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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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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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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奶奶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土地和阳光这两个词对我而言是显得些许厚重的,这种厚重大概来源于一种认同感,或许这是中国人常有的,想来也不足为奇,因为我们大多生于乡间的土地,晒着乡间的太阳,所以如若要添加一份乡土情怀,将这两个名词安排在一个人身上,我想奶奶是我第一个想到的人,这位中国传统的女性,用最传统的方式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七十多年,直到现在,她仍然呵护着这片土地,更呵护着她的子子孙孙,每每想起,奶奶的呵护确是厚重的,在我的心里更带了些沉稳,想我一岁半时便随父母从乡下来到了城市生活,虽一年中与奶奶也见不了几次面,但往往如此才更感觉有了归属感。

    奶奶是个中国传统典型的庄稼人,“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说的便是她了,单从外貌上也丝毫察觉不出奶奶与其他庄稼人有何不同,苍黄的面部和沟壑纵横的额头能看出她一生都在土地里摸爬滚打,奶奶常说起的一句话:“不做庄稼吃什么嘛?哪里来吃的?”说时还有着质疑的语气,这常是她对我调皮的言语的回应,我便偶尔搭一句:“来城里玩几天嘛!可以买嘛!”奶奶也就不说话了,嘴角微微上扬笑起来,笑出声后又开始喃喃着,接着说:“不去不去,屋头都没得人洒剔。”就是这张被太阳晒得蜡黄的脸上,又常常是被汗水浸洗过,显现出暗淡的斑纹,一到夏日,每次出门劳作前,奶奶首先要做的便是对她那戴了多年的草帽扑扑灰尘,她双眼紧缩起来,额头上的皱纹深凹着,显得颇有力道,用嘴吹吹散散,一边吹一边扑打,有时草帽上的灰尘多了,她便又拿起来朝墙上挥拍过去,试图将上面的细菌打得丝毫不留。等拿上锄头、锄刀或是背篓、簸箕后,就走到田上干活,到了太阳出来时,奶奶又会得意地笑着说:“嘿嘿,你看,还是拿了草帽哈,要不晒得要死,脸都给你晒得乌秋乌秋的。”这一下可把奶奶的成就感提高了,她的眼珠子看向我,又左转转右转转,眼角的鱼尾纹真像一条小鱼的尾巴,细如波纹,脸上的斑纹随着皱纹的起起伏伏,加上汗水流淌,这副憨态可掬的庄稼人模样,不禁令人生畏。

    奶奶做农活时的样子是千姿百态,但最特别的往往是戴一草帽,提上锄刀,背上背篓,一边跟人唠嗑一边做农活,说它特别,并非是有着多么令人意外的事情或行为,而仅仅是那番姿态让人看了顿生可爱之感:凡在地里干活干得热脸朝天时,她总会把裤腿卷到膝盖上,袖子也卷到手臂,放在一旁的背篓时而装满大白萝卜,时而装满了杂草,如若在远处碰上个熟悉人,必然会向奶奶打上招呼:“三嫂,割菜呢?”与奶奶同辈的叫一声嫂,晚辈便喊一声“三娘、三妈或是三奶奶”,因我爷爷排行老三,奶奶自然在被别人的称呼上也带了个三字。听到不远处的呼喊,奶奶起初先半直着身子,头也随着身子骨四处张望,看不见人时,嘴巴便开始嘟哝起来:“是哪个呀?哪个在喊我呀?”还未发现人,奶奶就要仔细察看了,身子板挺得直直的,左手拿着菜顺势挎上后背,右手的锄刀要么放地里要么也挎在后背上,眼睛瞪得直直的,这会儿她看见人了,嘴角便开始弯曲了,说:“咿,我说是哪个在喊我,看半天还没看到人在哪点。”说罢,便与人唠上两番,家长里短,近到脚下的土地,远到方圆几十公里内的杂七杂八的大小事,只要有说的绝不停歇,这大概是中国人的常态,又大概是中国质朴的农民的生活方式,奶奶自然是运用这种方式的佼佼者,不单在干农活时,要是走在路上,偶遇一个熟人也能唠上个天旋地转。

    之所以称奶奶为传统的庄稼人,还不仅在于她的庄稼人外貌形态,更是由于她这一生都与知识文化处于隔绝状态,五十年代新中国的扫盲并未发生在奶奶身上,一来是那时的家庭并不富裕,二来是思想观念还未像现在这般开明,然而奶奶扎根于土地勤勤恳恳艰苦劳作,熟记旧历,望着阴阳节气翻耕土地,正因如此才铸就了她中国传统的妇女性格,考上大学那年,奶奶曾对我说:“你是读书人,你在学知识,要好好读书,我们没文化,只能做土地。”

    奶奶虽一直处于知识文化的边缘地带,但我看来,她此般来源于土地的生活经验、思想观念却比某些所谓的知识分子的知识理论来的厚重,从小到大奶奶时不时还总会讲诉些过去的事情,诸如打地主、大锅饭、搞四清运动之类,但由于文化水平有限,奶奶的描述不如爷爷讲得透彻,但奶奶的描述却是比爷爷更引人入胜的,她讲得生动,讲得贴切,用方言来描述这些细枝末节仿佛更有味道,比如在说到新中国成立初期共产党打地主时:“哎哟喂,你不晓得那个地主咯,跑都跑不赢,爬到房子上又滚起下来,然后又跟到爬,那个枪杆子啊就在后面一直一直追哟,我们那哈儿看到都心颤颤了呀”,我又答到“最后打到没得?”“肯定打到了,那些穿起黄色衣服的人呐,一边拿枪一边过去抓他,那哈儿真的是地主就没得了哟,后面好多土地哟就给我们种了”。奶奶讲故事便是这样绘声绘色,嘴里说着,手也跟着挥挥舞舞,有时还带了些叹词加深故事氛围,诸如“噫!”“天!”“吁!”等等,我又在想,奶奶要是读上个几年书那还了得,怎么也得说上评书了。

    在奶奶身上,我对其津津乐道的地方自然也要数那烧火做菜的手艺了,我不得知奶奶从何时就学会了做菜,但这样的技术活与脑力活如今在我看来是无人能与她媲美的,之所以这么说,便是因为这烧熟的菜中含有淡淡的乡土味道,一是由于这菜全来于乡间土地里的呼唤,二是来于奶奶的手艺加上烹饪的想象。我大概说得文绉绉了点,但要是用唯美的文学语言来讲,这还是不够的,因为在我心里,我对奶奶做的饭菜的喜爱堪比我对文学的热爱,就是在这双勤劳质朴的手上,将乡间泥土的气息混杂于艺术想象之中,我大可这么说,所做出的菜自然称得上佳品。

    每逢过年或是返乡之时,奶奶常做的一道菜叫做“炒油底肉”,至于拿什么菜和着炒,那得看家里有什么了,时而酸豇豆,时而折耳根,时而萝卜丝,不过不管炒哪种,吃起来都让人赞不绝口,这道菜的烹饪谈不上多讲究,在常人眼里,自然也比不上酒店里的山珍海味,简单的食材,朴素的做法,就连工具也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奶奶做这道菜时和在土地里干农活时的样子一模一样,她首先是从缸或桶中夹上一块厚厚的肉,之所以叫油底肉,当然是被油给浸泡过,不过虽有油,肉也有肥有瘦,但真正吃起来却是肥而不腻,把肉夹出来放在菜板上就开始用刀切成一片一片的,这种片状的厚度须适中才好吃,奶奶的刀法不用说,“江湖”上从未失手过,右手拿刀的力度也刚好,切出的肉片就像奶酪似的,片状分明,丝毫不粘连。

    这几年,奶奶身体不太好,大概由于年轻时所做的累活过多,等老了杂七杂八的毛病也就出来了,我想这是人老了都会遇到的也极其常见的一种状态,但好在她近几年也几乎没做什么农活了,都是爷爷担量着,她如今身体上多了些闲漫,可毕竟人老了,在思想上大概闲漫不起来了,焦虑也常是有的,我对生命的态度是随和的,就如同对这片土地,尤其是带了些刚下过雨后的潮土的气息,闻起来有新生感和柔和感,所以,我想,奶奶的一生或许就是潮土的气息,有阳光,有雨水,有大地,给人柔和,也带了些深沉,因为她生于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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