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收废站

老 黄 收 废 站

吴向东 

老黄在二十年前就下岗了，下岗时老黄有说不出的心酸。他是信阳方圆几百里有名的炒茶能手，可说下岗就从茶叶精致厂下岗，连个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是集体下岗，也就没啥绯闻。下岗时每人还领了一百斤茶叶抵工资，而老黄发迹也就在那一百斤茶上。这一百斤茶叶给老黄带来了福气，让他一生衣食无忧。

这一百斤茶叶是在武汉卖出去的。那次卖茶，也让老黄找到了茶厂倒闭的原因。老厂长讲究诚信经营，薄利多销，最后是薄利也不多销。他坚持茶叶不提价，鲜叶、工钱，再合计一点营业税，也就是成品茶叶的价格。大伙都埋怨说他把茶叶当树叶子卖。最后树叶子价也卖不出去了。

老黄知道，信阳产茶，一百斤茶叶在本地是不好卖的，就坐班车去离信阳很近的武汉卖茶，茶叶厂里给老黄是按六块钱一斤算，加上车费和伙食费，老黄打算一斤卖八元。

在集市，他捡了只粉笔头，在水泥地上写了“茶叶每斤8元”几个字。等了一上午，也没人来买。下午，老黄忍不住有些焦虑，茶叶如果卖不出去，又赔工夫又赔路费，回去肯定要挨骂。又等到三点多还是无人问津，老黄有点泻气了，再等个把小时就要打道回府，不然赶不上末班车。

等得无聊，他将“茶叶每斤8元”几个字用粉笔再描一遍，还是百无聊赖，他又在8字后添了个0解闷儿，每斤80元，老黄看看也觉得好笑。

不料奇迹出现了，十多分钟后，一个干部摸样的人走过来，大声说：“80元一斤的茶，好贵呀！”

老黄是谈茶的好手，他说你看这颜色，闻这香气，还有线条，是信阳有名的麻雀屎啊！    

干部笑了笑：“就买你的麻雀屎吧！”

干部说一百斤都要了，因为老黄没发票，让他写个条子，茶叶100斤，每斤80元，计款8000元。

老黄把钱数了一遍，赶紧背着人塞进解放鞋里，太厚塞不进，他又分成两摞，用油布包了，把破鞋垫扔了，用百元钞票当鞋垫，着实潇洒了一回。

知道自己拣了个大便宜，老黄明白这种便宜一生有一次也就够了，万不可再有期待。他用八千块钱在郊区买了几间平房，准备老老实实过日子。

老黄也还制茶，大部分留给自己喝或送给亲戚朋友，也有老伙计慕名来要茶，老黄照例管饭，送茶，但每次不多，一二两，最多三四两。

老黄的平房正在公路边，很宽敞，还带个大院子，有人建议他做点生意。比如收破烂，不需要太大本钱，也不太费劲。

说干就干，没有招牌，老黄就从废品中找了块铁皮，用油漆在上面写了几个字“老黄收废站”。

收废站赚个角儿八分的差价，也足让老黄的日子过得滋润。将心比心，老黄知道拣破烂的都是穷苦人，但凡日子好过点，谁也不会起早贪黑去干那脏活，老黄坚持不压价，不挑剔，能赚一分不赚一角。

他信奉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经常备些粗茶，便宜的香烟，让穷哥们送货时润润嗓子，提提神。大伙儿都说老黄的茶好喝，不愧是老把式的手艺，老黄一乐呵，有时还买来酒菜，请大伙儿喝上一杯，天南海北聊天。

老黄的儿子初中毕业后就不愿上学，是脑子贼灵却不好好学那种。让他帮忙干活，又嫌苦累脏。老黄心态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也不强求。店里忙时，老黄才喊他帮帮忙，店里不忙，老黄也不愿他待在那儿，嫌他碍手碍脚。

但儿子还是砸了他的招牌。一次老黄出远门，替一个亲戚操办丧事。让儿子替他守几天店，回来后不少人找他告状，说他儿子太横，压价不说，还短斤少两，就连六十多岁的老余要口水喝还被抢白一顿，气得老余把一袋废品扔进了臭水沟。

老黄训斥儿子，儿子很不屑：“我不也是为了给你多挣两钱吗？还怕得罪捡破烂的不成？”

小县城里收废品的却不只是老黄一家，慢慢的，往老黄这儿送破烂的越来越少。老黄很纳闷：至于吗？现在是我总管啊，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我老黄可是一直善待大家啊！

老黄终于打听到了其中的原委：儿子坏了大家的规矩。

还是儿子当班那几天，儿子收了一批货后不久，一个机关干部就匆匆赶了来，说把一个有用的文件当废品买了，顺手塞给儿子一包好烟，要他帮忙把文件找回去。

儿子一边找文件，一边和干部闲聊，干部问儿子废纸在这儿卖多少钱一斤，儿子多了个心眼，六毛一斤谎说是四毛，干部说：“收破烂在我们哪儿收才两毛，我们一年少说也要卖两千斤啊！”  儿子乘机套近乎：下次我来收，按四毛五，你只需来个电话，其它事由我来作。

儿子很兴奋，他还不甘心在这一个单位收，就印制了名片，发到所有机关办公室。对一些大单位，他还登门游说，封金许愿。也还真揽了不少生意。

时间常了，大家都知道老黄收废站直接到单位收废品了，大伙气得牙直痒，说这老家伙见利忘义，在穷哥们碗里叼食，大家一碰头，就决定不再往老黄收废站送废品了。

老黄大骂了儿子一顿：“你龟孙子比人还聪明！谁不知道机关里每年有几趟活，人家机关人来问我，我也说两毛一斤，那是故意让大伙儿赚点烟酒钱啊！收破烂的人是最地道的，他们都在自己的地盘上收，从不越界。遇到一次单位的活不容易，老哥们一年就乐呵那么几次，就你龟孙子会抢食，你就等着收废站关门吧”

老黄收废站最终是关门了，不是因为经营的问题。县城框架拉大，老黄房子要拆迁，按规定，可以补偿两套商品房，还有一百多万的补偿。老黄觉得又拣了个大便宜。

听说要拆迁，儿子又走东家串西家，鼓动大家闹腾，想办法提高补偿标准，儿子再三劝说老黄莫轻易办手续，老黄早已拿定注意，他冷冷地说“房产证是写老子的名字，你莫多话！”

参加完听证会，老黄第一个办了拆迁手续，回家后，他扔给儿子一串钥匙和一本存折：“房子你一套我一套，我死了后我这套还归你，一百多万我留三十万养老，八十万给你，爱咋折腾咋折腾，只是莫再给我丢脸，尤其是拆迁这个事，我做主，你再闹也没用，政府认我不认你，你要再让我在政府面前丢脸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因为是第一个拆迁，老黄领取了拆迁办一万元的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