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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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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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碘伏

 

碘          伏

 

          吴向东

 

我的父亲是位乡村医生,就是俗称赤脚医生的那种。事实上,父亲有几次机会可以招工考干,但爷爷想让他继承衣钵,就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终于把父亲留了下来。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的两个剪影,可以完整地刻画六、七十年代乡村医生的形象。

一个是他煮针头,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害怕,那时没有一次性针头,消毒是把针头放在针盒里,父亲打开那个用了十几年的针盒,在茶杯里里扔团棉球,倒上酒精,就成了一个简易的酒精炉,再用两个高一点的杯子支起针盒,把针头煮上几十分钟,就算完成了消毒。然后拨拉拨拉,挑根直的,装在玻璃管上,抽入药水,照着大人或小孩的屁股扎去。

另一个还比较富有诗情画意,他去打柴时,总要在扁担头上绑一个塑料袋,回来时塑料袋鼓墩墩的,斜挂在柴禾枝上,父亲意气风发,好像捡了不少大元宝。

放下柴禾,父亲坐在小木凳上吃一杆旱烟,就打开宝盒似的打开塑料袋,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出来,里面有我老早就认识的柴胡,桔梗,苍术,薄荷,灵芝等一些草药,偶尔也有一把板栗,几个生柿子,那是父亲送给我的礼物,但也不能白拿,要帮他刮桔梗皮,刮过的桔梗白白胖胖,父亲说“桔梗又名小人参。”

因此,和其他农户相比,我家里总是多了一份丰收,布袋里装的,地上摆的,屋外晾晒的,几乎没有空隙。

我可以肯定地说,父亲的优质服务是谁也比不了的,这可以用母亲的一句话来应证,她把病人称为施主。病人到我家来看病一直被奉为座上宾,先是递上一杯清茶,然后拉会家常,问问收成,转移一下他们的注意力。再开始望、闻、问、切,一个病人至少要弄半个时辰。有时病人走晚了赶上要吃饭,父母是一定要留他们吃一点再走,其热情不亚于家里来了至亲。

钱肯定是要收的。看完病,父亲总是先问一句:带了多少钱?有次我问他:这样问合适吗?父亲说,没有什么不合适的,谁家宽裕不大家心知肚明。有钱就用好点的药,我的本钱也大些,没钱先用草药对付一下,能挺过去也行。草药大部分是自己采的,收个工夫钱。不过也有欠帐的,也不需要签字按手印,父亲把处方夹起来就行。也从没听说有人赖帐,春节前大伙儿都会来还钱,据说老家是最忌讳把药费欠到第二年的。

父亲也烧过一些欠条,我问他,他只答一句:人已经死了。

后来开始使用碘伏,庄稼人手脚割开了,划破了,或是扎针时消毒都用碘伏。

父亲诊所边有一排高大的柳树,那也是我们童年的乐园,柳树枝桠多,不管会不会爬树,都可以攀到树顶,掏鸟窝,看远处,其乐融融。偶尔也有些小意外,比如被老树枝划破了手,往下跳时踩上了玻璃渣,胆大的皱皱眉,胆小的嗷嗷叫或嚎啕大哭,父亲闻讯从诊所出来,大喊一句:怎么啦?怎么啦?屁大的事嚎个啥,过来抹下碘伏。

抹了碘伏就没人再叫唤了。在我们眼里碘伏真是神奇。

父亲给多少人免费抹过碘伏,我觉得数也数不清。父亲说,其实不吃亏,因为庄稼人最重情谊,有德报德,有怨报怨。点滴之恩涌泉相报。你平时吃那么多的鸡蛋,还有蔬菜水果,不少就是他们送的啊。

前年冬天,哥哥一家去海南过年,有天傍晚他打来电话,说是一家人受到了大牛一家的盛情款待,我好不容易记起那个流鼻涕的大牛,说是在海南发了财,哥哥去了海南他一定要接待。他告诉哥哥:你家老爷子好人啊,不知给我搽过多少次碘伏,最关键的一次,我玩刮胡子刀把妹妹手割了,老爷爷抹了碘伏包扎也不要钱,当时我就想,以后要报答啊,这不他后人您来了,我尽点地主之谊也算还了半个愿。

无独有偶,去年我送儿子去郑州上大学,联系上了二牛,也就是大牛的亲弟弟,他是省直单位的一个处长,

一下子把我拉到一个大饭店,和我吆三喝四喝了起来。

酒兴一浓,话就多了起来,我说:“你小子行啊,农民的儿子,无依无靠,也当上处长啦!”

他倒是满面红光:“碘伏,碘伏!是你家老爷子的碘伏给我带来好运。”

他给我讲了他的传奇经历。中专毕业,他分配到畜牧局工作,单位有个大院子,一到星期天,很多小孩都来院子里骑自行车,因为是单身,他周末爱呆在办公室看书,有次看到有个小孩摔倒了,身上好几个地方在流血,他办公室里正好有瓶碘伏,就拿出来帮小孩擦了擦,让他赶紧回家。几天后,有个妇女掂了两瓶酒找他,说是小孩的妈,感谢他帮小孩擦了药。他推辞不过收了酒,直到酒喝完了才知道,那女的是县长爱人,自然,那小孩是县长公子。

有天在大街上,他又碰到了县长爱人,他正要躲开,县长爱人喊住他,说县政府办要招几个年青人,问他愿不愿去,他随口说愿啊,谁知这事就算成了。在县政府办,他埋头干了几年,挣了个副科,后来省直部门招公务员,必须科级干部以下,有基层工作经历的,他居然考上了。一来二去,他名正言顺地当上了处长。

“我也不是存心去帮那小孩,关键是碰上了,手头又有碘伏,脑海里一下子浮现了您父亲给我们擦碘伏的画面,就不由自主地作了,谁料这举手之劳,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真要感谢老爷子潜移默化的教诲啊!”

老兄喝多了,嘴里还念叨着:“莫以恶小而为之,莫以善小而不为。”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我隐约觉得,二牛仕途一定通畅。

搀着他出了酒店,我惊奇地发现,城市的风也是那么爽。

 

(作者系中国诗歌学会会员 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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