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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凉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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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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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英的散文

李英的散文

李英

嘉峪关的雪

在嘉峪关,遇到一场雪,已是幸运。如果在落雪的时日里去看嘉峪关,得有七分情致,三分坚定。如果正好有喜欢的人陪着,那么雪一定是舞动的,轻盈而曼妙。此时的嘉峪关也一定多了一份浪漫与轻柔。

一场雪,不期而至。纷纷扬扬,落在嘉峪关及嘉峪关之外的苍茫大地。雪无垠,雪白辽阔。置身这样的苍茫,天地与祁连山、马鬃山一色,与茫茫戈壁,与巴丹吉林沙漠一色。置身这样的苍茫,心有辽阔。心长了翅膀,在嘉峪关的历史长河里飞翔。那些远了近了的往事纷至沓来,在心里撞起阵响,铿锵有力。

在这雪天里,都那么安静,没有人声,没有热闹的景区景象,嘉峪关像雪一样安静,光化门安静,曾经的沙场安静。站在关城之上,指尖触到城墙之壁,就触摸到了嘉峪关的筋骨,苍劲而坚韧,它的脉搏,清晰有力,咚咚作响。这黄土,这砖,这卯来卯去的雕梁画栋,让人一再地想起,是怎样一些人,迢迢千里,建起这样一座关城,五百年屹立不倒。站在关城之上,四野茫茫,西北以外,半个世纪之外,你听,驼铃声声,一路向西,把丝绸及茶叶运到遥远西亚及欧洲。马蹄声声,踏起一路尘土,马蹄的余音,在中原大地一再回响。

柔远门。在戈壁,只听到这样一个名字,心就柔和了。怀柔而致远,我依稀看到五百多年前,那个叫满速儿的吐鲁番男子的傲慢与叫嚣,游牧民族一次一次滋扰,大明朝廷的北伐与防守。这道门,改变了大明朝对游牧民族的姿态,“来则御之,去则勿追”。亦是这道门,曾经迎来西域朱棣一行浩浩荡荡的南下,他们艳丽的服饰,丰厚的贡品,一度让途径的墩堡注目。

此刻,一树一树雪花一如梨花盛放,宏大,静怡。曾经的战事,如这雪落在人世,落在历史长河之中,不论它曾是怎样聚焦于世人,如今再提起,它已是历史过往。更是喜欢这满树的雪,有树,已为这关城添了生机,夏天里绿意盎然,秋天里落叶静美,冬天里挂一树雪花,让这有硬度的关城多了些许柔软,那是出征将士的一缕愁绪,是满速儿汗南征的温柔回眸。

满速儿,多么美好的名字。读着名字该是温润如玉的。可他是满速儿汗,血液里涌动着扩张,占领,他时时窥视着汉家王朝丰茂土地,一再试图用他的铁骑踏平关城之坚。

真不该在雪舞柔远门的浪漫里想起满速儿汗这个名字。此时,该是在这雪花飘扬的背景里拍一张照片,这才是一个在雪天里遇到嘉峪关的女子的情怀,浅浅喜悦,浅浅爱。

一树雪花打动我,一如六百年前的九眼泉水打动了冯胜将军一样。女人与水,都是英雄难过的关卡。不就是这碧蓝的九眼泉水留住了将军吗,不就是这清粼粼的泉水让一个征战的男子心生出留恋吗。

大地洁白,九眼泉水澄明,在这苍茫之间,九眼泉静如处子。这个曾清澈见底的九眼泉,一度干枯,这个象征着长长久久的泉水走累了,歇脚在茫茫戈壁。这些年,九眼泉又恢复了碧蓝,我见她时,她明目洁齿,微波荡漾,婀娜风情。

《秦边纪略》记载“初有水而置关,有关而后建楼,有楼而后筑长城,长城筑而后可守也。”

1372年,面对北方残元势力的不断窥视和侵扰,明朝廷决定兵分三路进行北伐,由于明朝军队轻敌,其中两支队伍被围歼,只有冯胜将军带领的一支队伍取得胜利。他得知其它两支队伍失败的消息的同时接到朝廷让其撤兵的命令。当冯盛将军撤退到嘉峪关时,他看到九眼泉水,清波粼粼,看到马鬃山和祁连山相对而望,他向朝廷奏折,要在这里建一座关卡,以守为攻。朱元璋批准奏折,派工匠浩浩荡荡西行,始建嘉峪关,一年之后,嘉峪关建成。

是九眼泉留住了将军,它凌波微步,让一位将军注目沉思,那一注目,成就了嘉峪关,从此嘉峪关立于河西走廊中部,成了进出西域的要塞。想必冯胜将军是一位细腻的男子,他应该也善战,骁勇,多谋而柔情。

人海茫茫,多少人擦肩而过,遇到的,注目的,倾心的,都是美好遇见。冯胜将军遇到九眼泉,我遇到雪天里的嘉峪关,都是冥冥之中的相遇。

一个人拥有了书就有了书香之气,一个家里有了书房,便雅致了许多,如果这个书房里常有读书的影子,有一书架一书架的书,更是让人心生敬仰。关城之内有了文昌阁,嘉峪关一下子温润起来。这里是文人墨客会友、读书的场所。想一想,在遥远的西部,在这边陲之地,文人墨客汇聚于此,吟诗作画,辩论交流,该是多么逍遥自在的事。这里也演绎过动人的爱情故事吧,当年芈月和初恋情人楚国公子的再次相遇就在这样一个地方,一眼在人群中看到彼此,泪水便夺眶而出。很久以来,坚定地认为,那是最动人的相遇。爱到深处,语言都是苍白。

文昌阁独处一角,没有文人墨客高谈阔论的文昌阁有些没落。而此时恰有一场雪来,雪花落在文昌阁的肩上,额上,如一个女子伏在他的耳边,轻轻呢喃一句,此时的文昌阁该是多么幸福和激动难平。

戏台之上已经没有华服登场的角,“离合悲欢演往事,愚贤忠侫认当场”两行字写尽了人间世事。

城楼之上,一块砖静静躺在时光里。相传当时修建嘉峪关时,修关工匠易开占预算用砖99999块,工程结束时,余下一块砖。几百年来,这块砖一直放在城楼之上,谁都不敢动。一层雪覆盖在它上面,我想看看它上面到底有没有制造者的名字。相传为了保证工程质量,每一块砖上都刻了制造者的名字。精准的预算,高质量施工,就是我们如今倡导的工匠精神吧,匠心所致,便是这五百年的屹立。

而长城,自始建以来,肩负着民族安定和人民安康的职责。作为世界奇迹的长城已成为中华民族脊梁的象征,象征着中华民族的勤劳、爱国的情怀,凝结着智慧和力量。

说起长城精神,一些名字更应被铭记。

1516年深冬,明朝西北边陲,东察合台汗大军汹涌而至,企图进犯中原,嘉峪关迎来了生死考验。芮宁,时为肃州游击将军。之前他已经接到朝廷调令,大敌当前,他毅然决然留下来,率兵对东察合台汗大军进行顽强抵抗,使敌军强取肃州再攻嘉峪关的战略落空,最后战败而逃。芮宁在此次交战中身亡。

史书对他的评价是“清介端亮”。

我在长城良久肃立,致敬古人,致敬英雄,致敬长城带给中华民族的自信和力量。

1910年,旅行者莫里循一路西行,拍下河西走廊近千张照片。当日本政府知道此事后,高价收买他的照片。他拒绝将照片卖给日本人,后将照片交给民国政府,并提醒民国政府日本对中国的窥视。莫里循也是在这样有雪的日子抵达嘉峪关,他照片上的嘉峪关,肃立于白雪之中,庄严,宁静,不可侵犯。

站在关城之上,我极目西望,向西,再向西,那茫茫白雪深处,定是一派繁盛景象。“从文化历史的观点看,这是连接着地球上存在过的各民族和各大陆的最重要的纽带,丝路成了连接不同民族的纽带,并出现了一条无穷无尽的商路,中国政府如能使丝绸之路重新复苏,并使用上现代的交通手段,必将对人类有贡献,同时也为自己树起一座丰碑”。

丝绸之路,自古至今都是多么响亮的名字。

沙漠光影

七月的清晨,沙漠清冷,我们在沙漠里紧了紧衣服,轻寒不减。我们赶在太阳升起前来到巴丹吉林沙漠,看沙漠日出,看十万亩梭梭以怎样的气势与沙漠共生。

沿着车碾出的路往沙漠里走,沙漠浩荡,辽阔无边。走进沙漠,你是跌落在寂静里的一粒沙,这莫大的寂静,无边无际,散开来铺在巴丹吉林。

静,是沙漠的气象。

我们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只听到一起一落的沙沙声,均匀,重复。沙漠是安静的,你来与不来,它依旧从容淡定,不悲不喜。

阳光似乎一瞬间撒向巴丹吉林沙漠。

清晨的沙漠静而美。那明暗,那婉转,那光影,那一南一北的绿与黄,是写在巴丹吉林沙漠的诗行。那明暗,分明就是实和虚。光影层叠,起伏,富含哲理和诗意。你看它明明是一颗心,心尖上还驻着一个人。你看那轮月,分明就是浪漫的爱情,是诗人笔下的起承转合,诗骨诗魂诗意全在那里。那些起起伏伏就是你一天一天的心情,那片干净沙地上的一串脚印,分明就是你来过走过的印迹。

喜欢这安静,在这里自己有四散开来的感觉,无数个我撒在大漠,我成了聚不拢的自己。我的个体们和一粒沙亲近,和一株沙米对话,她们手指拈着这梭梭的叶子,听它讲成长的经历。

阳光普照,沙漠一片金黄,那是辽阔博大的一片金黄,是记忆里家乡的麦浪滚滚。在这宽广与辽阔里,我愿意放下所有,那些负我的、我负的情绪,那些得失,那些一直驻留在我心里不能挥去的人,那些影响到我纤巧自尊的伤害,都放进沙漠里。

我不得不说,那一刻,沙漠美得炫目。

清晨的沙漠是清冷的,沙漠散淡,不知积累,不知冷暖调和。就像人与人的相处,太冷,距人于千里之外,使对方无法亲近,生出距离。太热烈又是与人相处所忌,相见半日就与人掏心掏肺,还有什么后续精彩。沙漠就这样,存不住夜的清凉,太阳一出来,就刷刷地往外挥霍那一点清凉,等挥霍完了,就吐着舌头耷拉着脑袋喘气。更像深爱着一个人的女子,热烈都给了,掏空了自己,只留了自己与自己对视。

沙漠连辉煌的过去都不想讲一讲。沙漠只张口喃喃地说这一句,那时,我是几千平方公里的水域,鱼翔浅底,百舸争流……你定睁大了眼,要去翻它的历史。那是水光涟漪的历史,你一翻,便是绞心的疼。你若不信,那鳞鳞鱼骨为证。在这沙漠深处,阳光下这一片白花花的鱼骨讲给你那一段历史。这里,曾草肥水美,牛羊成群,这里曾一片繁华,小贩的叫卖声把湖水从半夜叫醒了,汗血宝马的蹄印里咕咕冒着湖水。

几百年过去了,湖水成了沙漠,沙漠成了魔。魔爪一伸,一个村庄就被它捏碎了,随手一扔,从此一个村庄不见了。胡杨泼辣,拧巴着和沙漠做斗争,长成了泼辣的样子。可它终究敌不过这风沙,以抗争的姿态在沙漠里永恒。

太阳一照,刚刚还清冷的沙漠变得渐次热烈。有人说,正午的沙漠里埋一个鸡蛋,鸡蛋就熟了。我没有带鸡蛋,也没有试。我赤脚走在沙漠里,脚下已烫得生疼。

诗人高凯在一首诗里写到沙浴。沙漠干净,我们把自己埋进沙里,在尘世里太久,就用沙来洗浴杂念。契科夫说过,人的一切都应该是干净的,无论是面孔、衣裳,还是心灵、思想。

此刻,让沙漠来洗浴我的灵魂。

八步沙,随草木而安

 在八步沙,看到四野青青,已是惊心动魄。

有人说,百年前这里曾经是八步宽的风沙带,后来,沙以每年7.5米的速度侵吞了八步沙以外的土地,八步沙成了七万多亩的沙漠。治沙的郭朝明老人说八步沙是拨步沙的谐音,是说这里走路困难,走一步退三步,人陷沙中,需拨步而行。

这个春日,风和景明,天朗气清,我们来到八步沙,亲近这片沙漠,聆听草木述说,看八步沙七万多亩绿色在春天里盛放。

站在八步沙最高处放眼四周,七万多亩的绿在八步沙逶迤绵延,八步沙南面和祁连山连在一起,北边和黄花滩连在一起,它已是祁连山色的一部分。

在这里你已看不到纯粹的沙漠,黄沙漫天,风吹沙响,那是八步沙的过去。

说到八步沙,一定要说到六老汉。记住八步沙,一定要记住六老汉子孙三代人在沙漠里走过的岁月,治沙的日子。

八步沙在甘肃古浪,河西走廊东端,腾格里沙漠南缘。

我们坐在一棵已有三十八年树龄的榆树下,蓝天在头顶,黄沙在脚下,榆树绿得耀眼。这棵榆树是治沙六老汉1981年承包沙漠时种的,它和六老汉一起在沙漠里扎了根,见证了八步沙的变迁,见证了治沙六老汉三代人的悲喜苦难。三十多年来,它看着老汉们在沙漠里种柠条,种梭梭,种沙枣……一瓢水,一棵苗,再一瓢水,再一棵苗,一棵一棵,一亩一亩。这些柠条、梭梭们看着沙漠一年一年变绿,老汉们一年一年变老。老汉们啃着干馍打的井陪着它们,睡在地窝里种的杨树陪着它们,它们多次听到六老汉摁下红指印承包沙漠的那一段往事,听到有人笑话他们---别人承包良田种粮食,他们承包沙漠种草木,真傻。

它们还记得那一年打井的贺中强差一点就永远留在八步沙……

无雨的日子,植物们便熬着,等着,盼着。它们在沙漠里盼来了一口井里的井水。井是治沙人打的,水是他们挑来的。它们盼来了防风固沙的草方格,麦草打成的草方格防着风沙,守着它们,就像一个母亲守着孩子,一个牧人守着羊群。

草方格是治沙人在一场大风后存活的一些苗中发现的。一场大风,其余的苗都让风沙掏空了根部的沙子吹跑了,只有在一些草墩根边的苗们完好无损。治沙人发明了草方格,将麦草压在沙里,压成方格,把植物们种在方格里,浇上水,一棵苗就安然成活了。它们在草方格里长大,长成沙漠里成片的绿。

沙漠里的植物有它的活法,缺雨少水,长不成枝繁叶茂,开不了大咕嘟花朵,就长小叶开小花,攒着劲把根往最深处扎,花小叶小依旧不会错过春天。

柠条就是,柠条株高不到两米,根却扎到五六米深,它耐旱,耐寒,耐高温,还有个名字叫中筋条。这名字和它太像,一根筋,想好了在沙漠里扎根,就不管风有多猛,太阳有多毒,不管成长有多难。你抬头看看这眼前柠条,黄花花开满一枝一枝,谁又说它的春天不明媚。

如今,八步沙的春天是绿色的,绿色披满八步沙的角角落落,进入八步沙你误以为闯入了一个林带。这里柠条花开的正艳,榆钱儿一串一串,伸手摘一串,尝一尝,淡淡的清香在口齿之间徘徊。郭万刚老汉说,这里春夏秋三季都有花,你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都有不同的花开。

三月四月里下一场透雨最好,梭梭要发芽,沙枣要开花,沙米沙葱沙拐枣们要抽枝散叶,那些嫁接在梭梭根上的肉苁蓉们都探着头等一场雨呢。

如今的八步沙已经不是曾经的拨步沙,它是治沙人们的家,是治沙人们的钱袋子。曾经一捆柠条只卖到五毛钱的八步沙已经成了溜达鸡的散养地,治沙人致富奔小康的金山银山。

八步沙第三代治沙人的参与,为昔日的八步沙带来了生机。他们网上订购苗木,销售枸杞、苁蓉,如今的八步沙已经进入网络时代,已经成为治沙人的产业。大学生陈树君说,作为八步沙的第三代接班人,他们一定让八步沙更绿,让周边的沙漠也一步一步绿起来,让前辈人更放心。

眼前再一次出现治沙人治沙的场景,毛驴拉着水,老汉们扛着苗,一棵苗,一瓢水,他们走在前头,老婆孩子们跟在后头。几十年过去了,二十几岁的小伙们都成了几十岁的老人,走的走了,老的老了,老汉们的头发白了,八步沙绿了。

绿到让你惊心动魄,绿到让你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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