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表姐——“毽”
马未都先生说:“生与死,是人生永远的大课题。”
人过半百,自然经历过许多次他人的生死,包括至亲长辈的离世,痛过哭过。人生,看开悟透了,也就会漠视一切万物,甚至身边一个生命的永远离去;看不开悟不透,一朵花的凋零一片叶子的飘落,都会伤感悲怀。而我未悟透也不至于看不开,不以物喜但会因生命的逝去而伤悲。
刚从老家回到城里不到一个钟头,母亲就打电话来,我瞬间升起不好的兆头。“三姨(母亲的姐姐)打电话说,‘毽’丢了。唉,可惜了!”“哦”,我默默地挂了电话。今天在老家一共待了不到三个小时,杀鸡,收拾;弄菜,装包。母亲反复念叨:“躺在床上说话都没力气了,可惜了,才五十四岁哟!”在后院捉鸡的时候,在厨房烧水的时候,在地里弄菜的时候,母亲都轻声地对我念叨:“可惜了”,“可惜了”,“可惜了”!“别人是拿钱买命,她是舍命留钱,自己不医有啥办法?”我这样回道。一个月前我们去看她,大家都劝她去重庆大医院,我是费尽了口舌的。晚上回家又咨询了重庆医院的亲戚,也和表侄女反复探讨,想方设法希望她能燃起求生欲望,积极配合治疗。
她最终放弃了,放弃了一切。她是对生死看开悟透了呢?还是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而放弃生选择死呢?她是担心儿子才按揭买房没耍朋友呢?还是焦心老公工地上的欠款未收到呢?我无法揣测她的思想,一位纯朴的农村妇女的思想。
从未上过学的母亲都知道,即使用二三十万,自己也只贴十来万。这病手术后好生将息,不说像身边某某恢复到唱歌跳舞与先前一样,至少三五年是没问题的。“这种情况看是复发了,不治就很快,治,说不准。但病人要医。”一月前医院的亲戚这样回答我。古话说:“人死不离药。”一直到她冷冷的躺在那里,我都无法理解她的世界,一位纯朴的农村妇女的世界。
“毽”(带儿化音)是二姨的长女,书名伦蓉。接脚是长子“长尔(或儿化音)”,次女“雪(儿化音)”这小名取得有些粗糙,应该是没文化的父母随便抓一物件取的,喊着喊着就没几人知道书名了。“毽”学习成绩是借住在三姨家她那一届三个当中最好的,只可惜差那么几分,没考上师范也没复读,回家帮父母挖土挑粪种庄稼。后来,长得白皙玉润的表姐就嫁到山脚马路外一邹姓人家,表姐夫在外跳,她就守家带娃孝敬公婆。我比表姐小几岁,读师范参工平时就少了来往,她的事我知道很少,见面她总是夸你好,从不摆她的婆家小家的事。
直到一月前去看她,从几个姨嘴里才得知她的好。二姨两老平时有什么事都是她跑前跑后,这我知道也不奇怪,她离得近又是长女。两年前二姨父患病后把父母接到她家照顾也不奇怪,毕竟兄弟城里房子不够宽又爬上爬下,妹妹又在学校附近租房带娃读书。这是做女儿该为的孝,该做的好。但三姨说邹家公公婆婆生病卧床,都是她端屎倒尿尽孝送终,这份好让我惊讶!这份好试问有几个儿女能做到,何况是媳妇?!
她只是勉强笑笑,轻声地说:“都是该做的。”这时候她病已复发,恶心呕吐食不下咽。这时候,离她的生命尽头,仅仅只有一个月。
那一天,阳光很好。我努力回忆许久,才记起那一个星期六本是要回老家给母亲过生的,三姨打电话说“毽”有些恼火了,于是大家决定去看她。我把车停好,母亲她们已在路坎边和“毽”说话了,原来她一个人在家,表姐夫上街买菜准备去了。她已经瘦得变了形,脸上一片惨白,在阳光下都没有一丝红润。她的手抓着塑料椅子,椅子应该是她的拐杖。一早她就从马路下的家里出门,靠着它,一阶一阶下梯,再一步一步沿着这坡路往上爬,然后坐在那里晒太阳,等亲人。马路上过往的人看不见她,她靠在土坎下,不作声,静静地听马路上的一切动静,等着我们。
表姐把父亲送上山后,不久她就病了,实际上二姨父病时她就查出病了,一直瞒着拖着。她住院手术都没人告诉我,知道后我没细问她害的什么病,母亲也没给我讲,她的老观念是不好讲这女人病的。化疗后说恢复得还好,还经常下地侍弄庄稼,锄地浇水。我也就以为她还好,虽然她从生病后就再也不走动,羞于见亲朋好友,也只认为是她的好面子。
“还差一天才满一个月,她就倒床了。”母亲她们上周六又去看了她,我因有事,没能活着见最后一面。这遗憾这愧疚就只有借着一把纸钱三柱清香,默默地对你说:“‘毽’,一路走好!天堂无痛怜好人,九泉安息梦来生。”
2022.11.24深夜匆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