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散记
文/王新红
扒老房子,扒出几块老城砖。
我端详着我眼前的“文物”,每个都有尺把长,凹凸斑驳,已不是规整的样子。看着看着,那砖便升起缕缕青烟,曾经的历史便氤氲在青烟中。
砖应该是清代某个时期打造的,用于建造镇子周围的城墙,上世纪六十年代,城墙被拆除了,一块砖一块砖地拆除了。拆掉的城砖很快就变成了镇子上一座新的重要的建筑——这建筑在的时候,没注意,正式的名字我忘记了,非正式的名字称作“戏院”。
沿着东西向的老街,快走到“公社大院”的时候,北面大约一百多米吧,有路口,叉向东西的是两条坡路,沿东向的坡路走大约100米,便到了戏院的门口。那个时代特有的门楼,那种庄严肃穆一直占据着我的青少年时期,青砖的院墙丈余,我那时是敬畏不已的。大门两侧是两个小门,小门前有狭窄的铁架过道,就像操场上的单双杠。
那年戏院里唱大戏,傍晚匆忙喝了红薯茶,大姐便拉扯着我去戏院听戏。路两边的黑槐树正是一年中最茂盛的时候,空气里弥漫着槐米的清气。戏的内容记不清楚了,唱的曲目好像叫做《回龙传》,但大家口中的却是《王华买爹》。我所感兴趣的不是戏,而是能进到戏院感受那热闹的氛围。
到了戏院门口,我才知道姐姐是要趁着人多拥挤的时候,逃票进入戏院,那时票价是2角钱,能买两个沾满芝麻的大烧饼。检票的是个黑瘦的,两眼阴鸷的中年人,手里拿着一把戏台上演员用的马鞭。我虽然小,但也知道镇子上老A的大名,据说解放前他在国民党的部队里做过刽子手,杀过很多人,是个惹不起的狠人,坏人,大人们常用他吓唬我们。大姐抱着我,让我脸朝前抱着,想要趁人多的时候挤进戏院。人流像被拦截的河流,突然受阻,推推搡搡,打着旋,在“单杠”里进进出出。大姐原本想要用我这样的小孩博取老A的慈悯,侥幸挤进戏院,可迎来的却是老A的鞭子,我吓得哇哇大哭,但老A却不为所动。“让孩子进去!”有人在我们身后喝道,我扭头看,是我的大爷爷,记得那时他瘦高的个子,瘦长的脸,下颌留着胡须。老A突然就扭转了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的人们挥舞着鞭子,我们便趁机进了戏院。
戏院是仿照北京人民大会堂的样式盖的,上下两层。记得那天戏院里坐满了人,我们没有买票,只能站在西侧的过道上。戏台上被电灯照得明晃晃的,电是用发电机发的电,外面发电机哒哒地响着。不知为什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看戏,对于剧情虽不甚了了,但竟然能安静的一直看下去。也不知看了多久,我便告诉姐姐要尿尿,姐姐正沉浸在剧情中,便也不管我,让我自己到外面去。
出了戏院,我突然就看到了老A,他也看到了我,两眼似乎闪着狼一样的绿光。“过来!”老A朝我摆了摆手,我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老A便朝我走过来,“拿住”,我才注意到他手里面有一个“花鸡蛋”(糯米做的食品),我怯怯地接了,老A转身走了。老A的这个举动让我刻骨铭心。现在想来,像老A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老光棍,他到底有着怎样的一颗心呢?他当时究竟是良心的自省,还是向我大爷爷的示弱,以此换取他的宽恕呢?后来听说老A一个人死在家里,村里找张席子把他给埋了。
在我的生命历程中,应该有很多人,但老A却烙在了我心理,随着年龄的增长,竟然多次想起他。心中的怨恨早已消失,反倒越来越可怜他,老A的生命如同草芥,其实我们大多数人何尝不是呢?聚起来是团云,一阵风便啥也不是了,倒不如这老城砖禁的起岁月。
戏院在分产到户的第二年被拆除了,一块砖一块砖地拆除了,城砖们集合起来见证了又一个时代,便各奔东西了。它们辨识不出一个又一个时代的好坏,但他们却感受着人世间的冷与暖,善于恶。拆戏台的时候,据说有人在台子下面发现一条巨蟒,那蟒蛇被人发现时只留下一条尾巴。不知为何,这传说我又让我想到了老A。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迷信了,不知道那条巨蟒还在不在镇子的土地下面,我觉得它是我们镇子的守护神,愿他保佑镇上的子孙后代!
妻子嗔我对着一块城砖发呆,她哪里知道我已经历了几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