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十五日忙 一天办九天的粮
文/王为璋
从小学开篇作文起,老师就教我们江汉平原鱼米之乡,似乎鱼米之乡捆绑在江汉平原之上,难道冠上鱼米之乡,才能显示富裕和荣光?
的确,我们从小就吃的白米饭,吃的是纯正味美的优质鲫鱼、鲤鱼、鳊鱼……我们家门前有条小河,常年清澈潺潺,或前推后涌,或清闲漫步,横上一条小船,也有“红眼鼓”跳上船来;只要上游封断水流,河里到处都是翻腾的鱼儿。至于请客,只要客人喜欢,二十个菜式的鱼花样决不会重叠。
母亲说了一条俗语:一年四十五日忙,一天办九天的粮。我算了一下:四十五乘九可是四百多天呢!一年只有三百六十天,怎么要算四百多天呢?母亲说:你以后会明白的。把我噎了回来。
“那除了这四十五日忙,其他时间又在干什么呢?”我打破沙锅问(闻)到底。
“还不都是为吃的!”母亲似乎有些烦,回答却利落。
一份童真,一份疑惑,总在懵懂的猜谜中。
随着年龄增长和参与农事劳动,实践告诉我:春争日夏争时,每年的二十四个节气就像钢性尺度,监督我们桉照规定的气候坚决“执行”,大有“过时不候”的铁律,五谷杂粮,萝卜白菜都有时令。
那一天推磨,磨的是母亲泡过的黄豆,黄豆泡得晶莹剔透,膨胀硕大,丢进磨眼也难以下咽。母亲和姐姐轮换着推和丢磨(喂磨),我力气小,只能贴磨,也就是伸出一只手配合使着劲。少量的水,伴着泡胀的黄豆,推出的浆特黏粘,似乎粘胶粘连上下磨身,却要把磨子推着转动起来,磨出豆浆。
速度奇慢,大汗淋漓。总瞄看那盛着豆粒的盆子,总希望母亲多喂一些,快些结束这艰难的前推后仰。母亲却不紧不慢如数珍珠,一粒一粒喂进磨口。母亲好像看穿我的心思,来了一句:粗糟细豆腐,细糟豆腐多。
要得吃,齐着力。这是母亲常挂嘴边的一句话,也是我们攻坚克难的制胜法宝。好不容易,豆子磨完了,冲洗磨盘。接着,母亲在豆浆上淋了少许菜油,适量加水,适时静养,母亲说是“醒浆”。
舀进早已架好的,挂着“包袱”的“崴架”内,一边舀一边崴(摇),豆浆渗透包袱浸释出来,豆糟随着崴架的摇动,形成一砣软绵球体,旋转润滑,徜徉其中。待到滤出的豆浆放进锅中,豆腐架搁上盆子,包袱缠紧,好一阵猛揉,压榨,让含水的豆渣尽量挤兑豆汁。
锅里的豆浆已经沸腾,盆里也放好了化开的石膏水,高温的豆浆先盛进木桶,必须一次性均匀冲散盆内石膏,合上大锅盖。
这叫“冲浆”,也就是适量的豆子适量的水,放适量的石膏。但也有不可预测概率:豆子的质量或石膏的成份。因此,母亲说:熬糖打豆腐,不充老师傅。
也有一种方式叫“点浆”。就是端着石膏水,一边周围倒,一边撩动盆里的豆浆,一边盯着化学反应的浆水,直至“豆腐来了”。
时间流淌,嘴馋的我们静静等待,豆腐的清香撩拨馋液。揭开锅盖,一只筷子垂直而下,稳稳的插在豆腐中,母亲抿嘴笑了。
一碗豆腐,放上红糖,甜蜜丝丝。母亲却没有让我们先尝,而是让姐姐端给后面的张奶奶、让我端给前面的三奶奶、端给柳伯、端给龙姨......眼看盆里的豆腐少了一截,心里酸楚着眼睛疑惑着:怎么我们辛辛苦苦,母亲熬更守夜就应该分送出去呢?
“你怎么不长记性?你没吃张奶奶的团子?你没吃三奶奶的豆皮子?你没吃黄嫂的炒米糖?哦!只吃人家的呀?不兴让人家尝尝鲜呀?”母亲一连串的问题,把我问得脸红耳赤,无地自容。
是的。我们满村满湾传承着一总良好的分享习惯,无论张家李家,只要有人制作或烹饪可口食物,都挨家挨户相互分送。
父亲说:这种风俗在我们地方传承已经几百上千年了。还说:这小小的相互传递,还推翻了一个朝庭。
我大睁眼睛。
他说:元朝忽必烈立帝后,在中原实行联户制,每七户分派一个金人管辖,因为怕百姓起事,规定所有刀具交给金人,一把菜刀七户轮用。更有甚者,百姓娶亲头三夜归金人......金人越残酷,百姓越反抗,全国各地纷纷举旗。
在严厉的管制下,荆州监利陈友谅运用了民间相互赠送食品的习俗,发“发饼”。每家送出七个发饼,发饼里面封存信息:八月十五杀鞳子。接收的下线再送发七户,依此类发迅速传播,想不到,信息还是被朝庭发觉,最后提前举事。因此,一个列强的帝国被一个小小的“发饼”推翻了。
听着精彩的故事,喝一碗甜蜜豆腐佬,畅快舒心,赶跑心灵上的雾霾,天空一片湛蓝。
家乡的小吃丰富而精美。听说刘备去江夏娶亲,是在容城买的月饼。当时的月饼还没能达到现代的标准,粗造且原生态,不可能参入化学添加剂,也没有华丽的包装。到底在哪家、何府购买的?因为事过境迁,无从查实。然而在北京护旗队的表兄带回孝敬奶奶的尊贵佳品:泡米糖,却成为了我们玩笑中的谈资——这价格高仰、包装精美的泡米糖,真的比不上家乡的炒米糖。
炒米糖分两个大部分。炒米俗称爆米。首先选择晚梗稻最合适,一是颗粒圆,二是粘性强。一般家庭都要准备一担谷,如果少了,上不了夹米机。开始是煮炸谷。倒上晚梗稻,放上满满一锅水,灶堂火烈。水开之后一边操动,一边文火慢烧。如果后期烈火,就会爆裂稻谷。一般都是第二天取锅滤干。
次日,烧辣锅、细土沙“炒炸谷”。从熟透、湿润、鼓胀的稻谷,通过高温的锅里,一把细麻梗捆绑帚子,细沙拦和,盘旋,慢慢使膨胀的稻谷返回原形。每锅只能炒上一碗,用时六到八分钟,两个人一个炒,一个灶里添柴。一担“炸谷”炒下来需要两个晚上(合理安排,白天要下地劳动)。
这种烈火炙烤的时侯会吸引很多小朋友,他们拿来黄豆、玉米、大豆,抱着柴火来“搭火”,也就是借机会占用一段时间,炒一锅,改嘴馋。也只有玉米才有趣,刚刚放进黄灿灿的颗粒瞬间爆成满锅白花。
借用太阳再晒一两天。这通过煮、炒的炸谷比常谷看得精贵,严防鸡鸭,不准浪费一粒。
夹出来的米也是“熟”色。等到熬好糖的时侯,把“炸谷米”拿出来爆晒,再“烧辣锅”,用黝黑细沙再次爆炒,炒出的米爆清香、娇脆、细腻,保质保鲜,存放持久。最放心的是原汁原味,绝无一滴“化学成份”。
熬糖是乡村“零食”的另一个组成部分。准备熬糖先生麦芽,优先选择大麦种子,放在竹筲箕里,薄薄盖上稻草,浸水后滤起,每天浸水,连续一个星期(左右)生出嫩嫩麦芽。也有人家在夏天就生好麦芽晒干,秋后再用。当然新鲜麦芽安全、省事。
根据比例配备大米与麦芽。先磨出一半麦芽,再将洗净泡胀的米配上另一半麦芽就水磨出。
灶膛生起七成火,烧起“糖糊涂”,长把锅铲搅拌,直到“糊涂”熟透,灶里熄火,“糊涂”舀出放在盆里冷却。再将先前磨出的麦芽浆均匀撒在“糊涂”上,让麦芽“咬”进“糖糊涂”,渗透其中,俗称“拍作”。
技术、火侯是熬糖的基本,时间与精力更是熬糖的后盾。
火侯一到,就是滤糟,通过包袱把糖水滤出来,开始“熬”,也就是用火功把满锅的水蒸发,剩下的就是甜蜜糖了。
起初满满一大锅水,煮沸中水面上会产生一些次白色的泡沫,这些泡沫必须剔除,它会影响到糖的成色。舀出来的泡沫带甜,却是化痰止咳的良药,谁有伤风 感冒,喝一碗立马见效,特别是婴儿、幼儿,更是可口又治病。
灶火猛烈,锅水渐低,甜味飘逸。又到了四邻端送糖水的时候,孩子们一碗一碗地往外送,招呼左邻右舍都来喝糖水。
糖水再少,提起搅动的锅铲,滤下的糖纤挂在锅铲上,形成一片浑浊的玻璃,最下面的会出现圆的形状,那是水份存量,需要多少时间和柴禾,主人心中有底。小朋友的筷子也伸进锅里,搅起一砣,淹在冰冷的水缸速冻成可撕可扯柔软甜美的开心 食物。
火减少,深红色的糖已功成。再把事先准备的“炒米爆”进行均匀搅拌,揉整结实,捏成长开条状,迅速用刀切开,方便存放、取出和吃食。也能把糖再熬干一些,让糖降温到烫手程度,趁热放到用木梯绑成的架子上,用力拉长,收回拉长,反反复复。这种扯麻糖的力气活只能由男人完成,直至糖质由深红变白色,由柔软变坚硬。
养女看娘。新来的媳妇在没看到其母亲时,都来品尝新娘子带来“糖酥果饼”,这小小的糖酥果饼就是亲家母的见面礼,也可以说是衡量“亲家母”能干与否的名片。所以只要谁家嫁姑娘,这熬糖、贴“荷叶子”都是慎之又慎,力争做到色鲜、香甜、味美、酥脆,尽显风光。
这些制作的食品用瓦坛密藏,棉垫封口,一直吃到第二年的种作。这些闲时办到忙时用的传承,一直保存江汉平原之上,这一天办九天粮的计算,我也悟出了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