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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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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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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里

关里,新近又开张了一家烙饼馆,经营烙饼、羊肉烩菜、丸子排骨、烧肉烩菜、素烩菜和饺子,食客如有需要也可拌二三个下酒小菜,偶尔也能来一碗素汤面,拌疙瘩,或者蛋汤。那天开张的日子,鞭炮声噼噼啪啪地叫了一个响亮、叫了一个热闹啊!惊动的关里停靠的车辆喇叭,电杆上拴的毛驴,也在嗷嗷地叫个不停。

关里人说,咱这关里就是个怪地方,平常呢,过往的人不多,也不怎么热闹,要是遇个天阴下雨,人就更是稀少。关里有处议事滩,那些闲散人三一伙,五一伙的聚在一起玩扑克牌,或议论张长李短的,什么关里就是个沤麻柴的地方,做什么生意都不好挣钱。新开的烙饼馆,要挣两个好钱,还真得慢慢熬哩。如此其它等等,不在话下。

关里出事了,关里出大事了——

秋初,一个晴好的日子。早饭后不久,还是从议事滩上传出“关里出事了”的消息。先是议事滩上的人,以闪电般的速度朝着关里出事的地点奔去,接着是两边店铺——烙饼馆,碗筷狼藉,吃饭的人一下全跑了:

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啊?

天大大,看那铲车吼天震地的——像是要把人家新修的二层小洋楼拆了吧!

等议事滩上的人全部围在了那里,两边店铺的人以及过往的行人都围在了那里,果真就有一辆铲车:铲车的驾驶室里坐着一个光头后生,戴着墨镜,嘴里翘着烟头,正加大马力,将那铲车的巨铲伸缩着向刚刚铺上楼板的小洋楼房顶铲去。

轰隆——又听得一声巨响,只见尘土四起,就见一块儿楼板像是被一双巨大的手抓起来,又将它摔在了地下。围观的人,跟着便是一声长叹:唉!

又听得一声“轰隆”声,一块楼板又摔在了地上,人们又是一声长叹:唉!

这当儿,只见一个五十岁开外的男人,扶着一位和他年龄相仿的瘦个女人走出巷子,正向那铲车走来——围观的人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似的,很快闪出一条道儿来:慢一点,慢一点吧!

他们是夫妻。丈夫身体结实,花白的头发约寸把长,杂乱,也是惊恐:谁让你们拆的!拆房子怎么连招呼也不打——说话间,丈夫把拄着双拐的妻子推到了铲车前,迫使铲车停止了行动。

铲车的巨铲僵住了——离地面二尺高的样子。

丈夫的母亲——一位更瘦,年纪更大的老人颤抖着从巷口里走了出来,一边看着,一边叫喊着爬上了巨铲,然后睡在了里面:看看你们倒究要干什么,要想拆了我家的房子,除非把我这把老骨头也一起铲的埋了!

丈夫的妻子呢,这时候早有人相帮着坐在铲车一边的小凳子上,她又是摇头,又是自语:你们怎么不讲理,怎么不讲理啊!

同时,伸出拐杖挡住了往来车辆的去路。

关里,此时此刻真正是乱成了一锅粥,往来的车辆被堵死了,人声吵吵,围观的人有增无减,立马就把整个儿关里原本不怎么宽敞的街道堵了个严实,水泄不通。

关里,相对于城里是一个很小的地方,那丈夫平日好像也没什么打紧事,又早晚出现在议事滩上,所以关里的人给他送了一个诨号,名曰“关长”。所说的关长,姓甚名谁,恐怕还真没有几个人知道。

原来,关长的祖上在关里沿街面留下四间旧式房子,经年累月早就破败不堪,一遇个刮风下雨的,那房子就遭殃,那门啊窗户的也总是哭爹叫娘,真是弱不禁风。

关里近几年盖起了几栋高楼大厦,听说可能还要扩建,继续盖楼。这样一来,关长思前想后,不如乘早下手,重新维修,房上加盖几间,那房产面积不就多了,大了,迟早会沾光的。所以,抢在汛期前把那四间没牙的房子收拾一下,然后就张罗着加盖上二层小洋楼。大概是,关长的资金短缺吧,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没有盖三层,更没有盖四层,只是维修加盖了和旧房子规模相当的两层小洋楼。

这天,关长正在议事滩上高谈阔论时,就看到有一辆铲车直直地开向了他家那刚刚铺上楼板的二层小洋楼,然后就是一声巨响。几块儿楼板歪歪扭扭地倒在了地上。

他的母亲,已经睡在没有了响动的铲车巨铲里,他的妻子,还紧握着两支溜光的拐杖坐在小凳上。关长,由于害怕那铲车还要搞什么破坏,他挤出围观的人群,慌慌张张在一个修理部借来一个小玩意儿,返回来后,三下五除二地就把铲车的四个轮胎的气放了个干净。

再说,那开铲车的光头,他始终是坐在那看似很安全的驾驶室里的,他是眼睁睁地看着关长的母亲是怎么爬进铲车的巨铲,又怎么躺睡进去的,他又是眼睁睁地看着关长的妻子拄着双拐坐在一旁的小凳上堵死往来车辆的,他也是眼睁睁地看着关长挤出围观的人群,又挤进来弯腰低头,拿着一个小小的玩意儿,只轻轻一下,又一下,又一下就把四个轮胎的气放完了的。

铲车,看样子是暂时不可能再动一下了——一向威风凛凛的家伙,这时候真的好似一个得了绝症的老人。看来,关长以及关里的人,还有过往的被堵住了的车辆的主人,也没有要动手打砸的意思,更没有要怎么样的意思。这时候光头后生点上一根烟,继续抽着,再四处看看,然后不慌不忙地跳下铲车,关上驾驶室的门,朝关外走去——似乎,这事真的好像和他没有一点儿关系。

关长的母亲,就那样躺在铲车的巨铲里睡着;关长的妻子,就那样紧握着两支溜光的拐杖坐在小凳上,围观的人群似乎也不怎么紧张了,围上来看一眼散去了,散去了又有新的人群围了上来。

时间就这样耗着,堵死的车辆各自想法子调转头儿也散去了。等到后晌饭时都过了,一溜儿几辆警车闪着灯光“哇喔,哇喔”地嚎叫着,向关里开了进来,然后一溜儿排开停在关里:

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

的确,听那熟悉的警车叫声,关里的人就知道是警察来了。警察一来,人群开始一阵涌动,关里的人似乎像风一样地朝那铲车停站的地方奔去。

这下好了,警察一来关长的母亲就有救了,关长的妻子也能得到解脱!

围观的人都这么期盼着,议论着,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给停靠在两边的警车。甚至,有胆大的还议论说,看能不能把铲车的主人揪出来关进大牢;有议论说,开铲车的有罪,再怎么也不能挣这种没良心的钱啊!还有人说,地方是他家的,听说他没有办盖房手续。如此,议论等等。

很快,警车里先后下来一个大概是队长、什么的头头脑脑的,随后又下来几个——还没等他们的制服靠近铲车,围观的人群就“哗——”地一下闪出一条道儿来。也是很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围观的人群就失望了,就叹气了:唉,唉唉——

他们打眼一瞅那铲车,睡在巨铲里的老女人,那瘦的病妻,很快就闪出人群离开了。而后,在人群的期盼里叹息声里,一个一个先后钻进车里。人们,还没来得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只见那几辆警车就地掉转头匆匆离去。

临近黄昏,围观的人群稀稀落落了,再也没有了先前的精气神了,就像那被放了气的铲车。人们发现靠南面街道边上还停着一辆警车:警灯,不闪也不叫,警车里,三个穿着“特警”制服的年轻人正在咬着“康师傅”。

官方的,好像是和强制拆迁楼房有关单位的一个小头头:瘦高个,短头发。急慌慌一遍又一遍地打着电话,对着手机汇报情况。他瘦长的脸上、鼻尖上总是冒着汗。他打完一个电话,又打一个电话,又打一个电话,好像是领导已经下班了,又好像是领导也没什么指示,只好等待。

瘦高个费了很大劲,才得到了上头的指示,具体什么指示围观的人并不大清楚,只见他挂了一个又一个电话,然后下车,径直来到铲车旁,一边劝说着关长的病妻,一边拉她起来:您老人家也累了一天了,先回家休息、休息。这里的事呢,我们会处理好的——话,还没有说完,人们就见那病妻竟然倒在了铲车底下。

对此,围观的人又开始发表议论:

事情,怎么会这样!

不好好收拾开铲车的,不给一个说法怎么能拉扯人!

这下好了,这女人是被“打”了……

倒究呢,病妻是不是被瘦高个打的,好像也没几双眼睛看到,但是人们的确看到是瘦高个拉了一把那病妻,结果她就睡在了铲车底下,而且是浑身发抖,那双手干瘦的似乎连握住拐杖的力气也没有了。

事情,还能怎么处理呢?

事情,是再也没法子处理了。

关长的妻子就那样看似气息奄奄地睡在铲车下,关长的母亲看到儿媳妇那个样子,慌慌忙忙地从车铲上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下开始抹起了眼泪,哭出声来:公家啊,公家怎么就不让我家修房呢……

这当儿,就有围观的人高声喊:不要放过他,打他——打他——同时,围观的人群在涌动着。而且,有人已经把胳膊伸向了瘦高个:不要走,跑哪里去!

瘦高个要跑,显然是很难,在他左右慌乱的同时,“特警”制服钻出车门,挡住了涌动的人群。而且,他们手里是拿着黑色棍子。这样一来,人群立马又安静了下来。

瘦高个儿,脱险了。等他的身影快速地、慌乱地朝城南消失了以后,“特警”制服钻进车里,拉上车门儿似风一般飘走了,似乎是唱着歌儿飘走了:哇喔儿,哇喔儿……

关里的街灯虽是昏暗的,但的确是亮了,两边各家店铺的灯,也先后亮了起来。围观的人群,走走散散,停停聚聚。这当儿,就有人发现关长开始报警了:关里出事了,一个女人被打倒在大街上。这当儿,就有人发现关长的妻子正躺倒在距离铲车几米的当街上。她的状况和先前相比差了很多,就有人议论说:她要是在街上睡一夜,明天一准儿会出人命的。也有人叹息说:唉!要真是出了人命,怕公家也是个大麻烦!也有人给关长出主意:要么,还是赶快把你妻子先送到医院吧!也有人摇头自语:都怪那开铲车的光头后生!

警车又来了,这回是110的。围观的人群又一次猛地聚拢了,里一层,外一层犹如潮水一般把110的人和关长的妻子挤在了一起。

让一让,让一让——退后,退后!110握着警棍拨打了120电话,才又把人群推开一条道儿。

120救护车来了,也是闪着灯光,鸣着喇叭一路嚎叫着,停在了人群外四十米的地方。是110四个后生在120年轻女护士的指挥下,用担架把关长的妻子,和她的溜光的双拐一起抬上了救护车。

依旧不怎么亮的街灯的光影里,120走了,110走了,围观的人群又一下子像泄了气的气球,散了。人们发现,暗淡的街灯的光影里,站着的是寸把长夹杂着些许白发的关长,他正双手扶着瘦小的老母亲,为自己茫然的作为而内疚……

瘪了轮胎的铲车;依然呆呆地停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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