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黄蛋（节选）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国内试管婴儿首个女婴呱呱落地，表明中国人类生殖技术走在了世界前列。但毕竟这项新兴的人类生殖科研在国内起步不久，还需要一定的数量来积累数据和巩固经验，使之上升为理论来指导后续的临床实践。有两对婚后十几年不育的夫妻从门诊医生那里得到这方面的信息后，甘为生殖科学作贡献，便毛遂自荐要为有关科研机构提供试管婴儿试验源。经过系列繁杂的程序后，他们双双被批准，就与对方签订了协议，并同时住进了生殖医院里紧挨的两个房间。

这两对夫妻住进医院后包括吃喝在内都是免费的。最初，他们除了配合医院做些生殖上的治疗、准备和取卵取精外，很多时候都是闲着的。那时电视机尚未普及到家庭，他们晚间就到医院职工宿舍院内看集体收视的电视，以打发睡前的时间。白天无聊时，他们就聚在一起说些与试管婴儿有关的事。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后，彼此不再生疏，谈吐也就随便起来，除了试管婴儿话题外，还谈些曾经的见闻。

有一天上午体检后，两对夫妻又聚在了一起。

“听说为了保险起见，会放进两三个胚胎在子宫里面。”L家女人说。

“万一都活了呢？肚皮不胀爆啊？”M家女人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

“怎么会胀爆呢？那年我们家养的那条母猪，怀儿后肚子那才叫大，后来下了十二个崽崽，没说把肚皮胀爆？都是怀儿，人跟猪还不都一样，哪里有把肚皮胀爆的？”M家男人说得眉飞色舞。

“这倒不用担心，担心多余的。”L家男人到底是坐机关的，言语一出口就还体现出素养来，“试管婴儿是高科技，这些医生也是国内生殖技术最前沿的领军人物嘛！放两个或三个早期胚胎进去，他们是以即使全部成活为临产前的胎儿，子宫也不会被撑破为依据的。”

“照你家当干部的说法，”M家女人转向L家女人，“我还希望把那个……嗯……什么胎……”

“胚胎。”L家女人提醒道。

“对对对，胚胎，”M家女人兴奋起来，“放两三个进去，全部活了生出来，那才叫安逸！”

“我可是我们家的单传啊！”M家男人看着他女人，“刚才这位大哥说了，不会胀爆肚皮的，我就指望你生下两三个儿子来！”

“我看了好多资料，”L家男人侃侃而谈，“试管婴儿是女婴多男婴少。七八年世界上第一个试管婴儿，英国的是女婴，八二年中国的第一个试管婴儿也是女婴。到现在，中国总共五个试管婴儿，就有四个是女婴。为什么会是这样？没有权威的说法。但资料上说男子的精子在体外，决定生女的X精子比决定生男的Y精子存活的平均时间要长些，根据这一点，所以我认为X精子跟卵子结合的几率就比Y精子大得多，这就是试管婴儿女婴多的原因。”

M家男人听得云里雾里，一脸茫然。但有一点他是听明白了的，就是试管婴儿并不都是女婴，也有男婴。于是他说：“这位大哥说的X精子Y精子我搞不懂，但我听明白了你说的，我这辈子有儿子还是有希望的。”

“我也听明白了，”M家女人看着她男人，“这位大哥说，生儿生女就看你的能耐了，我呢只管在肚子里养着，最后把他们生下来就是了。”

“有个一男半女我们就很满足了，”L家女人说，“哪还去想生儿还是生女的！我担心的是放进去的胚胎能不能存活，是否最终让我怀上并生出孩子来。”

“不过我可要告诉你们啊，”L家男人的目光与M家男人和女人的目光交替碰撞着，“资料上说，试管婴儿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左右，也就是说跟十个女人做，有三个女人能怀上胎就不错了。说不定受其他意想不到的因素干扰，成功率还没有百分之三十呢。所以女人呢在胚胎放入后什么都不要想，就当没这回事，按医生说的做就行了。男人也不要对老婆说这样那样担心的话，要管住自己的嘴，不然会影响女人的心态，而忧虑的心态会促使胚胎死亡的。”

“听明白了吧？”M家女人扭着头看着她男人，“这位大哥说，你要管好嘴巴，不要说话。你的话是有点多，一天到黑就儿哪儿的，弄得我就想得多。”

“是是是，那我以后就跟你打哑语嘛！”M家男人一脸不耐烦。

这次闲聊后没两天，L家女人和M家女人各自的体外受精卵形成的胚胎都在同一天移植到了她们的子宫里。还别说，这两个女人都很幸运，在胚胎植入的第十天，医院对她们做相关检查，每人移植的三个胚胎都有两个在子宫里着床了。这就意味着移植胚胎的成活率达到了百分之六十六，放在今天也是个奇迹了。胚胎一旦着床，它就能摄取母体的血液营养继续发育，不出意外，它就会长成胎儿的。

这两对夫妻因植入胚胎的成活都兴奋不已，串着门笑着说着。M家男人说这十天里要管住自己的嘴巴，有时把他憋得够呛。他瞥了一眼他女人，又说：“现在好喽，虽说她肚子里三黄蛋坏了一个，好歹也还是个双黄蛋吧！但愿哪，这是两个儿子诶！”

“我可要提醒你了，这双黄蛋是很容易破碎的。”L家男人微笑着对M家男人说，“你呀，还要继续管住自己的嘴巴，不要给老婆施加压力，不要让她生气，出不得差错喔！”

“听清楚了吧？”M家女人用指头戳了一下她男人的头，“大哥说得对呀！你要是敢惹我，我就使劲跳两下，把蛋震破！”

“你敢！看我把你休了！”M家男人满脸堆笑，戏谑地说道。

科研机构为了不间断地持续观察和收集数据资料，就要求这两对夫妻一直住在医院里。这多保险啊，所以他们自然偷着乐。几个月后，这两个女人都腆着个大肚子，像国宝熊猫一样受到保护；这都不说，这家机构每月还发给这两个男人一定的现金，说是误工补贴费。

有一天这两对夫妻又聚在一起了。

“你的大肚子看起来有点尖，”M家女人看着站在她侧面的L家女人的肚子说，“一定是生一对女儿。”

“我就喜欢女儿！”L家女人说，“女孩子听话，还孝顺父母。”

“就是，她就很孝顺他父母，每年都要把她父母接到城里住上十天半月的，我两个舅子就不这样。”M家男人对L家女人说。

“去去去，我两个哥怎么了？”M家女人冲着她男人，“你不是想要两个儿子吗？，嘿，我就偏要生两个女儿给你看！”

“别别别，你别这么说！”M家男人还真把他女人的话当真了，“是这样的话，我家就真的断香火了。”

“如果她真生下两个女儿，难道你不要吗？”L家男人问M家男人，“不要就……”

“谁说不要啊？”M家男人打断了L家男人的话，“不要就怎么哪？未必给你呀？给你，四胞胎你养得过来吗？”

“你不愿意给，这就对了。”L家男人笑眯眯地轻拍M家男人的肩膀，“你给了，未必我就养不过来，是不是？”

“欸，我倒有一个想法，”M家男人也笑着拍了拍L家男人的肩膀，“这位大哥，如果我得了两个儿子，你得了两个女儿，我们就打亲家怎样？”

“好啊！反过来也一样，你得了两个女儿，我得了两个儿子，就让她们做我的儿媳妇，你看呢？”L家女人冲着M家男人，接上了话茬。

“怎么可能反过来呢？”M家男人对L家女人说，“你看看我老婆那像篮球一样的圆肚皮，想生女儿都难！”

……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M家男人如愿以偿，老婆生下了一对儿子。仅相隔两天，L家女人也了却了心愿，生下了一双女儿。出院后，在两对双胞胎两岁前的每月同一天，这两对夫妻都要带着他们来这家医院做体检。有一次L家男人对M家男人开起了玩笑，问他是否还记得他们曾说过的“打亲家”的话。M家男人爽快地说记得呀，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天经地义的事，还说如果他们长大后双方都愿意组合，我们互为亲家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由于这四个孩子都是试管婴儿的缘故，那家生殖科研机构长时间在关注他们的成长，所以L家和M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有碰面的机会。

又过了一些年，时间进入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L家男人和M家男人都成了时代的弄潮儿。L家男人辞去了机关的职务，下海经商了。三年后，他通过经营家电赚得了第一桶金，之后在股市赚钱效应吸引下，进入股市，最终坐进了一家证券公司的超级大户室，股票市值达到了千余万。

M家男人东拼西凑了十万元到海南，通过一个远房亲戚介绍，用三万元打通了内部认购关系获得房号，快进快出“炒楼花”。反复运作不到两年，资金就翻了十几倍。之后他回到本地买了几辆东风货车雇人跑运输，自己也驾起了首批投放市场的第一代桑塔纳。

在“大哥大”被视为富人身份的年月，L家男人和M家男人就已经用它来相互联系了。

M家男人有钱后，找当地有名的八字先生命跟他批了命理，其中说道：财旺，命弱。而命弱不胜财，今生恐有血光之灾。M家男人胆寒后问其如何化解。八字先生便给他如此这般一番指导，他频频点头后，让八字先生有了可观的进账。然而M家男人以后就逐渐淡忘了此事。即使偶尔想起，又觉得自己不还好好的吗，钱也依然在挣，便哑笑着摇摇头。

然而人生无常。冥冥之中，M家男人的遭遇似乎还真应验八字先生的说法。1994年的五一节，他驾着桑塔纳，带上老婆和两个儿子到五熊山景点去游玩，岂料在返回途中，在一个大角度的弯道与迎面来的一辆农用车相撞。交警勘察，农用车车速过快并违章占道负全责。当然这是后话。然而这次车祸，造成M家男人胸骨骨折；坐在副驾驶室的儿子大双脾脏破裂。M家男人胸骨骨折有两处，出现移位，伤势不轻，但生命无虞。儿子大双的脾脏破裂，腹腔里有不少积血，当时人处于昏迷状态，进行了输血和部分脾脏切除手术后，才转危为安。

三个月后，M家男人恢复了健康。M家女人见男人精气神都很好了，有天晚上躺下后就对他说：“那天你不晓得，抢救大双需要输血，医院血库没有他要输的血，医生就要叫我去查血，说用得上就输我的。等了好一阵，查血结果出来了，医生看了单子后就问我是不是小孩的母亲，我说是啊……”男人听到这里，就打断了女人的话，要她再说一遍。女人重复说了一遍后，男人就说：“嘿，这医生还问得有些名堂呢！这娃儿不是我们的，未必然还是别个的？”一脸愠怒的男人接着问女人“后来呢”。女人就说，医生后来没再说什么，就拿出一个本子来翻了翻，然后就跟一个人打传呼。电话很快就打了过来，医生就叫那人赶快到医院来抽血。那是个男人，他很快就来了。他的血就输到了大爽的血管里。M家女人说到的那个男人，是职业买血者，是在医院登了记“活血库”，其血型和卖血时间，医院是建了档的。

M家男人听女人说了这件事后，就染上了心病，寝食难安。十天后，他决定抽个时间去会会问他女人那句话的医生，要听听他对那句话有什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