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岁月话悲凉
文/王为璋
一、姑爹老了
晚霞早就收起来了,夜幕渐渐降临,并列的房屋里的灯光,关也关不住,一直往外泄,照在不远的马路上,有明有暗,忽明忽暗。行走在路上如穿越丛丛障碍,又如云里雾里。
老远,我就看见姑爹的身影向我们走来,不紧不忙,手提一只方便袋,稳稳当当。我迎接上去,老人家欣喜万分,先给老人道了个万福,祝贺新年快乐、身体健康,直接迎进了家门。寒暄、请坐、烟茶,儿女家人一一道贺,姑爹也一一过问,开开心心聊过聊往。我亦向姑爹解释过年迟归原由,气氛热情洋溢。不知不觉,时间随着话语流失几近深夜。姑爹起身告辞,说初八是黄道吉日,来给我们看“卦”。我不相信地重复说:“您给我看卦?”我们没有挽留,我们明白姑爹的习惯。
姑爹今年八十四岁,姓柳,讳名德炎。家住福柳公路北面三湾村。一条“革命河”与福柳公路成丁字形向南延伸,直抵四湖堤。紧靠四湖堤,是老人家儿孙们的责任田,为了方便耕种,方便管理,孙儿景章协助姑爹在田边的老堤埂上做了一个工作棚,老人也就长期住了下来。如果认真算一下,从分田责任制起,到现在己经三十多年了吧?哪怕重新调整田地,哪怕工作棚几经翻修,从茅草屋到砖砌瓦盖,姑爹总是住在工作棚里。姑爹的子孙经济状况并不差,都有楼房,也并不是儿子孙子不孝顺,姑爹却始终坚持住在工作棚。因此,我们也无需挽留老人。
正好,我们住在革命河上,门前的公路就是姑爹的必经之路,每天来去都在门前走过。水泥路是近年修的,早些年只是泥土路,天晴一把刀,下雨一包糟。姑爹总是早起向北归老屋,晚上回到工作棚。而且无论天晴下雨,总是穿雨鞋,因为天变一时,说不定早晨阳光灿烂,晚上大雨淋漓,遇上下雨更难为。所以,老人一心穿雨鞋,也就一直穿雨鞋。前几年政府修了水泥路,而且专修到姑爹的工作棚门口,老人才脱了雨鞋穿上“布鞋”。
人,只是社会的一个角色。姑爹的称呼也是根据对象来核准:对于我,称呼“姑爷”,我的儿女才称“姑爹”,现在老人的重孙己经大学毕业了,我们的孙辈称“姑老爹”。因为幼儿发音拗口,一般就称“老老”。
姑爹穿着宽松,前襟并非时髦的排扣,而是古香古色地钉着用布条编制的扣拌,除了年龄苍老,更显得时代风霜,阅历丰富,故事波澜。上衣口袋里放着烟,是应付大人的;下面的大口袋放着糖颗,是对付小朋友的。对付无知且癞皮的小朋友,姑爹可不象孔乙己“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矣”,只要有人叫一声“姑爹”、“姑老老”,准有糖粒赏赐,而且向不空回。无论一天路过多少次,只要有人呼叫,必定有赏。因此,姑爹到来,一路的大呼小叫,热闹不凡。
初八晚上,掌灯时分,姑爹真地来了,手提方便袋,拿出“看卦”道具——一个园筒式八宝粥罐装盒,盖着原配的白色塑料盖,还有几本近几年的农历。姑爹说:在他的湾子里测卦都很灵的,男女老少都相信。于是,要我报了生庚八字,净了手,才开始“摇”卦。姑爹先做了个试范:双手将八宝粥罐举过额前,摇三下,取开盖,顺势到出里边的六个一元硬币,按照倒出的顺序,编成一组“八卦”图像。再对照“书”上的四句话分析机遇(也就是俗话说的金钱课)。
“书”就是几本农历(黄历)。农历编得很全,除了阴历阳历星期历二十四节天干地支,还有二十八宿黄道日黑煞日、喜神财神贵神、冲忌吉时,桃花姻缘,风水运程,春联集锦;财运、事业、健康、感情。后边是一些常识或误乐,比喻八卦小知识、生男生女预测等。字很小,可能是六号小字,姑爹八十多岁,却不戴眼睛阅读,我真是自惭形愧(或者是我们受了电灯光的灾害吧)。
后面我照模照样,双手举起八宝粥罐装盒,轻摇三下,谨慎地揭开盖子,轻轻地到出六枚硬币,按照顺序编排,我得到的是个地雷“复卦”。四言解注我记不清了,但其中一句“船行沙滩遇浅水”却被姑爹解释:“现在你们全家安康,不愁吃穿。是不是?现在你是不是只差‘钱’用?!钱就是水呀!”
是的,近几年间买房、装修,嫁女、娶媳,接二连三的重要支出,的确给我的经济放大了赤字,春节前翔翔已经领回女友,迎娶只是时间的事,万事俱备,只差一个“钱”字。不正是船行浅水搁沙滩,安全稳妥,行走却是费力费劲费精神。
当我手触硬币时,硬币上有些粘稠,仔细一看,是食用八宝粥后罐内剩余遗汁,没处理干净,我叽笑着姑爹不讲卫生还要我洗手、虔诚,到头来得罪卦仙。一番嘻嘻哈哈。随即我寻到一个铁制方形茶叶盒,交给老人说:“这个清洁卫生,深浅适应、空间正大,方便摇动”。幸好我平时看一些周易之类的书籍,说的是一些“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反复轮回得六十四卦,讲究阴阳平和,生中有死,死中有生,有利有害,有害有利,全凭自身审时度势,进退攻守利用天时、地利、人和。用现代的“危机”讲解:也就是“有危险,也有机会;机会就在危险中求得”。大方向是:积极向上,事在人为。
按照惯例,春节这些天我们兄弟几个,必须挤出时间给几位在世的前辈老人登门拜年,今年也是一样。也就是东家过了到西家,亲人们也就常在一起。其实高寿老人逐年减少,只要有聚集的地方,我们都把老人们一起带上,因为聚少离多,因为亲情……因为老人们吃的次数不多了,因为现在有车,方便多了。所以,只要姑爹方便,我们都相聚在一起,而且每次坐位老人都是上首。
但凡平时,姑爹总是拿出他那宝贝,与人摇“八卦”,免费看前程。同一件事,在很短的时间内频繁出现,特别是年轻人或者不相信的时候,老人的热心就成了骚扰。但后人们只能敢怨不敢言。我看出端倪背地里给他们作出解释:姑爹老了!
在我们年少的时候,每当发现一件有趣的、新鲜的事,也是反复的给爸妈说,给爷爷奶奶说,给喜欢的叔叔阿姨说。当得到一个开心的玩具时,总是反复玩,反复的拆,一直拆坏为止。姑爹老了,姑爹老儿了,姑爹“幼稚”了。过去,为了生活,拼生拼死劳作,只是现在闲散下来才搬弄一些能看得懂的书,他要把他所学的知识告诉喜欢的人,告诉所爱的人,他很开心,他学有所成!他兴奋,他还能为社会做工作。他忘记:在他的身边、曾经保护的子侄儿孙们,通过现代飞跃猛进的知识更新,信息繁杂聚汇,早己超越老人陈旧思维。
姑爹的人生是苦难的。
姑爹三十六岁时(1967年4月)姑妈去世了。当时工造(工人阶级造反派)和钢革司(钢铁革命司令部)文攻武斗,姑妈送到监利县人民医院,得不到妥善治理,撒手而去。丢下表兄弟姐妹五人,最大的表哥诲泉十八岁,最小表弟会友只有一岁多,还有表姐会美、冬美和诲江。
因为姑爹离我们家相距不到两千米,大家联系特方便,来往也特勤,小的时候我们也常往他家跑,他家门前有棵枣树,一米五左右分了个叉,童年的我们身高不够,必须端了板凳搭台才能爬上去,坐上枣树叉,是一种征服,也是一种享受。每到果实丰润,几乎天天往他家跑。哪怕羊辣子辣得深痛,也上树摘枣子,摘不到就用篙子抽。屋后有园葡萄,酸酸甜甜,嫩嫩的我们就开始尝味了。现在老枣树还在,每次站在老枣树前,想起童少顽劣调皮的自己,一脸羞涩地悔笑。因为隔得近,我们家大小事情都得找姑爹帮手,当然姑爹也是有求必应,无论是起屋造房还是婚姻喜事,都少不了他忙前忙后。但有一次帮忙,险些出了大事:
也是1967年,姑妈去逝还没满五七。正在柳关上初中的双喜哥(堂兄)左膝关节肿得象小孩子脑袋,大腿和小腿细得如麻梗,只剩皮包骨。之前,跑了多少地方的大小医院,大寺小庙敬了多少菩萨,没有一点好转迹象。双喜哥每每大小的呻吟,都直接撞击着伯父伯母的心脏,有如鞭子抽打奶奶和我的父母。当有人听说洪湖中医院能够治好哥哥的膝关节病时,家庭会议决定由伯母、姑爹和柳关街上的李奶奶带哥哥去新堤。因为伯父残疾,驼着背;我的父亲援朝也有伤在身,只有求助姑爹。李奶奶同行,主要是寻找一位向导:街上的茂熙爹是个裁缝师付,新堤有位叶师傅曾在茂熙爹这儿学过艺。当时,大家都没出过远门,洪湖虽近,也没人知晓具体,人生地疏,希望得到熟人的帮助。
一行四人,全凭姑爹的一双胳膊,架驶小船,迎风斗日,出小沟,拖堤坡,进四湖河,破洪湖,过新滩口,两天一夜才到达新堤。是晚,叶师傅热情接待了大家,并邀请四人一同住进家里休息,明早带去医院。但伯母和姑爹遵守“忌讳”:病人尽量不进他人家里,避免给他人带来厄运。坚持睡在停靠在叶师傅门前河边的小船上。但当心船小风大不安全,还遭夜间露水,热情的地方村民建议住进河边的一个起水泵站内,于是大家一出手,连船带人一起抬进了泵站。
狂风当打下风船。五月寒潮突然袭击,担心哥哥的伯母一直无法入眠,凌晨时分,一阵轰响,惊的伯母一身冷汗,招呼叶师傅,担心河边有事,随即起身出门。叶师傅也紧随其后,口头劝导:几多年了,泵站不会有事。
想不到的是:灾难真的发生了,昨天的泵站遗为平地,连船带人全部埋没其中。看到此景,伯母一声哀号:“天哪……!”
也是伯母的哀号,惊动了左邻右舍,大家纷纷聚集,搬砖掀瓦,姑爹才在砖瓦中爬出来。但病中的双喜哥却被房屋的水泥过梁压住了耳根部位,动弹不得。情况万分紧急,大家齐集房梁一端,一声吆喝,使出全身力量,抬起了房梁一端,露离缝隙,抢出了双喜哥。当房梁再次放下时,小船压成了两截。真是屋漏又遭连阴雨,船小偏遇浪头风。
一场动天得惊吓,稍有稳定,继续按照昨天计划上医院治理哥哥的膝关节。当时(五十年前),洪湖中医院对膝关节的治疗非常原始:麝香火针。就是把麝香撒在一根布条上,绑在一根铁针上,点上火,原理上想把麝香通过火烧在铁针上,再把通红的火针扎进病灶,使麝香深入病灶,治理病毒。为了治病,哥哥忍受万分痛苦,配合医生,在左膝盖的两边,连续扎了两次火针。当医生要进行第三次“火针”时,哥哥己经胆战心惊了,拉住伯母:“死,也不能扎了!就是死,我也希望保住真身!”
万般无奈!万般无奈!这种酷刑式的治疗,也是剐伯母的心头肉啊!万般无奈!一行人只得含泪返回。幸有当地乡民,当地大队农具加工厂爱心奉献,在哥哥的治疗期间,加班加点,义务修好了小船,油了桐油,下水返回。当小船靠拢我们家的码头时迎接的人群无不泪流满面,好不悲切!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姑爹在新堤泵站发生意外?!他那五个待抚的表兄弟姐妹,还有年过花甲的二老,还有弟媳和两个侄儿,交给何人?交给何人?(弟弟德昌正在部队服役)
当时,姑妈去逝还没有满五七。逝者己矣,生者前行!
常言说:男主外,妇主内。现在,家里没了一个主家人,全是一盘散沙。于是姑爹积极运作,早早安排表哥诲泉的婚姻。幸有表嫂勤俭持家,贤惠孝顺,善良和睦,协助姑爹完成了嫁会美、冬美,帮助会江、会友结婚。 更有表兄诲泉勤奋好学,诚实守信,朴实无华,吃苦耐劳,公平公正,克己奉公,历任小队队长,大队书记。是福田公社的优秀干部,百姓心中的好书记。
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正是家庭和顺,经济形势日见强盛,老人子孙绕膝,乐亨天伦的时候,灾难再一次降落姑爹头上: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老百姓的带头人柳诲泉在给他人帮忙时意外中电,回天无力,年仅38岁。给年近古稀的姑爹又是当头一棒。
柳诲泉,是百姓的主心骨,更是家庭的顶梁柱。现在顶梁柱没了,真是天塌地陷。上有年过八十的奶奶和五十七岁的姑爹,下有三个孩子,无耐辍学事农。真是天昏昏,地暗暗,天昏地暗 好悲伤。 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大不幸矣。姑爹只有埋藏心底的悲痛,咽下满眼泪珠,伏下身子,抚了竹子再抚笋。既要做思想工作,又要身体力行,还要监督指导。
无声只在心里痛,忙碌是想忘伤悲。姑爹扶持少年孙儿孙女,协助儿媳,战胜了悲痛,战胜了困苦,通过长时间的努力,迎头赶上了社会经济发展的现状。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2003年,嫁在一弓(任渊)朱家的冬美,为了抢救落水的同伴,不幸溺逝。带着满腔的悲痛,满腔的忧伤,七十一岁的姑爹白着头发,送走了四十四岁的黑发女儿。
悲痛、悲伤、忧心、忧伤,姑爹病倒了,他拒绝医治,他说:是自己的硬命害了儿女。无论子媳女儿百般劝说,还是亲戚邻居开导,姑爹不打一针,不吃一药,一心只向西方去。想不到阎王不给姑爹开门,一个多月后,姑爹又去了工作棚。
在病倒期间,儿女拗不过老人,只得准备“后事”。表姐会美把姑爹所有旧物一并掀出了老人的卧室。当姑爹“死”不了,能够行走后,却时常翻动那些垃圾。终于,终于,在那堆垃圾里找到一双棉鞋,棉鞋里藏着八百块钱呢!于是,藏钱的故事很快成为了子孙、邻居取悦、逗乐姑爹的笑料,姑爹除了一笑而过,却把钱均分给了孙媳们,做到不留遗憾,不留一分钱,也不要一分钱。
是的,逢年过节、生日小恙总有内孙外侄表示心情,姑爹总是用这些收获,开消来人。事后,再分别分时段一一回复,争取做到礼尚往来,“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住在工作棚,门前就是孙子景章虾稻套生田。老人闲不住,总是用虾笼田里沟里施虾子,拿到街上卖,虾贩最喜欢柳爹,姑爹不论多少,不论重量,随随便便几多钱,姑爹总是笑嘻嘻走开:有烟钱,有糖果钱,姑爹就开心。孙媳觉得虾贩不公平,就和爹爹说:以后我来给您卖龙虾。姑爹依了孙媳,提回虾子就交给孙媳,最后:多的钱没了,少的钱也没了。
孙媳为了敬奉爹爹,特意杀鸡、烹调,煮沸,端给老人,姑爹说:这不年不节多浪费。尝也没尝,待孙媳走开,连汤带碗全送给了邻家孙儿。
是的,人是生活在矛盾中的。姑爹家也是一样。当姑爹用上世纪古老的眼睛看发展的新时代时,隙小的不顺眼就成了矛盾的导火索,善意的哆嗦,也成了争论的焦点......
自从“两点一线”修了水泥路,姑爹越走越有劲。有人说:行走是最好的运动。一点也不假,如果姑爹不是这样长期运动,肯定没有这样健康。当有问到姑爹“归期”时,老人说:从盘古到如今,都是种田完粮,现在不同了:种田国家有补贴;从秦始皇到国民党,只有老百姓向上交钱现如今,国家每月给我们发钱;现在路好走了,衣服穿不坏了,粮食吃不完了,生活天天都象过年,要“归”也得多过几年。但是,今年的春节,姑爹向我们告辞了: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接自己去。真的吗?我看姑爹一两年“走”不了,只是老了。
二、病痛的家庭记忆
花开两枝,书写有别。病痛折磨,九死一生的双喜哥怎么样呢?后来怎样治好了?带着亲人朋友的关怀,带着善良诚恳的情谊,把当年情况陈述:
不管多少人流泪,不管多少人怜惜,总是解决不了双喜哥的痛苦。要强的伯母和能干的伯父束手无策。无论你多富豪,无论你官多大,家有病人,你就得变成软柿子。现在,病治不了,没有钱,没粮食,只有悲痛欲绝的心情,但也不能看水流舟。
瞿家湾的姑爷来看望舅侄双喜。瞿姑爷自小就背着小铳、背篓狩猎四方,上世纪 六、七十年代,大家的生活都非常艰苦,为了生计,他包了产,行走自由。(包产,就是出多少钱给生产队,记靠工,不参加生产队栽秧割谷,自由工作。)
行走江湖讲究一个“义”字,如果没有“义”字,你就别说江湖了。“义”字,也就是一个“舍”字,你不“舍”,也就没有“得”。常言说:江湖一把伞,只准吃,不准攒(贮蓄)。瞿姑爷性格飚悍,人却耿直义气,行走多了,朋友也结识了不少,而且是人上一百,行行色色,武艺居全。麻雀岭有位姓谭的外来人,带着妻子和两个女儿,放一群鸭子泥里水里讨生活。人们只知道谭老板放鸭子,却不知谭老板是一位受迫害的宜昌某医院的高级医生。瞿姑爷经常接济谭医生,丢些猎物给谭医生改善生活,特别是“戒严”的时候,通风报信,实施转移,每次都掩护过渡,深得谭医生信任,才把实情告知。现在,瞿姑爷把谭医生请了过来。
谭医生高高瘦瘦,时髦的分头,讲一口宜昌普通话。
打开双喜的左膝盖的包扎,两个被麝香火针留下的创口正渗透液汁:不是血,也不是浓,是一种混浊黏稠。谭医生仔仔细细观察,认认真真诊断、精心治疗。他用的是中药,是从宜昌带来的山药,一敷,二服。服药,却要用酒吞服,因此,双喜从十三、四岁就开始喝酒,以至以后一直也离不开酒。后来,隔三岔五,谭医生来诊治、换药。
幸有谭医生医术高明,才缓改了双喜的痛苦,减轻了伯父伯母的心里压力。但,风湿关节病也非一天两天能治好,一天两天能见效的。双喜要读书,家庭要安定,心情要放松,生产队要挣工分,时不我待呀!迫不得矣,伯父伯母再次向精神上寻求改脱:求神拜佛。
一位“明眼人”说是祖父在闹事——祖父墓穴内有水。
祖父的墓穴内有水?这真是个很大的麻烦!祖父死在去湖南的火车上,葬在湖南平江黑神庙。
朋友、诸君:故事讲到这里,我不得不把家史作番陈述:百年前,湖北大灾,颗粒无收,尸横遍野,百姓东逃西散。祖人带着一家五口,跟随大批乡民准备过长江去江西“吃大户”。想不到颠波流离中女儿一病不起,先是想方设法治疗,后是就地掩埋,耽搁了几天,大部队却失去了方向。无奈可何,只能自行流浪。
讨米过活说积蓄只能是废话,忍饥挨饿才是真。没有日子可数,没有方向可找,没有希望可寻,只求不饿不冻把冬天混过去。这天,一家四口流浪到了一个叫黑神庙的庙里,展开四周乞求。既然是灾年,湖南也强不了多少,只是有山有坡,收成甚微,不至于流离失所,因此乞讨也非常困难。再遇大雪封山,路径生疏,一家人饥寒交迫贫病难耐。也有香客施舍,也有乡民发慈悲,也有好事者善意提议:黑神庙有一同宗缺少男丁,且上等人家,欲从中撮合,移花接木。对于他人来说,是件幸福的事;对于男童成长得到保障,生活是种享受;对于家长是种解脱,却是撕心裂肺的痛楚。为了生存,为了儿子的生命,老人没有第二选择!
次年开春,某天的凌晨,当小孩子正熟睡时,老人们带着唯一的孩子悄悄离开——
这是一种残忍的决择:行走间,老人走一程,回头望一程,一路走,一路哭,一路搀扶过长江;儿童醒来不见爹娘,不知方向,听不懂言语,说不上悲凉......只有号啕向上苍!自此,这位留下的儿童记恨爹娘,就是一直到老,也只回了一次故乡。但是,孩子的父母却时常牵挂着远隔洞庭的儿男。
当时有句歌谣:湖南到湖北,无事都要半个月。老人们总觉得不应该,总觉得欠了孩子的感情债,总觉得遗失了什么宝贝在哪儿?总想寻回来。但老人们需要生存、需要生活,需要时间、需要路费,只能隔三岔五去看望。
冬去春来,日月轮回。儿童成长经沧桑,老人思念己天堂。兄弟亲情手足在,血脉相通望断肠。回到湖北的是我的祖父(讳):茂彬;留在湖南的是叔祖父(讳):茂桐。老兄老弟远隔八百里洞庭湖,一条长江分别两岸,聚少离多,乡音各异,俚俗参杂,但思念永恒。只是我的祖父走湖南的多,而茂桐爹不到湖北来。这一年,祖父准备了小鱼、小虾、芝麻、黄豆,又去平江看望兄弟侄儿。想不到,火车未到汩罗,祖父已经不能言语。正好中了祖父的口:在生不能陪兄弟,死后也望不分开。按照当地的习惯,叔祖父和伯父宏毅为祖父进行了热热闹闹地安葬。
为了寻求解决双喜病痛苦难,身体残疾的伯父和伯母不畏千辛万苦,带了少量的芝麻和家乡盛产的小虾,利用年关时机,决定到湖南平江为祖父移墓。素有千百年文明古国之称的华夏,到处都是热情好客的主人,平江人民也是一样,只是各个地方待客方式有所不同,但心是真诚的:如果你到平江去做客,进门就有一碗芝麻茶,或是黄豆茶,那茶味酥脆清香,滋舌润喉,顺气理肠,韵味无穷。当然里面有茶叶,但是,里面的茶叶要吃掉。如果你吐了茶叶,就浪费了主人的心情,视为对主人不尊。这里盛产茶叶,高高低低的山上是茶的海洋,一年四季绿色如春。若是采时节,满山的茶叶,满山的美女,满山的歌,满山的财富。因为是茶的故乡,茶文化也丰富多彩,制茶也有自己的秘籍:温火细炒芝麻,爆炒黄豆,茶叶独具匠心,色香味纯,特色精致。因此入口温馨。
茶杯放下又是酒:一膛火炉,山村特色的家庭木椅,围成一个圈子,一杯白酒,相互传递,没有菜素,或有瓜子,或有花生压压酒,聊的是亲情,谈的是家事。温馨、亲切、友爱、纯朴的氛围,在微笑中展现。也就在这种热情中,伯父母说明了来意,并妥善安排了事宜。
本来,祖父的墓葬在一处小山边,滤水条件不错,想不到茶场基础建设在此平整土地,行成了一片低洼地,水能进却出不去,等挖开墓基时,果然一坑脏水。因为填过土,墓坑显得很深,伯父驼着背,站在坑底,一桶一桶将脏水举过头顶,伯母接过倒出坑外。大凡移墓,禁忌多多,一般外人不得靠近,幸有(湖南)宏毅伯伯和(湖南)姐夫李开发、刘佳泉、陈里凡帮忙,才取出骨材,用事先准备的报纸包装,并号上记号。
劳力只是辛苦,乘车乘船过检才是风险。伯父伯母把祖父骨材放在旅行包的下面,上边放了衣物,还有茶叶、生姜,方才起程,幸好年关期间警戒较松,谨慎小心饰掩,上火车至岳阳,再转上轮船到监利,再步行归来。
春暖花开,万物争先。双喜的膝关节也逐步痊愈,并下地行动。下学期,双喜重新走进柳关中学。到底是医术高明的谭医生治好了他的关节炎?还是迁出了被水长久渍淹的祖坟,尽了孝道,积了阴德呢?不得而知。但那位“明眼人”身在湖北,几百近千里远的地方,如何知晓坟内渍水呢?我生长在新社会,相信科学,但我不敢进一步深究这些难解的问题。
双喜哥青春阳光、思想积极,中学毕业后回乡参加农业生产,勤奋、上进,艰苦、积极,后被大队推鉴上了工农兵大学,历任福田公社五七渔厂技术员、会计、党支部书记,后进入福田寺镇工作。
(后记:现在,湖南有四兄弟:原亮、宗亮、如亮、玉亮;湖北有六兄弟:为琏、为琼、为瑶、为璋、为玉、为碧,洞庭南北十兄弟。现在交通方便,通信发达,电话微信常联系。去年,侄儿九成开车,带我们一起在湖南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