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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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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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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穗

穗子从新华书店保洁回来,已是晚上十点钟。她觉得身子骨散了架,腿发软,鞋底擦得地面嗦嗦响。穗子一日打三份工,上午八时去夜总会保洁。下午二时,去一对老夫妇家保洁,晚八时去新华书店保洁。

走到花街路口,穗子突然想起今天是老公贾阳四十周岁生日。穗子不顾疲惫,返身去街对面的蛋糕店买蛋糕。蛋糕店还没关门,橱柜里陈设着各式样品,灯光晃得穗子眼花。她闭上眼,定了定神,选了个最小的蛋糕。最小的蛋糕也要188元,这让她有点肉痛。穗子又去斜对面一家小饮食店,买了几只老公爱吃的菜:烤鸭片、鹵香干、炒螺蛳、板栗炖肉。顺手要了一瓶绍兴糟烧。

穗子进了家,贾阳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见穗子双手拎着大包小袋,他斜了斜眼,又扭头去看电视。半年前,贾阳第二次被企业解雇。开头一个月,他忙着四处找工作,打了几天临时工。后来就一直窝在家里看电视。

穗子从袋子里取出酒,朝老公晃了晃,说:“贾阳,今天是你生日。看,我买了酒。”

生日?贾阳瞄了穗子一眼,皱眉想了一会,又扭头盯着电视。

穗子把几只菜装到盘子里,身子乏力,手一软,盘子滑在桌子上,声音有点大。

贾阳看不进电视了,扭头看桌子上那瓶酒,眼馋。他屈指算算已三个月没喝酒了。自己没有上班后,香烟从十八元一包的利群降至五元一包的雄狮,烟量也从一天两包减少到半包。贾阳认为烟总是烟,嘴巴进,鼻孔出,也没听说过低价烟尼古丁就含量多。贾阳上班时是搬运工,从仓库里把成品搬上货车,又从货车上把原材料搬回仓库。现在没有扛包了,饭量也减少了一半。贾阳有时躺在沙发上想,这样蛮好,虽不挣钱,但也减少了开支。

穗子摆好菜,用嘴咬开了酒瓶盖子,喊贾阳过来喝酒。贾阳趿上拖鞋,伸伸懒腰,拖腿走到桌子边。

久未喝酒,贾阳喝了几盅就六分醉了。他醉眼看穗子,生出些感慨。穗子来自皖北的一个小山村,俩人是在宁波打工时认识的。不久,穗子就跟着他回到了家乡一一浙东的一个小城。

贾阳滋地抿口酒,说:“穗子,你刚来的那段日子里,阿兴常常站在街上,捋起衣袖对大伙说,嘿,贾阳领了个黑皮进屋。比我还黑几分。”

穗子笑了,夹起一块鸭肉塞进贾阳嘴里,说:“堵上你的嘴。”穗子知道街坊邻居们都称呼阿兴为“黑皮”,穗子比阿兴黑,阿兴自然有些气馁。

贾阳说:“穗子,你不但黑,手臂也比阿兴粗壮。你没来前,阿兴常曲起手臂跟人家比粗。你来了,阿兴夏天也穿长袖衬衣,不敢再露手臂。跟你比,阿兴的手臂就是根麻杆。”

穗子人虽粗壮,性子却柔软,一点也不计较江南小城人的闲话。她端着酒盅一口喝下,仰脸哈哈笑。

贾阳和穗子说着闲话,你一盅,我一盅,都喝得八分醉了。

穗子朝贾阳挤挤眼,说:“你这几个月都睡在沙发上,很久没干那个了,要不干干。”

贾阳伸过手,握得穗子喊痛。他眼睛红了,说:“干干,好久没碰你了。”

穗子伸手摸摸贾阳的脸,一脸坏笑,说:“干干,你积攒了几个月,说不定这次能怀上。”

俩人立起身,脚步踉跄,相拥着去了里屋臥室。

太阳沿着亘古不变的路线运行。上午,太阳照亮了门前半边街,贾阳就坐在门槛上晒太阳。下午,阳光投射在对门邻居的墙壁上,贾阳就回到屋里,坐到沙发上看电视。坐着看久了,觉得屁股粘粘乎乎,就躺下看。躺着看得脖颈酸,就又坐起来看。贾阳什么频道都看,新闻、综艺、体育、电视剧、科教、少儿等等。看上去,贾阳对什么都感兴趣,其实,他对什么都没兴趣,每次都只是随机打开一个频道。电视里正播放《动物世界》,各种新奇的不认识的动物正在狂奔、攀岩、飞翔、潜游,沙漠、草原、海洋、高山等景观不断变换。贾阳没见过这些动物和景观,他不想认识这些动物,也不想了解这些景观,他只是眼睛在看,脑子里其实什么也没想。

穗子下班回家忙着做午饭,吃完饭她还要去上班。火舌舔着锅底,菜在锅里滋滋响,穗子拿起酱油瓶,酱油没了。穗子在厨房里大声喊,要贾阳去对面杂货店买一瓶。贾阳靠在沙发上,身子没动弹,也不知他听没听见。穗子只好关了煤气灶,自己出门去买。

晚上,穗子和同在新华书店做保洁的同事说起老公目前的状态,她忧心仲仲地说:“半年了,再这样躺下去,怕他以后不会站立了。”

同事比穗子年长些,她说:“你瞎担心,我隔壁邻居五十岁了,窝在屋里快十年了。”

穗子心一寒,手里的抹布掉落地上。她双臂紧抱胸前,想:这多么可怕,一个人手脚不残,竟能窝在屋里几十年。

一日傍晚,穗子下班回家,碰见一街坊,肩上扛把锄头,手里拎只塑料桶。穗子好奇,上前问了,才知道城外有许多荒地,街坊在城外种点菜。

穗子回家对贾阳说起种菜事,她说:“整天看电视,骨头也疏松了。种菜好,锻炼身体,又能省点买菜钱。今年的蔬菜价格比去年涨了一倍。”

贾阳双腿从沙发扶手上放落,眼睛仍盯着屏幕,点头说:“好,好,种菜好。”

穗子望着贾阳,知道他没听进去,只是机械地点头应话。穗子深深地叹口气,进厨房做饭去了。

第二天,穗子上街买来锄头、塑料桶,对贾阳说:“我把农具买来了,你去城外找块荒地种点菜吧。”

贾阳躺在沙发上,瞄一眼锄头,说:“先搁那里,明天去吧。”

好些个明天过去了,贾阳仍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一日,穗子的大姐发来微信,说父亲病了,病得不轻。穗子要回家乡探望父亲,临走时,再三叮嘱贾阳活动活动,去城外种点菜。

贾阳说:“好,明天就去城外找块荒地。”

半月后,穗子回到了小城。进了家门,见屋角的锄头没沾一点泥星,塑料桶的包装袋还没有拆开,心里便叹了口气。

穗子忽然闻到屋里有一股臭味,忙转身四下嗅。她看到冰箱四周有一圈水渍,急忙跑过去,打开冰箱门。一股呛鼻的臭气冲得穗子头晕眼花。冰箱里的猪肉腐烂发黑,萝卜长满了绿毛,豆腐成了渣。

贾阳坐在沙发上没动,抬抬眼,说:“冰箱坏了。”

穗子气急,声音卡在喉咙里,尖利刺耳:“坏了,也不找人修。回家前,我为你备了半个月的菜,烂了,全烂了。”

穗子脸色冰冷,她把冰箱里腐烂的食材扔到垃圾桶里,摔得乒乓响。结婚十多年了,她第一次朝老公摔脸子。

发过火后,穗子又心疼起老公,问:“这半月日子怎么过的?”

贾阳说:“对付着吃呗,街上买点馒头、烧饼,能吃几天。不干活了,整天看电视,吃了看,看了睡,肚子又不饿。”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天花板上刷的白石灰开裂了,开始剥落掉渣。地上麻麻点点一片,极难扫净。穗子上班出门前对贾阳说:“上午,你把开裂的白石灰先戳掉,改天我找个泥瓦匠重刷一遍。”

穗子中午回到家,见贾阳躺在沙发上,石灰渣掉满了他的裤子,花白一片。

穗子上前拖贾阳起来,拍打着他的裤腿,屋里弥漫着白雾。

贾阳和穗子正吃着中饭,一块石灰渣掉下来,落进了汤盆里,溅起豆大的水花。

穗子把饭碗一推,说:“这日子没法过了。”她出门了,上班的时间还早,但她不想再在屋子里多呆一分钟了。

接下去的日子里,屋子里静寂极了,贾阳和穗子一天说不上几句话。以前,穗子爱笑爱说话,满屋子都是她大嗓门的说笑声。现在只能听见穗子轻微的咳嗽声,刷刷的脚步移动声。

接连几日,穗子时不时地呕吐,贾阳陪穗子上医院检查。一年多了,贾阳第一次上街,感到浑身不自在,就不停地扭头、耸肩。

医生检查后,出来对贾阳说:“恭喜,你老婆怀孕了。”

贾阳怔住了,双手不停地搓着脸。穗子出来,拍拍贾阳的肩膀,他才转动眼珠,回过神来。

回家路上,贾阳摸摸穗子的肚子,说:“想不到前些日子一积攒,还真积攒下一儿子。”

穗子咧嘴笑了,眼里有泪花闪烁。

第二天清晨,贾阳就穿衣起床。

穗子拉过贾阳的手,放在自己脖颈后,抱住他说:“天还早,再睡会。”

贾阳说:“我要去找工作了,你过几个月就不能再上班了,得在家里养着。”

一上午,贾阳找了几家工厂,都说不缺人。没找到工作,贾阳很沮丧,拖着腿回家。一路上,他不断地对自己说,会找到工作的,会找到的。明天上午继续找吧。

回到家,穗子还没有回来,贾阳就动手做午饭。他想老婆怀孕了,得增加营养,老婆虽只一张嘴,但肚子里还有一个人呢!于是,贾阳炒了两盘蔬菜,炖了一盆鸡汤。鸡是穗子上次回家乡时带回来的,冻在冰箱里,一直舍不得吃。

穗子下班回来,见饭菜已摆上桌,眉开眼笑,喜得嘴角直抖索。

午饭后,贾阳坐到沙发上,顺手打开电视。电视里正播放连续剧《杀虎口》,前天贾阳已看到十八集,今天播放到二十四集了。贾阳看了几眼,忽然揿灭电视,立起身,从屋角拿过锄头,出门去了。

正是初秋季节,天高云淡。风拂过身子,凉爽得人要飘起来。郊外,散落着一块块大小不一的荒地,长满了衰败的野草,丑陋难看。贾阳挑选了一小块荒地,靠近水沟边。他挥锄挖掘,不一会,汗水渗进了眼睛,眼前白花花一片。贾阳拿袖子擦把眼,又埋头挥锄挖掘,衬衣湿了,贴在脊背上。

太阳已落在远处的松树丫叉上,滚圆,橙色的,沒有了刺眼的光泽,显得那么温和。

贾阳看着开垦出来的土地,泥土黑乎乎的,散发着新鲜的土腥味儿。贾阳柱着锄头想:明天来栽上菜秧。几个月后,这里就会是一片绿油油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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