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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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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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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 笑

贾道人走近村子的时候,闲在村口晒太阳的孙七“突”地一下立了起来,瞪大了两眼,一脸的惊愕。旁边的赵六见了孙七如此情状,也吓了一跳。

及至贾道人走近,孙七哆嗦着指着这个道人,全身筛糠似的乱颤,竟是半句话也说不上来。贾道人对孙七友好地笑了笑,偏过头,向赵六询问,此地可有打尖儿之处?

赵六对这个颔下生有三绺长须,眉宇间透着一股清秀的道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带着一分好感、半分疑惑指引道人往苟头那儿的去处。

贾道人稽首谢过,跟着赵六的指引,朝村里那座残破的酒铺走去。

“仙履观”位于莽岭之巅,香客稀落,现今已颓朽不堪。贾道人此番下山,本打算在这红尘中兜上一圈。一来募化些因缘银子,修缮道观。二来下山游历一番,消遣消遣。孰料,一路行来,好山好水倒是看过不少,古迹也瞻仰了数处,可腰间的褡裢仍是干瘪如初,心下不禁有些凄然。观那红尘中人,大多面带菜色,短褐穿结。此等人生如蝼蚁,命若草芥,哪里会有多余的银钱供奉三清呢。也有那衣绫罗、具美食的富户,却于歌馆舞榭、酒肆赌坊消磨了自己,见到衣着寒酸的道人上门,早就唤恶奴驱之、斥之。

贾道人被那恶奴驱赶的情景犹在眼前,心有余悸下,也就不做他想,待把红尘游遍,即刻返山,闭关静修。

这一日行至一地,但见山色清奇、水鸣幽涧、草茂林深、鸟啾猿啼,一派大好的山川风物,自己连日来的忧烦一扫而空,心情也舒畅了不少。抬眼远眺,林深处有屋宇重檐,又见酒旗招展,前面有人家,贾道人加快了脚步。

村口,贾道人见一人指着自己,浑身哆嗦着,竟是一脸的惊恐。此人尽管无礼,自己不以为忤,友好地冲他笑了笑,算是打了一个招呼。此人的同伴倒还客气,指点了村里酒铺的所在,并且告知,铺子里也有素斋售卖。

贾道人谢过赵六,走进了苟头开设的村里唯一的酒铺。

酒铺残破,却也干净。落座后,伙计趋前,拭净桌几,就请客人示下,如何安排酒菜。

随意指点了两个素点,伙计自去厨下吩咐,贾道人这才对这乡间景致放眼打量了一番。柜上端坐着一圆脸乡绅,身躯胖大,与那圆脸相得益彰。只是这张脸上坑坑洼洼,犹如刀砍斧削般的好生丑恶,内里又拧着一股子凶狠。贾道人陪着小心,与这人攀谈了起来。

这就是被赵六唤做苟头的酒铺主人。早先在附近的“餐霞寺”做火工道人。寺里长老见他膀大腰圆、膂力过人,又会耍两下粗笨拳脚,镇得住场面,便派了他个管事的差事。如此几年,攒下了些银两,在这村里开了家酒铺,自个儿做起了“土乡绅”。可那寺里有了繁重杂役,或是修缮院墙一类的粗重活计,长老支应下来,他照例吆五喝六的带着村里相好的伙计前去应付。一番使唤之后,伙什们倒也人人落了几文铜钱,却又在酒铺里灌了个烂醉,辛苦挣来的花销又流入了他的腰包。

贾道人甫一进入酒铺,苟头脸上就闪过一丝儿惊惧,这只是瞬间的事儿。眼下,苟头见这道人执礼甚恭的与自己搭讪,也就不再拿大,况且铺子这会儿又无其它客人,便与这道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臧否风物,畅议山川,虽属扯淡,倒也尽兴。

约莫一顿饭的工夫,贾道人两个素点落肚,止了肚饥。又见日头西斜,寻思着今晚就于此地歇脚。遂向苟头打听到,附近的“餐霞寺”可做挂单之处。

拜别了苟头,贾道人寻下前往“餐霞寺”的路径。不消一箭之地的路程,适才所见林深处的飞瓦重檐就在贾道人眼前现出了全貌。

嗬!好一座巍峨的庙宇。贾道人暗自赞叹。在庙门前站定,贾道人整整衣冠,轻叩门扃,候那知客僧出来,说明了自己挂单的请求。在这年幼的小和尚的引领下,贾道人来到内殿的回廊。一路上,贾道人从小和尚的絮叨里得知,长老已多日不会客了,内殿紧闭,外人不便打扰,况且寺内没有供行脚僧人挂单的僧房。在小和尚的安排下,贾道人就在廊下暂且歇息。

廊下恰有僧人打座的蒲团,贾道人随手取过一只,趺坐其上,做起了晚课。

蓦地,贾道人鼻翼翕动,一股异香让他睁开了眼睛。内殿的门不知何时已然开启,门口,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和尚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贾道人赶紧起身稽首,为自己前来叨扰一夜,不意竟扰了大师的清修而告罪不已。

大和尚向贾道人招手,示意进内殿一叙。带着惶恐和疑惧,贾道人来至内殿。这里灯火通明,异香扑鼻,让人闻之浑身有着说不出的通泰。大和尚亲手为贾道人沏上香茗,啜饮一口,便觉齿颊生香,神清气朗。大和尚缓缓告知,自己是此间长老,但已死去多日。贾道人方才看清,这长老的容貌与己竟是一般无二,诧异间,又闻长老已身死多日,不禁心下大骇,双腿不受控制的哆嗦了起来。

那长老见状,自是微微一笑,轻声诵出一段佛经。说来也怪,经文经由长老诵出,内殿氤氲着一股祥和之气,贾道人周身温暖,他不再哆嗦,也不再对眼前之人实是鬼魂幻化的虚相而骇怕。

长老继续讲述着。贾道人终于知晓,长老死于苟头之手。往日里,“餐霞寺”的修缮、营造诸事项一向是交付苟头支应,叵耐这厮有了进项,沾了些油水,倒把心中的贪念勾唤了出来。那苟头支使伙计孙七,窥得寺里的“功德箱”就藏于内殿。趁夜,与孙七二人潜入内殿,谋害了长老,将“功德箱”窃盗一空。现已过去多日,寺里众人见内殿紧闭,料想长老在殿内清修,无人敢来惊忧,倒成全了苟头、孙七两个恶贼这些日子的逍遥快活。

长老讲述完毕,神情有些黯然。他将此事托付贾道人,务必要将两个恶贼送交官府,依律治罪。

贾道人一一记下长老所言,频频点头,孰料将额角撞得生痛。定睛细看,自己却已翻倒在蒲团之外,额角磕在廊柱上,痛得惊醒了过来。贾道人踅摸着来至内殿门前,推了推门扃,哪里推得开分毫,显见门内早已闩牢。贾道人思量着适才与长老晤面的情景,象是发生在梦里,却又不象,因为那盏香茗,余味还在齿间飘漾。贾道人思量不出自己这番奇遇的因果,只待捱至天明再作区处。

晨色熹微,贾道人顾不上与知客小和尚招呼一声,便匆匆离去。路经苟头的酒铺,酒铺一切如昨,却隐隐透着一阵凶戾之气。贾道人不敢稍做迟延,逃也似的上了村外的官道。

官道直通县城,贾道人顺着它去了县衙。见了知县正堂,贾道人将“餐霞寺”凶案的一应情状如此这般的一一禀明。知县迅即发下火签,着快手、捕役一干人等速往“餐霞寺”查勘案情,缉拿人犯。

一众捕快来到“餐霞寺”,将内殿门扃撞开,那长老伏尸于地,已死去多日,“功德箱”内空空如也,与贾道人所述毫无二致。旋即,捕快们赶至村中酒铺,将苟头锁拿,并在窖中起获贼赃,孙七负隅顽抗,被当场格毙。

押送苟头的队伍方才上了官道,就听得平地里起了一声惊雷,这雷来得怪诞,隐隐闻见雷声中夹杂着洪钟般的笑声。笑声自“餐霞寺”传来,一浪高过一浪。知客小和尚寻遍了寺里每一处角落,也未见发笑之人的踪影。不久,此番怪诞成了当地的一个奇谈。

贾道人回返“仙履观”,从此闭关静修,不再羁绊于凡尘俗务。如此过了几年,有香客言及,或在莽岭之巅,或在林下松间,一僧、一道,或煮茶,或品棋,或餐松饮涧,或谈禅说玄,优游林下,好不自在。只是,这一僧一道,容貌竟一般无二。想来,这又是一桩异事了。

《莽岭志》记载,殷祐七年正月,东岭猎户甄氏诞下双生子。是时,异香盈室,延三月不散,闻者称奇。翌年,兽掳一子而去,无踪。越明年,甄氏一族没于兵燹云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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