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发卡

                     琥珀发卡

                                  王曦昌

  我第一次遇见这位老人大约是在8年前的春天。

那时候，我还在单位上班，因为我有晨练的习惯，顺着河岸西侧的一条林荫道跑步，当我跑到一处丁香灌木丛环绕的路径时，从支路上传来高亢的音乐声，而且是久违了的我最熟悉的旋律《大海航行靠舵手》，歌声吸引我停下脚步，寻找歌声的源头，原来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拄着双拐，向河边走来，他的胸前挂着半个豆腐块大小的录音机，身后背着一个长长的黄绿色帆布包裹的行囊，乍一看，里面似乎装着乐器，老人满头灰白的头发乱蓬蓬的，深陷在眼窝的一双眼睛像鹰隼般锐利，瘦削的脸庞上鼻梁特别挺拔，如果只看头脸，说他是个画家或者导演肯定是有人信的。

歌声就是从他胸前的收音机里发出来的，而此时的《大海航行靠舵手》换成了《北京的金山上》，收音机传出的音乐声特别大，我发现所有的路上晨练的人，都向他给予关注的目光，而他不屑一顾地拄着拐杖前行，这时我注意到了他只有一只脚着地，另一条裤腿是直线的，不能动弹，说明这是一只假肢，而那只能着地的腿膝盖下也不能动，只有膝盖上还能动，说明这条腿也是残疾，膝盖下是假肢。他走路相当艰难，只能借助双拐行走，每走一步，路上传出他的双拐叩击大地的声音：笃，笃……

好奇心驱使，我想弄明白他到底来做什么，就一路跟着他走到河边一处比较开阔的圆形广场，他放下背囊，从中取出一只大风筝，是一只一米多长的苍鹰，奇怪的是苍鹰的颈处别着一只琥珀质料的发卡，然后，他一手拉着丝线，一手拿着线圈，风起，老人放开手中的风筝，用线去牵引着。吃力地快走代替了快乐地奔跑，只见他手中的苍鹰一顿一顿地飞上了天空，他一直在转动着手中的线圈，而苍鹰在他的仰视下越飞越高……

我悄悄地问身边的一个带着鸭舌帽的放风筝的人，这位腿有残疾的老人是不是每天都来放风筝，鸭舌帽告诉我，只要是天气晴好，这位拄着双拐的老人，每天都准时来这里放风筝，老人很有特点，他放的风筝式样很单调，几年如一日，就是那只苍鹰，苍鹰的颈处永远别着一只琥珀发卡。

我曾经想过他的双腿是怎样残疾的？是老山前线退下来的，还是遭遇了车祸？或者是小时候遭遇了什么不幸？不得而知。

我一直希望再去目睹老人家放风筝的情景，于是，在一天的早晨，早早地起来就去河边的圆形广场看风筝，实际上是想去看拄双拐的老人，他果然在。

老人正在聚精会神地仰着头，目睹他的风筝在空中高高地飘着，有十几个人在放风筝，品种各异，有金鱼、熊猫、蝴蝶；有蜻蜓、蜈蚣、燕子等，唯独老人的风筝是一只傲视苍穹的苍鹰。

我问他，老先生，您放风筝有几年了？

他说，几年？我从小就喜欢放风筝，老伴儿也喜欢风筝，我们两个就一起放风筝、做风筝卖，老伴儿心灵手巧，用旧雨伞、塑料袋、竹条就能做出各种式样的风筝。一次，D市的一家地产公司组织端午风筝大赛，我就想去比试一下，老伴儿不同意，说，放风筝是给自己看的，用不着去显摆、更没有必要跟别人较劲。我不听，就说服老伴儿跟我一起去参加比赛，想不到，路上，载人的客车跟一辆迎面开来的大货车撞上了，老伴儿丢了性命，我丢掉了一条半腿，我有两年多没有放风筝，后来，我接上了假肢，又能放风筝了。我是真后悔啊，可是，世上哪有后悔的药呢！我这风筝是老伴儿足足用了半个月的工夫穿针引线精心制作的，风筝上的琥珀发卡是我年轻时送给她的定情物，老伴儿活着时一直用着，我每次把风筝放飞天空，我就想着，老伴儿在天上肯定能看到我放的她亲手制作的装饰着琥珀发卡的风筝。所以，只要我有一口气，我就让老伴儿做的风筝每天都在天上飞一次……

入冬后的一天，夜里下了小雪，导致气温下降，老人仍然出来了。

我说，老先生，这天气还出来放风筝啊？

他说，是啊，只要不是刮大风或者无风，我就出来，我的风筝只要在空中飘，在天上的老伴儿就知道我还活着，等哪一天这河边圆形广场的上空没有我的风筝了，说明我病卧在床上或者就不在人世了。老先生这几句话说得好凄凉。

冬去春来，我在周六早晨去了河边圆形广场，放风筝的人有十几位，但没有了那位拄双拐的老先生，我问一个老者，那位腿脚有残疾的放风筝的老先生呢？

老者唏嘘了一下，有些惋惜地说，他？走了，跟着他的风筝上天去了。

是啊，风筝上天去了，老先生也走了。这时，有一朵云，像一只苍鹰从天际飘了过来，我想，这朵云，也许就是老先生放的风筝来看望喜欢它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