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

小帆和天亮是同学，正念初中一年级。小帆家在梧桐路的东边，天亮家在梧桐路的西边。每天早晨上学去，两个人几乎都在寒山路与梧桐路的丁子路口碰到。寒山路没有公交车，朝南走三百米，就到学校了。

每日吃早餐时，妈妈咬一口油条，给小帆嘱咐一遍今天上学时要注意的事项。嘴里嚼着油条，妈妈的话含糊不清，小帆也没在意听。从小学到初中，妈妈每日早晨都唠叨不休。吃好早餐，妈妈送小帆去学校，一直送到校门口，注视着他的背影进了教学楼才回家。

天亮的妈妈从不送天亮上学。每日早晨，天亮出了院门，妈妈立在门口，挥挥手，大声说：“亮亮，走吧。”

寒山路旁有条溪流，溪水闪亮，奔向远方。溪边是草滩，野草茂密，把大地染绿了。

天亮和小帆结伴走了一段路，说了一会儿话，天亮就跑进草滩里去捉昆虫去了。

小帆羡慕天亮，每日早上，他都带着一些昆虫来到学校，有蚂蚱，螳螂、蟋蟀等等。昆虫分别装在几只铁盒子里，盒盖上凿满细密的透气孔。天亮说他放学回家后，再把昆虫放养在院墙根的草丛中。

一日，小帆想跟天亮去草滩捉昆虫，就跟妈妈说：“妈，你回家吧。我去草滩看看天亮怎样捉昆虫的。”

小帆妈妈脸立刻变长了，说：“读书要紧，贪玩会影响学习的。”

小帆说：“上课时间还早，我就去一会儿。”

小帆妈妈说：“早点好，争取第一个到学校。”小学时，小帆的学习成绩在班级里始终处于中游，怎么用功也提不高名次。妈妈对小帆说：“每天早点到校，就能多出一点时间读书。初中加把劲，把学习成绩往上提一提，上升个十几名，将来争取考上重点高中。”

小帆埋下头，拖着腿走，脚底嚓嚓响，路上扬起一股灰尘。

一天早晨，到了寒山路口，小帆和妈妈又遇见了天亮。小帆立住，目光坚定，说他要和天亮结伴上学，不要妈妈送。

妈妈不放心，拽过小帆的手不放。从小学到初中，儿子从未离开过她的视线。

小帆甩开妈妈的手，跑进草滩。妈妈泼命追，在草滩深处逮住了儿子。

一天下午，不知什么原因，学校里提前放学了。妈妈还没到学校接小帆，小帆就去天亮家，想看看他放养的昆虫。

进了院子，小帆看到一片菜园，竹架子上挂着青绿的丝瓜、紫色的茄子、橙红的番茄。小帆看傻了眼，以前他只在妈妈的菜篮子里见过这些蔬菜。天亮对小帆说，菜园子里的蔬菜都是他种的，吃不完，叫小帆回家时捎点回去。

天亮走到墙根旁，拨开野草，小帆看见蚂蚱在草丛间蹦跳。天亮说，蟋蟀白天钻在石头缝里，夜里才出来鸣叫，鸣叫声溢满了院子。看了昆虫，天亮请小帆进屋。进了屋，小帆惊了，四面墙壁上画满了画，有蓝天、溪流、沙滩、树林、草甸，天亮把整个原野都搬进了屋子。

小帆在屋子里转圈看了画，扭身问天亮：“你在墙壁上乱涂画，爸妈不骂你？”

天亮低下头，鞋底搓着地，声音变细了，说：“爸妈不管。”

傍晚，太阳落在远处的树丫上，滚圆，橙色的，没有了刺眼的光芒。小帆拎着一篮蔬菜，哼着歌儿回家了。

小帆刚迈进家门槛，妈妈一头撞过来，大声吼：“一下午，跑哪儿撒野去了？”

小帆说：“去天亮家了。妈，你也管得太宽了。天亮把四面墙壁涂满画，他爸妈都不管。”

妈妈说：“天亮的爸妈不管教他，学习成绩肯定好不了，我们不跟差生玩。以后要跟学习成绩好的同学玩。”

转眼念完了初一，放暑假了。放假那天，天亮在校门口，指着远处闪亮的溪流对小帆说：“去年，那里新建了一个天然游泳场。暑假里，我每天上午做作业。除了下雨天，下午都去溪里游泳。”

暑假转眼过去了一半，小帆每日在房间里做作业，妈妈在房间外面做家务，管着小帆，不让他出门。一日下午，天闷热，小帆心里烦躁，椅子在屁股下吱嘎响，面前的数学题无趣乏味，小帆的心早已飞到学校门前的溪流去了，他一遍遍想象天亮在溪里游泳的情景。妈妈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小帆打开窗子爬出来，从后门绕到梧桐路，来到了学校门前的溪流边。溪畔真迷人，各色花朵漂浮在碧绿的野草上，招惹着人。万千柳树枝条随风飘荡，送来一阵阵凉风。溪岸边的细沙金黄柔软，小帆忍不住脱下鞋子，赤脚走在沙滩上。

一个人猛地从溪水中窜出来，吓了小帆一跳。来人摇晃头，甩掉一头水珠，原来是天亮。他从远处看见小帆，潜水来到了溪岸边。

天亮朝小帆招手，说：“别怕，溪边水浅，下水学游泳吧。”

小帆小心地走进溪水中，跟天亮学游泳。游了一会，小帆觉得溪水果然一点也不可怕。整天闷在屋子里做作业，头昏脑胀，溪水让自己的脑子变得清爽了。

练习游泳大约有一个多小时了，小帆觉得力乏了。两个孩子便走上溪岸，坐到一棵大柳树下。

天亮扭身问小帆：“暑假作业做完了吗？”

小帆说：“数学作业还剩一半，许多题不会解。”

天亮就从柳树下拣了根树枝，在沙地上出了一道数学题。小帆皱眉想了一会，摇摇头，说他不会做。天亮用树枝在沙地上演算了一遍，小帆点点头，说他懂了。天亮又出了一道题，小帆凝神想了会，心里豁然开朗，他飞快地拿树枝在沙地上写下了答案。小帆抬头望着溪流，自言自语：“这道题我在家里想了半天也不会做，怎么到了野外就突然会了呢？”

傍晚，小帆回到家。妈妈从沙发上跳起来，扬起手臂，大声叱问：”一下午，你偷跑出去干么了？暑假作业也不做。”

小帆肩胛一耸，缩缩头，小声说：“我跟天亮学游泳去了。”

妈妈的手臂还举着，她说：“下午看不见你，我心跳得慌，现在还怦怦跳。记住，今后不许再跟差生玩。”

小帆抬头说：“天亮不是差生。初一时每次考试，他各科成绩合计总分都是班级前三名。”

妈妈头晃得小帆眼花，说：“我不信，天亮捉昆虫，在墙壁上乱涂画，到溪流里游泳，这么贪玩，学习成绩怎么会好？”

转日，妈妈跑到学校里，找小帆的班主任打听。班主任说：“天亮的学习成绩确实是全班前三名。”班主任转身走没影了，小帆妈妈还橛在校园里。

妈妈从学校回来后，还没醒过神来，坐在沙发上唠叨个不休：“怪事，天亮的学习成绩竟然是全班前三名。”

小帆走到妈妈身边，说：“妈，你以为我只顾玩了。游泳歇息时，我和天亮就在沙滩上做数学题。我各科成绩数学最差，过去最怕做数学题，现在开始喜欢上做数学题了。在沙地上做数学题，感觉脑子也灵活了。”

妈妈从此不再阻拦小帆下午去学游泳了。喜欢游泳的天亮学习成绩名列班级前矛，那么，自己的儿子学会游泳后，学习成绩也一定会提高的。小帆的妈妈爱认直理，她是这样想的。但妈妈不愿小帆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每日下午，她偷偷跟在儿子身后，来到溪流边，远远地盯着小帆的身影。

暑假快过完了。一日，妈妈对小帆说：“上午，我俩一起去天亮家。天亮学习成绩这么好，我要向天亮爸妈请教一下，他们是如何培养孩子的。”

妈妈问小帆对天亮爸妈的印象，她说她要准备几个问题，免得到时心里慌张提不出问题。

小帆说：“我只去过天亮家一回，那天没有碰见他爸妈。”

小帆领妈妈到了天亮家。天亮听见小帆喊他，赶忙出门迎接，手上沾满颜料，脸上还涂抹上了几道。天亮说：“小帆来了。我正在画画。”

进了屋，小帆妈妈看见四面墙壁上涂满画，只有手够不着的墙壁还是雪白的。墙根下有一把椅子，滴上了一些颜料，想来天亮刚才正站在椅子上画画。

天亮洗了手，擦净脸，拿出暑假数学作业本，问小帆还有哪几题不会做？

小帆在天亮的辅导下，坐在桌子边做功课，专注入神，一时间竟忘记了妈妈的存在。小帆妈妈坐在一旁，心里感慨万千，儿子在家里做作业从没这样专心过。

快到烧中饭时间了，院子里响起竹竿敲击声，天亮急忙跑到门口喊：“爸、妈，回来了。”

小帆和妈妈看见天亮父母敲打着竹竿迈进门槛，发现天亮父母竟是一对盲人。小帆妈妈半张着嘴，眼睛瞪得蛋圆。小帆躲在妈妈身后，探头望着天亮的父母。

天亮爸爸仰脸对小帆妈妈说：“来客人啦，让你见笑了，家里满墙都是画。天亮喜欢画画，他要在墙壁上画。我和天亮妈眼睛看不见，画得好坏也不知道，就随便孩子乱涂吧。”

小帆从妈妈身后走出来，来到了天亮爸爸身边，伸手摸着他手中的竹竿。

天亮爸爸抚摸着小帆的肩膀，说：“盲人眼前一片漆黑，不知道天地是什么样的，盲人心中只有自己的天地。孩子们眼前一片光明，这是他们的天地，就让孩子们自由自在，快乐长大吧！”

小帆妈妈望着天亮爸爸手中的竹竿，呆立在那里，事先准备好的问题一个也用不上了。

2024年9月25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