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汪小红
(1)
登顶四川四姑娘山三峰的那一刻,我激动。我们登山队,9位队员,5人登顶,我是唯一的女性。这座雪山,海拔5355米,最后冲顶的100米路段,几乎都是80度至90度的巨石崖壁。在这段危险最大,难度也最大的攀登路线里,我们悬挂在空中,双脚踩蹬光滑的石壁,双手向上推动上升器,身子吊在绳索上,一点点往头顶上的高空移动。我们是在凌晨4点10分,从海拔4200米的大本营出发,经过艰难险阻、高强度、大难度、极危险的8小时极限攀登,终于在12点20分,我成功站立在三峰的雪山顶峰,这次陆续登顶的有30多人。顶峰,是约1米长刀刃样的山脊,我将小背包小心翼翼放在山脊上,背包两端都悬空,随时有滑落的危险。顶峰面积狭小,只能半梯形同时融纳10人,还必须将主锁连同绳索挂扣在垂直90度刀削般光滑的巨大岩石板上,以防滑坠。一条约60公分宽两米多长的小路,只能同时让一到两人行走,小路的下方及四周,都是陡峭的几乎是垂直90度的万丈深渊。顶峰上,有6位早我登顶的深圳队的登山队员,他们用主锁连着身子扣在岩壁上休息。杨二哥害怕我滑坠,他用一根扁带,连着主锁,套在我的安全带上,跟随我在狭窄的顶峰山脊上缓慢走动。
环看四周,望不到边际的,是一团团一簇簇棉花样洁白的茫茫云海。云海的间隙里,是深邃的蓝天,蓝天斑斑点点镶嵌在云海中,那浓密的云海,将整座四姑娘山三峰缠绕着。对面幺妹峰,如同天空中的宫殿,金子塔般孤独地屹立在云海里。幺妹峰的顶尖上,有一团洁白的云雾,散开着飘在雪山上。那云雾,有的像轻纱,有的像棉花,似隐似现裹着白雪皑皑的幺妹峰峰顶。整座幺妹峰,好像是天际飘来的一位异域少女,含羞地默默情深地注视着我们,它是那么靠近,那么触手可及,可以清晰看到幺妹峰雪山上雪地的景致,事实上,幺妹峰距离三峰有几十公里的距离。那些仙境般的云海,将四姑娘山的大峰和二峰,全都掩藏了。四姑娘山有四座雪山,分别是大峰、二峰、三峰、幺妹峰。户外界,大峰和二峰,是攀登雪山的初级雪山,难度不大,徒步可以登顶。三峰,山体陡峭,是初级技术型雪山,攀登难度和风险都大于大峰和二峰,必须借助主锁、上升器、8字环、绳索等攀登器械,并要学会攀岩技术,才能登顶。幺妹峰,是技术难度最大的攀登,目前世界上只有几人登顶。
我在顶峰赏景、拍照、休息20分钟,正准备下撤,突然脚下2米处一块巨大的岩石,向下滚落,滚动的巨石,距离正悬挂在空中下降的,十几位我们队和深圳队的登山队员们不足10米,岩石在滚落过程中,撞击崖壁,击碎出一些细小的石头,一块鸡蛋大的碎石,快速击中一位深圳山友的头部,好在那人戴着头盔,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的领队汪玉金催我赶紧下撤,身子用绳索挂扣在顶峰崖壁上休息的6位深圳山友,在杨二哥的催促下,也纷纷起身下撤。顶峰,危机四伏。
(2)
我是在深圳磨房网,看到成都西行户外的浪子雨,发布国庆攀登四姑娘山三峰的贴子后,独自一人从珠海飞到成都,参加这次攀登四川的四姑娘山三峰活动,刚好与著名户外探险公司凯乐石组织的全国200多名山友,攀登四姑娘山二峰的登山大会在同一天。
我们的登山队伍,由7位来自黑龙江、珠海、河南漯河、浙江温州、四川眉山的山友,以及2位西行户外的雪山协作共9人组成,我是唯一的女队员。我们从长坪沟徒步16公里,到达四姑娘山三峰山脚下,然后,沿着三峰陡峭的山体,一直向上徒步。这座雪山,不同于其它雪山,到达大本营之前,所有的路都是陡峭的,没有平缓的路面,可以让我们坐下休息片刻,只能在原始森林里不停地向上攀登,才能前进一点点。途中,偶遇到两支下撤的队伍,他们都是攀登到三峰垭口下面的C1营地,因雪坡太滑,没有踏脚点,无法继续攀登,只能下撤。了解雪山上方的路况后,我内心产生艰难险阻的意念,加快步伐,独自一人追赶前方的队员。经过6小时徒步,我终于到达海拔4200米的四姑娘山三峰大本营。领队汪玉金早在大本营帮我搭建好帐篷。因为我们的队员晚一步到达大本营,稍稍平坦的枯草地,被其他队伍的三十多顶帐篷占有,我的帐篷只能在山体斜坡最边缘处扎建,好在帐篷的防潮垫下没有岩石。我的帐篷外二米多处,是陡峭的80度左右的巍峨山体,如果大本营有巨大的风,我的帐篷很有可能被大风刮到悬崖下。
在公用帐篷吃罢晚餐,天空飘起漫天雪花,寒风剌骨,我双手冻得僵硬。领队汪玉金和协作伍志凯,带着我们7位队员,与其他登山队的队员们一起,进行雪山攀登技术培训。杨二哥,是所有登山队的总指挥,我在晚餐时认识他,他曾经是王石、孙楠的协作,分别带这两位明星登顶了四姑娘山三峰,搜狐张朝阳的登山队伍,只要来攀登四川小金县的雪山,杨二哥是必须聘请的雪山向导,这么有实力的雪山向导,给我吃下定心丸。汪玉金,23岁,毕业于四川的户外运动学校,曾经荣获全国山地运动男子个人负重登山比赛第三名,多年带队攀登四姑娘山大峰、二峰、三峰,其中,三峰攀登是他的强攻。伍志凯,19岁,四川的户外运动学校在校学生,还没毕业,他利用国庆假期实习当协作。
夜色来临,山谷静寂,登山队员们戴着头灯,继续在冷冽的寒风中,在大本营的山坡上强行学习器械操作,这是登顶三峰必须熟练掌握的攀登技术,否则,无法登顶。杨二哥和伍志凯教我如何使用绳结,以及高空过绳结时,怎样用快挂保护自已。伍志凯补充教我当身体悬挂在空中,双脚没有踩踏在崖石上时,如何用另一只脚,踩在绳套上自救。所有的山友,都有条不紊地用登山器械学习上升技术和下降技术。
(3)
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的漫天飞雪,肆无忌惮地飘落,在大本营四周的山体上,很快铺上一层洁白的雪,积雪在夜的灰暗里闪耀着银灰色的光。巍峨的雪山沉寂,除了几十顶帐篷里透出微弱的灯光,有丝丝生机感,周围的一切,在飞舞的大雪中按下暂停键。我钻进帐篷,喘着粗气,缓慢吃力地脱下登山鞋,摊开睡袋,套好身体,零下15度的羽绒睡袋,很快暖和我冻僵的躯体。帐篷灯下,我吃着牦牛肉干,阅读王石的书《灵魂的台阶》,我要在书里找到他攀登珠峰,在雪山上遇到危险境况时,给我的三峰攀登提供借鉴。在无任何声音的高海拔区域阅读,让我忘记轻微高反带来的头痛,睡意很快袭来,我沉沉入眠。
朦胧中,突然听到“扑”的声响,睁眼,帐篷贴在我的额头上,开灯,发现帐篷杆压歪,帐篷里氧气稀薄,我拉开两端内帐,一股冷气嗖地钻进来,脑子更加清醒。将脑袋探出帐篷外,刺骨的寒风,夹着大朵的飞雪,扑向脖子里,外帐上那厚厚的积雪,因我轻微抖动帐篷脱落下来,我赶紧穿上羽绒服、抓绒衣、冲锋衣,戴上头灯,掀起帐篷外帐,看到积雪已经将我的帐篷封埋了。我躬身爬出帐篷,全面检查,发现已经冻结的厚厚积雪,紧紧压满帐篷顶部,帐篷杆压弯,帐篷被埋半尺多深。我用力摇晃外帐,大块的积雪,从帐篷顶部滚落,雪地里,弹出深闷的“扑”声。也许我清理帐篷积雪的声响有点大,隔壁帐篷里的山友,也钻出帐篷,他用力抖动他的帐篷,男人的力气真够大,他只摇晃一下,所有的积雪,都从帐篷顶跌落,他朝我微微点头,我们并不认识。
环看大本营,几十顶帐篷,原本都是五颜六色,但是在夜色里,在白雪的辉映下,帐篷都成为一团团漆黑的圆球。远处,帐篷里传来弱弱的鼾声。我站在雪地,眼前那雄伟巍峨的苍茫雪山,全都藏进黑的夜里,只有蒙胧的,阴暗的,黑中带白的雪山,壮观地展现面前。远离帐篷区,我在大本营的山坡小道上慢无目的走动,雪花还在飘,气温降到零下十几度,这里海拔4250米,只有不停地走动,身体才会暖和,我看到我呼出的气,很快在空中形成薄薄的雾气,我用心感受雪山里的一切,可雪山四周死一般沉寂,没有任何生机,没有任何声音,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声音,也不会有,我似是置身于宇宙的空洞里,似是处在另外的星球上,我孤零零地在雪山上看着、听着、想着。我在想,为什么跑到这样的境地?为什么来攀登雪山?我感受着死般的沉寂,将灵魂深处的垃圾释放出来,身心坦荡而舒畅。我停下脚步,闭紧眼,努力将眼前死亡一样的世界,深深刻进脑子里,贪婪享受眼前的一切。睁开眼,我在心里与自已开始对话,想那些平时想不通弄不明白的问题,我想到了前夫为了要回年幼的儿子,他骗走儿子后,儿子生病不去治疗,而是让儿子与一位从外省刚来的同龄小男孩一起,在废弃破旧的办公室内生活。两位12岁的小男孩,自已买菜做饭,没有大人照看。儿子是我从小独自一人养大,前夫多年不拿一分钱出来养儿,也从来不管儿子,还在法庭与我抢儿子的抚养权,我想不通。这是我为什么来攀登雪山的原因之一。在这死般寂静的雪山里,我掏出所有的痛苦,放飞思绪,我又想到了我母亲的去逝,是因为我第二次攀登哈巴雪山时,为了与中国最著名的登顶过世界11座8千米雪山的登山家杨春风一起,去攀登哈巴雪山,他带来一支强悍的登山队伍,这次他的队员中,多人登顶珠峰。他承若向我传授登山理念,当面教我攀登雪山的知识,这么大的诱惑,对于爱好攀登雪山的我,不可能拒绝。当然,杨春风实现了对我的承诺,他与另一位登顶过珠峰的登山家一起,手把手教我怎样在雪地里使用绳索攀登,事后,在网上花几小时给我传授登山理念。但是,我为什么要把再次去攀登雪山的事,告诉母亲呢?母亲是知道雪山上险恶的天气,知道我第一次登顶哈巴雪山,宣传家族电视剧《汪伯雅将军》时,两次掉进冰裂缝里,差点没命的事实,为什么我就不能给母亲善意的欺骗,不告诉她我是与中国最牛逼的登山家在一起攀登初级雪山,母亲不就不会出事么?事情就是那么巧合,那一年的元旦,湖北老家下了一场几十年不遇的大雪,心急如焚的母亲,担心我在雪山上的安全,在下大雪的那天夜里,她高血压骤然升高,不幸脑溢血。这份痛苦和自责,在后来的日子里,折磨我整夜无法入睡,常常在凌晨三四点钟,害怕哭声吵醒儿子,在儿子入睡后,我躲在被窝里悄悄哭泣。这是我为什么来攀登雪山的原因之二,我想用虐待自已的身体,减轻自已的痛苦。雪地里,我仍然独自一人慢慢走动,脚下积雪增厚,零下十几度的低温,将我的双手冻得僵硬,我把登山杖插进积雪里,取下厚手套,使劲搓手,可是,脑子里还是想着那些想不通的事,我又想到了工作,我老板因为我玩户外探险,害怕我出事故,认为我精力过剩,每天给我安排比同事们多得多的工作量,这种极为超负荷的工作,持续多年,我把每件工作干得出色,从不抱怨,可是工资从来不长,每年的年终评审,老板总是给我过关的评价,先进工作者从来与我无缘。老板一直以为我工作太累,双休日不会去玩户外探险,可是,越是工作压力大,在双休日,我越是疯狂玩户外探险。因为,户外运动,是最好的减压方式,也是放松身心的好地方。这是我为什么来攀登雪山的原因之三。
就那样,我在空寂的雪山上,独自走着,自已与自已反反复复对话,终于想明白,前夫是因为无法拿走儿子的抚养权,才去走险,本意是想得到儿子,他不会伤害儿子。母亲的去逝,是天意,她已经活了86岁,人都要死的,我看淡了生死,但我明白,灵魂是不会死的,母亲活在我心里。员工若是玩户外探险,不幸没命,老板心里定会内疚,老板给我加大工作量,情有可原。我还想,生活中那些过不去的坎儿,与我在雪山上拿生命去自虐,死都不害怕,那些不好的事情算个啥?后来,我在生活里,在工作中,遇到的事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切事情都看得很开,人也变得更加豁达开朗,在安全下,总是没心没肺玩我的户外探险。
不知不觉,我走回到我的帐篷处,所有的山友们,都躺在他们的帐篷里安然休息,他们不知道大雪已将他们的帐篷杆压弯,积雪把他们的帐篷埋得更深。我再次摇晃我的帐篷,一些积存的新雪,被我从帐篷顶部抖落,我的帐篷杆安全了。
(4)
凌晨2点半,雪停。汪玉金走到我的帐篷外,告诉我,天气不好,观察其他队伍的攀登情况,看看他们今天是否能登顶,我们要在大本营等待一天。可能夜里我在寒冷的户外呆得太久,我的头有点疼,轻度感冒。凌晨4点,大本营里有两支队伍出发了。早晨7点,我起床,黑龙江的俩小伙都高反严重,他们下撤,很遗憾不能与我们一起攀登雪山。河南的盛国耀,感冒有点重,在发烧,我给他一天的双黄莲药物,他说,在大本营适应一天,看明早的情况再定。早餐后,我跟着杨二哥去大本营雪山上方300米处的洞口取水,积雪没有凝固唯一的水源,这么高的海拔上有泉水,很知足。杨二哥取完水,走下山,我往雪地的高处独自徒步。当我攀爬到小山峰上,观赏脚下的大本营时,那些红色的,绿色的,黄色的,蓝色的帐篷,像一团团小气球,俯贴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显得那么微小,四周连绵起伏的巍峨雪山,气势磅礴,苍茫雪域里,处处都是白雪皑皑的雪山。不一会儿,同队的队友张维星、蒋义进、盛国耀、王铭哲、伍志凯和汪玉金,都从下方的大本营,攀爬到我站着的这个小山峰上,他们像我一样为适应高海拔,随便往雪山的高处走走,我们站在空旷的雪山山峰上,欣赏远处连绵雪山的山峰雪景。
太阳出来了,对面的雪山婆缪峰露出真容。汪玉金说,平常很难看到婆缪峰的峰顶,我们很幸运。看到婆缪峰的真容,我有点激动,我想起了几年前四川的一位知名山友,在攀登婆缪峰时,不幸遇难。我双手合十,面朝婆缪峰,祈祷那位山友的灵魂得到安息,祈祷雪山山神让他在天堂里继续攀登雪山。
我们在雪山上徒步几小时,到达海拔4650米处,有几位山友执意下撤,我觉得自已的身体状况很不错,与在珠海的零海拔地域差不多,我建议大家,为适应雪山上方更高的海拔,去横切碎石坡。有几位队员默认我的建议,跟着领队汪玉金徒步碎石坡,在狭窄而又陡峭的横切碎石坡路段,我们偶遇到凌晨4点出发的那两支队伍的山友们,他们全都不能登顶,都是到达垭口下面的C1营地后,因为大石板上积着薄薄的松散积雪,雪地太滑太危险,不能继续向上攀爬,庆幸我们的攀登队伍今晨没有出发。同来的几位队员,有的随着下撤的山友们一起离开我们,汪玉金陪着我和蒋义进横切完那段碎石坡后,继续往雪山上方攀登。到达海拔4750米的一处山峰时,隐隐约约看到远方的三峰顶峰,顶峰那么遥远,山势那么陡峭,我有些茫然。面向三峰顶峰的方向,我与汪玉金都跪在雪地上,深深地面向三峰顶峰磕头,求雪山山神接纳我们,明天给出好天气,保护我们登顶。然后,我们三人开始下撤,安全返回大本营。
天黑后,我钻进帐篷里,早早入睡,居然很快睡着了,只是头还是有些轻微疼痛。凌晨三点,帐篷上压满厚厚的积雪,我像昨晚一样走出帐篷,摇晃掉帐篷上的积雪。
(5)
凌晨4点10分,我们队伍的6位队员,同另外两支队伍的队员们一起共约三十多人,出发了。我们踏着厚厚的积雪,戴着头灯,横切长长的70度碎石坡。一位叫毛毛的领队,一路高声歌唱,他的兴奋,感染着我,攀登中不觉得累,只是一路上老是停下来,在原地等待其他队伍的山友们,减缓了前行的进程。到达垭口下面的C1营地时,天亮。一缕缕晨曦,照耀着远方雪山峰顶,我见证了日照金山的璀璨光芒。
远远地看到杨二哥带着十几人在C1垭口雪坡上行走,说明大石板上的积雪已经冻结。协作伍志凯和汪玉金一直跟着我行走,但是,伍志凯出现高反,他不断地流鼻血,这种情况是不能继续攀登雪山,否则会要出事,伍志凯在C1营地下撤。我们队的其他3位队员体能很好,一直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汪玉金见我掉队,只好陪着我走。垭口处,风很大,大风将雪地上的新雪,吹到天空中飞舞,从雪地往上飞起的积雪,往我脸上打,往我眼晴里钻,我的脸被风吹雪打有些生疼,睁眼艰难,我身子被大风吹得晃动起来,我努力地睁开眼睛,害怕一不小心被大风刮倒,如果倒下,那是没命的,在这么陡峭的大雪坡上,不可能让坠落的身体躺平,只能滑坠到几百米落差的下方雪地上。雪坡上大石板的路,都是陡峭的,滑滑的,有时我只能跪在雪坡上用双手向上爬动,有的地段是80度的陡坡,踏脚点的跨度有1米5左右,在这么陡峭的雪坡上行走,有时根本找不到踏脚点。在大石板的一处约75度的雪壁上,由于跨度太大,我费了很大的劲,难以爬上去,我在想,如果我的腿长多好,那些男队员们个个比我腿长,他们在攀登这段雪坡时,腿长的优势出来了。那位唱歌的毛毛领队,在雪坡高处发现我的危险,他赶紧返回,在陡峭的雪坡上面拉扯我的手腕,汪玉金在我背后,同时将我身子往上推送,我终于爬上这段跨度太大又如此陡峭的大陡坡。
我与汪玉金在垭口上继续艰难行走时,遇到凌晨同我们一起出发的其他队的两位山友,他们攀登到海拔5230米处,开始下撤不去登顶。问他们为什么要下撤,其中一人说,命太重要,冲顶的那一段路,太危险太陡峭,简直可以用垂直90度去形容,他还说,海拔6千多米的雀儿山他登顶过,不在乎这次不能登顶三峰,每座雪山都有不同的风景和难度,但三峰山体太陡峭,山在那里,下次再来攀登。我无语,默默目送他俩下撤。汪玉金见到前方的路段没有那么陡峭,不再陪着我慢慢走,他离开我,追赶前方的队伍,我独自一人往上行走。
海拔5200多米的垭口,终于被我翻越。前方的海拔越来越高,山体越来越陡峭。因为陡峭,飞雪无法在山体上积存,雪山上的积雪越来越少,石头却越来越多,我没有觉得很累,只是身体有些不平稳。在一处陡坡,不小心,我双腿撞倒在两块大石上,两条小腿都被撞出鲜血,冲峰裤和抓绒裤也都被撞出两个大洞,我没有觉得小腿疼痛,独自一人,向上向前继续攀爬。到达冲顶的那片雪地,不少山友在休整,有的开始使用器械操作,准备冲剌最后的100米。汪玉金叫我停下来吃午餐,我坐下,取出背包里的酥油茶,酥油茶全部冻结成冰,我没法喝了,口干渴,我没有带干粮,确切地说,我的干粮昨天吃完了,因为在大本营多停留一天,我准备不足。汪玉金给我一块干粮,我吃不下,退还给他,我没有饥饿感,只想喝水,可汪玉金没有水。我转身向身后察看,对面的雪山顶峰,没有一丝云彩遮挡,清晰呈现在我面前,似乎伸出手,就能抓到那座雪山的积雪。对面的雪山上不断传来响亮的哨声,以及嘈杂的人声。汪玉金说,这就是四姑娘山二峰的顶峰,哨声和人声,就是凯乐石组织的全国登山大会200多名队员们传过来的,他们正在二峰攀登中。原来,四姑娘山二峰如此雄伟壮观,巍峨美丽。
抬头仰望三峰,头顶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无数块巨石,雄伟地屹立在面前,那么挺拔,那么陡峭,又那么光滑,没有踏脚点,即便有一处容纳脚板的地方,那也是狰狞獠牙的岩石缝隙里施舍的那么一点石块,宽广而又几乎是垂直的岩石层,直插天际,望不到顶尖,岩石层左右两端,是蔚蓝的天,蓝天的右边,与三峰一字排着的是三角形的二峰,二峰全在我视线里,像一面白绿相间的金字塔。所有的山友们,将身体挂扣在绳索上,正在用登山器械,向三峰的顶峰攀登。我是最后一位在100米高的悬崖峭壁上,向上攀登的人,那些巨大的岩石上都没有积雪。在海拔5300多米的崖壁上,我悬挂在空中,用上升器、主锁、扁带和绳结,在绳索上一点点地向上攀登,汪玉金陪伴我,并在空中有绳结处,协助我用快挂过绳子的结头,以防我动作缓慢时,双脚没有踏好悬崖上的石块,坠落到万丈深渊的谷底,在没有绳结的地方,我独自操作上升器,谨慎地向天际上的峰顶攀登。终于,我自豪地登上了海拔5355米的四姑娘山三峰的顶峰。我们的9人登山队,只有5人登顶,他们是:汪晓红(女、本人)、张维星(男)、盛国耀(男)、蒋义进(男)、汪玉金(男、领队)。
(6)
顶峰那块巨石滚落后,汪玉金再次陪我回到陡峭的挂好绳索的岩壁上,我使用8字环和主锁,用在攀岩馆学会的速降方法,很快下撤到稍稍平坦的海拔5255米的地面。我徒步到碎石坡,原有的积雪全部化掉,地面全是细小的碎石。环看四周,发现整座雪山的积雪全部消失,这不是有冰川的雪山,只要太阳出来,积雪快速融化。汪玉金追赶上我们的三位队员后,不再陪我前行,我独自一人拖着疲惫的躯体,缓慢下撤。没有路,全是积雪融化后的碎石,碎石极为松散,一脚踩下去,碎石坡垮塌,我被冲到下方2米多远的另一片碎石坡上。多次在碎石中摔倒的我,屁股上的冲锋衣擦破无数小洞,我全身无力,双腿沉重,机械一样往前伸脚。我十分的口渴和饥饿,背包里什么吃的都没有,酥油茶还是凝固成固体,我绝望地看着远方,我的4位队员像蚂蚁一样,在远处出现,这就好,我可以找到方向,不致于迷路,我只需要看到他们蚂蚁一样的身影,那就是路标。
天色已黑,我看不到任何下撤的标志,但我找到了雪山上的小路,顺着被踩出的脚印,我踉踉跄跄,一步一步挪开疲惫的双腿,向苍茫的雪山下方走去。我实在走不动,从凌晨3点半吃过早餐,喝了一碗水,到此刻,没有喝一口水,吃一口食物,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攀登,早就让我口渴难忍,我想抓一把雪塞进口里,可是,见不到积雪,我感觉口里要冒烟。晚上六点半,我终于走到三峰的大本营。盛国耀、张维星、蒋义进三人背着背包,正撤离大本营,我吃力地请求他们等等我,他们晚餐后在大本营等我半小时,见我安全回到大本营,不再等我,都撤离了。我远远地看到汪玉金坐在帐篷里,我向他喊,我好口渴,给点水我喝行吗?我还喊着说,我不撤离大本营,我要在帐篷里再住一晚,我实在没有力气继续走下山。汪玉金说,所有的水,都被他们喝完了,面条也被他们吃完,大本营里什么补给都没有,主要是昨天在这里多呆了一天,能吃的都吃完了,他留在大本营不下撤,是因为明天要带第二批客人攀登三峰。最后,汪玉金安慰我,他电话帮我请求公司老板浪子雨,看能否留我在大本营多住一晚。浪子雨回复不可以,所有队员必须今晚全部下撤回到日隆镇,并安排伍志凯陪我继续下撤。
漆黑的夜,19岁的实习生伍志凯陪着我,在四姑娘山三峰里徒步,我头灯里的电池快要用完,微弱的光线,像荧火虫放出的光,根本照不了地面,伍志凯见我高反严重,高烧不退,走路摇摇晃晃,完全不平衡,我疲惫不堪的狼狈样,让伍志凯担心我会摔倒,他把我揽进他的腋窝里,扶着我,借着他头灯的光线,我俩在原始森林里缓慢下山。沉寂的雪山里,除了我徒步时粗重的喘息声,以及登山杖着地时碰到石头的撞击声,还有浪子雨同伍志凯偶尔在对讲机里传出的对话声,整个原始森林在漆黑的夜里,安静得庄严肃穆。下山的路,都是陡峭的,我居然依靠着伍志凯的腋窝,迷迷糊糊睡着了,但我的双脚像机械一样往前迈开,大约我睡着走路一个多小时,突然我弹跳起来,剌骨的疼痛,让我一下子清醒,原来我身体滑坠到路边的一块大石上,屁股落在大石头上时,挤压我吊出体外的大肠!我再也不能行走了,我趴在石头上看手机里的时间,23:35,也就是说,我从凌晨4点10分开始徒步,除了冲顶前休息片刻,我一直没有停下,行走19个半小时!在这19个半小时内,我没有喝一口水,没有吃任何东西,我居然坚持下来了。我察看我的双腿,擦伤的双腿肿得好大。其实,我边睡着边走路的现象,非常危险,不少雪山上攀登的人,睡着后再也醒不过来,那是身体极度透支的表现。刚才,我在行走中,总是迷迷糊糊听到伍志凯喊我不要睡着。伍志凯将我不能再行走的危情,用对讲机告诉浪子雨,浪子雨安排杨二哥的弟弟杨三哥前来背我下山。其实,从这里下到公路的距离,大约还有2里路。伍志凯背上我,我们更加缓慢地下山。半小时后,我们来到山脚的悬崖边,伍志凯放下我后正在休息,突然,一束强烈的光线,照在我们身上,藏民杨三哥来到面前,原来他住在三峰山脚的牧区牛棚里,距离这里不到一里路。杨三哥接替伍志凯,背上我,踏在长坪沟的木质栈道上,快速行走。不用半小时,我们到达公路,浪子雨早已将车子停在公路边等我们,此时是凌晨00:25。凌晨一点,我们回到海拔3159米的日隆镇。深夜,在低海拔的“三嫂”客栈,我吃一碗泡面,喝一杯清水,我的高反完全消失,我又活蹦乱跳。
这是2011年10月4日,我成功登顶四川省四姑娘山三峰的记录。十一年过去,每次想到攀登三峰时的艰难和危险,情不自禁为自已曾经勇攀雪山的攀登精神,自我感动。在后来的日子里,无论遭遇怎样的不幸和磨难,我都能坚强地挺过来。做任何事,我骨子里,都有一股韧劲。攀登精神,影响我,也影响我周围认识与不认识的人。
人活在世上,最少要去攀登一座雪山。你会因此活得真实,韧性和向上的劲头,将伴随你一生。
原创,写于2022年5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