是教师学生节目穿插进行。晚会进行到高潮阶段，赵校长唱了一首感恩父母的歌曲《母亲》：
你入学的新书包
有人给你拿
你雨中的花折伞
有人给你打
……
赵校长书法、唱歌多才多艺，嗓音浑厚，抑扬顿挫，赢得了学生的鲜花和又一次激烈的掌声。
“阿喜老师——来一个……”如此热闹的场面既然少不了阿喜的丈夫赵晓伟，在学生邀请的掌声和响亮的呐喊声中，阿喜老师和丈夫走到舞台正中央，伴着柔美的音乐，朗诵了一首阿喜新近创作的诗歌《希望》：
你们，是一粒种子，
播种在春天里
雨露，阳光，洒满大地后
开始渐渐地生根，发芽
茁壮成长
你们，是一朵鲜花
开在村庄的每一个角落
开遍祖国的大江南北
你们，是一群白鸽
在红旗下编织着五彩的梦
……
元旦联欢晚会结束了，学生放假，老师们却一个不少都留在了学校。
“老师们，临近放假，教育扶贫工作一定不能大意啊……”星期五晚上，校长办公室，召开了紧急教育扶贫工作会，会上赵校长又一次强调了教育扶贫工作的重要性。高永明副校长强调，并布置了有关事项：……
送教的老师，一对一、一对二帮扶老师，下农村的下农村，整理档案的整理档案，汇总的汇总，总之忙的不可开交了。要抓紧完成寒假前的最后一次扶贫工作。
星期六一早，校长赵正刚、书记陈国胜带头，十几位下农村的老师，各自带着一箱牛奶，和赵校长近几日挤时间写好的春联，先后出了校门。
阿喜老师，帮扶的是郑大梅和康朵同学，为了和高婧老师一路，她先去了郑家崖村郑大梅同学家。每逢遇到老师们加班，后勤处老王总会按照赵校长的指示改善伙食，或者蒸包子，或者大米饭炒菜，都能吃到很多的肉。
“老师们，开饭了——”十点半，老王站在大灶门口朝后院喊了一嗓子。
“羊肉烩菜蒸花卷——上等的待客饭！”一顿羊肉烩菜，蒸花卷吃过，阿喜和丈夫带着一箱牛奶，和几件女儿穿过的旧棉衣又走出了校门——他们要去十里路外的康家河村。在路过牛镇时，赵晓伟按照阿喜的意思，在门市部买了一箱露露、一桶儿橙汁和可乐，在肉铺割了十斤五花肉。这才又向康朵同学家里走去。
父亲康金银去山里放羊了，母亲刘美丽和往常一样，坐在叠得整齐的被褥前，缝补着一件棉衣。一见阿喜俩口子走上院子，就张望着窗外：“是阿喜老师来了啊——快进来坐！”
“嘻嘻，嘻嘻——”窑里收拾得干净整洁，门前炕，窑壁上贴着国家主席习近平和夫人彭丽媛的年画，干净明亮。康朵同学坐在母亲身旁，两只手紧紧拉着刘美丽的衣襟，看着阿喜不停地笑：“嘻嘻，老师——”
刘美丽，双腿严重残疾，拄着双拐。她身体瘦小，皮肤白净，识字不多，脑子灵活。许是快放寒假了吧，阿喜觉得康朵同学像是变得懂事了。她看看康朵，又看着刘美丽语重心长地说：“美丽，你也不要有太多的负担，你看现在国家的政策这么好，一定要想开些，一定要乐观啊……”不见老师还好，一见阿喜俩口子，刘美丽就抹起了眼泪：“阿喜老师，唉国家的政策是很好啊，可惜我这个娃娃，朵儿这么漂亮的孩子，可是……”
门前摆放着一台旧式“太行牌”缝纫机，上方的“建档立卡明白卡”、“教育扶贫明白卡”和“致建档立卡户家长的一封信”张贴端正，缝纫机旁是一张写字台，上方相框里大小不一的照相整齐有序，写字台旁摆放着几条水瓮，窑掌是一对大立柜，玻璃干净明亮。
丈夫赵晓伟，看着这一对可怜的母女，再看看阿喜，把牛奶、露露，十斤五花肉以及赵校长写的春联一样一样放在炕边的石板锅台上。一脸实诚地说：“美丽，快到年底了，这是学校和我们的一点心意，希望你们生活幸福。”
对于一个特殊家庭，孩子的教育是无望的，阿喜觉得，还是尽自己微弱的力量给她们一些物质和精神上的帮助是最好的。
“老师，雪——”康朵是快乐的，也是幸福的，她看一眼阿喜老师，突然转头看着院子里，笑得很灿烂：“雪，雪，嘻嘻——”
果真，院子里飘起了雪花。
康朵的爷爷挑着一担水走进窑里，把水桶搁在地上，就赶忙给他们泡茶喝，又给赵晓伟递烟抽。听到“咩，咩咩”的头羊欢叫声，康朵她爷赶忙走出门，帮着儿子康金银圈羊。
等他们父子二人把一群羊圈进羊圈，水倒进水瓮，在康朵欢快的嬉笑声中，阿喜拿来立在门后的双拐递到刘美丽的手里，和她爷爷扶着刘美丽下了炕：“美丽，我们一起再拍一张照片吧！”
大立柜前，锅灶旁，阿喜扶好眼镜，一手扶着刘美丽，一手拉着康朵，和大家站成一排：“一二三，茄子——”照片拍得很好，大家笑得很甜、很幸福，就连石锅台上摆放的物品也很显眼。
“美丽，你们一定要相信政府，相信国家的政策，希望你们早一天脱贫，早一天过上更幸福的生活。”阿喜又是叮嘱，又是安慰。在她和丈夫走出门时，阿喜听见康朵同学说了一句令她难以置信的话：“阿喜老师——再见——”
尾声
牛镇中心小学教育扶贫工作在紧张有序地进行着，牛镇政府，星期一早上，镇长贺江召开了紧急扶贫攻坚推进会。
会上，贺镇长传达了县脱贫攻坚工作推进会会议精神，强调要正视不足，迎头赶上；要紧盯目标，全力攻坚；要提高站位，狠抓整改；要明确重点，统筹推进；要严明奖惩，改进作风，确保工作务实、过程扎实、结果真实，让脱贫成效真正获得群众认可，经得起实践和历史检验。强调，要把今冬的扶贫攻坚工作落实到位，责任夯实，不论那一个干部一旦出了问题，责任全部由自己承担。
赵晓伟是李家崖的包村干部，接到贺镇长的指示，吃过早饭就坐着同事新买的小车下农村了。
早上放学后，又飘起了雪花。
雪，由米粒状，渐渐加大，变成了雪片，后来干脆就一疙瘩一疙瘩堆了下来。校园里鸦雀无声，间或有西北风呼啸而过。
下午放学后，雪基本停了。杨树、柳树和松树白了，操场白了，牛镇的世界全白了。阿喜站在校门口张望着，还是没能等回丈夫赵晓伟，她心里觉得不安了：“雪下的这么大啊！他怎么还不回来呢？”
教师中转房，供暖很好，虽是大雪天，但办公室里觉不到一丝寒冷。窗台上，阿喜最喜爱的君子兰和绿萝越发脆亮鲜活，更衬托出屋子的干净整洁。
大肉饺子，早就捏好了，在高粱杆儿盖子上一行一行整齐地摆放着，搁置在办公桌一边，似乎在迎接着一场盛大的喜悦，或者是要庆贺什么难得的幸福。
北方的冬季，日头最短，下午放学后，像是一闪之间，天就暗了下来。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黄昏时候，阿喜的手机响了。
“晓伟，喂，喂……”电话显示是丈夫赵晓伟打来的，可是好长时间，阿喜听不见声音，心里更是觉得意外：“晓伟，说话啊——我是阿喜，你说话啊——”
“阿喜老师，对不起！我是牛镇镇长贺江，你先别着急，你听我说啊——”丈夫赵晓伟的手机怎么会在贺镇长手里呢？阿喜似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一脸惊恐，又压低声音问：“贺镇长，我没事，晓伟怎么了你说？”
“阿喜老师，晓伟他出事了……”等到阿喜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贺江镇长温和地又对阿喜说：“阿喜老师，你别着急！晓伟的伤势不是很严重，请你放心我们已经把他送到县城的医院，正在包扎治疗。”
“嗯！嗯！谢谢贺镇长，让你费心了！”阿喜摘了眼镜，流着眼泪接听完贺镇长的电话，檫干眼泪后，拨通了晓伟父亲的电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