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报到
这是1957年5月1日,我永远也忘不了的日子。
那天上午,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江南水乡,阳光明媚,路上人来人往,田野里麦花飘香,我背着铺盖,离开鸿声镇的店里桥老家,在张塘桥码头乘上轮船,到荡口区政府报到,已是9点多钟了。
我走进宣传科,区委宣传科长胡旋元同志拉我坐下,顺手给我倒了杯开水,对我说,你在新华日报上发表的文章,我大多数看了,特别是去年4月2日在新华副刊登出的《月夜》,写的是家乡情,很好。那篇《月夜》,很有文彩,诗情画意,耐人寻味。你是一位有文学创作才能的青年,这次扩区併乡,考虑到你的特殊情况,为了你今后能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你必须深入生活,从中吸取营养。为此,我们协商后,决定派你到甘露去体验生活,协助甘露乡政府去办一所民办初中补习班。说着,他从文教助理殷琦同志那里拿了份介绍信,递给我说,你到甘露乡人民政府去报到,先住在文化站里,负责筹建民办初中补习班。现在一无所有,要去白手起家,万事开头难,任务是很艰巨的。当前正在搞教育改革,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相信你一定能把这所民办初中补习学校办好的。闯出一条新路子,写出一篇反映民办学校生活的好作品出来。有什么困难,你可以找殷琦同志。到了甘露,你可以找乡党总支副书记王华根同志。我点头称是,拿了介绍信,心里感觉沉甸甸的,二话没说,告别胡科长,即去荡口轮船码头,乘上11点多钟的锡甘班轮船。
轮船驶进鹅湖,眼前宽阔的湖面展开了,正是涨春水的时候,湖水似镜,碧绿的湖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烁烁,泛着绚丽的波浪。我独自站在船头,心潮激荡,被春风吹拂的脸上觉得火辣辣的,心中感到千头万绪,仿佛总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二年前当上了乡里的扫盲辅导员,扫盲工作必竟是成年人的教学工作,尽管在小学代过三个多月的课,但这次去办学,和中学生打交道肯定是不一样的啊!?
如今要去创办甘露初中补习学校,面前是像茫茫的鹅真荡,正的有点不知所措了。五月的艳阳温暖的照耀着,鹅湖水似银子般的闪光,被春天的气息宠爱着。水天一色,另星飞过去的野鸭子,在水面上扑腾,成群结队的鸟儿,在蔚蓝色的天空中飞翔,对于站在船头上的我说来,显得特别的新鲜和有趣。我第一回去办一所民办学校,内心异常激动。这样从未干过的新鲜事,对一个年轻的我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像现在这样的春光明媚也好,或者是热浪翻滚的夏天也罢,就是秋高气爽的万里金色,大雪纷飞的千里冰封,在我的内心深处都是一样的新奇,我只盼望着快些到达甘露镇,去看一看办学的那个地方。不禁诗兴大发,吟诗一首:
天高云淡任鸟飞,鹅湖碧波凭鱼跃。手捧金盆接甘露,心潮起伏逐浪高。春风拂面人似花,培育精英猎天骄。白纸绘出锦绣篇,红色江山百代豪。
在船上,遇到了一位头发秃顶,鼻正口方,脸色红润的老年人,一问才知道,原来是甘露中心小学的校长孙宏庆老师。我向他询问甘露初补班的情况,孙校长笑着说,正在筹建呢,一切都在刚起头阶段,校舍、老师,还没个影子呢。我把介绍信给他看了,他说,好!好!今后我们多联系,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乡政府,到中心小学找我。他停了一会说,初补班是第二次办了,1952年,那时第一次办,没办好,后来关了,再也没办。现在你来办学,好啊!我们共同想办法,一定把甘露民办初中补习班办好。现在的甘露,四乡一镇,失学青年太多了,高小毕业生,没有初中可上,整天在家闲荡,无事生非。正说着,船工高喊甘露到了,请各自拿好自己的行旅,准备上岸!
到甘露码头停靠,已经是近12点钟了。
我走在沿河的石子路铺着的街道上,欣赏着周围的景色,街道狭窄,两边店铺,林廊满目,大概是中午了,街上行人很少。甘露镇古色古香,人家尽枕河,刚走过横跨在河上的小桥,遇到一个年青学生模样的人,迎面走来。我上前问讯:同志,甘露镇文化站往那走?这个青年人胖胖的矮个子,他自我介绍说,他叫戴逸琪。我手提行旅,跟着他走过寺弄,到了甘露镇的文化站门口,他就走了。
我的到来 ,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也豪不惹起一点怎样的事故。我在旁边小店用过午餐后,背着铺盖,走进文化站,走到天井里一棵腊梅树下,和两个正在说话的小青年打了个招呼。问道:周秉衍老师在里面吗?这二个人都说:你到里面去看吧。我说,好吧,谢谢。谈话就这样结束了。当我走近第三进的屋子里,遇见一个青年人,他穿着灰色的短袄裤,载着白色的袖套子,是用围引别针连起来的。他白瘦瘦的脸蛋上,像有些病态,透过眼镜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用毛笔写着他的条幅。雪白的宣纸上已写下了龙飞凤舞的二句唐诗: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杨州。他忽然停下了笔,看着我问道:你是华夏同志吧,我叫华子鹤,五百年前是一家,你跟我来。他将头一摆动,就带领着我,走过那旁边的走廊,到侧廂看那间住宿的地方。
房子是极普通的,只在朝天井面有一排嵌入蚌壳的明暗的窗棂。房间四处角落上有蜒鱼光丝爬过的痕迹。夹壁是寺弄,寺弄直通二老爷殿。寺内香火很盛。这间侧廂正面的外观就说明着内部的一切。墙壁并不刷白,斑驳陆离的墙头上贴着几幅发黄的字画。经过无情岁月的洗刷,可更加像黑匣子似的。室内有几块木板搁置在长凳子上面,算是床了。子鹤把窗推开,说将受住在这里吧。刚才周老师说,你到这里来体验生活,创办甘露民办初中补习班,我非常欢迎你。说完他就走了出去。
我把旅行袋、铺盖卷放在床板上,还在观察自己的住处,外边走进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脸上戴着金丝眼镜。老人自我介绍说,我上午接到区宣传科的电话,说有一位青年作者华夏同志要到甘露来体验生活,创办初中补习班。暂时先住在文化站里。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来了。非常欢迎,非常欢迎。老人在甘露镇上开办了一个书店,以维持生计,他在文化站里的工作是兼职的。老人说,你先安顿下来,我再向你介绍甘露镇的情况。就泱泱的出去了。这时,华子鹤走进来协助打扫卫生,并把床扳擦刷得清清爽爽。子鹤生得瘦小,身穿短袖子管的白衬衣,30多岁的年青人,有着正经而刻扳的相貌,以及薄薄的嘴唇和坚挺的鼻子。他在靠墙头的地方支起一张用两张凳子搁置的床来,并铺上一张草垫子,帮我打开铺盖,在草垫子上面铺放上一件棉袄拆开的填被。我慌忙走过去说,子鹤同志,我自己来,你去忙你的事,他说,不忙,不忙,你是客人,我来吧。
子鹤刚刚整理好我的铺盖,我就跑到图书室去了。图书室的情况一般人都是知道的,四壁都是书架,满满的书,一张长桌,几把坐椅而已。我要了几本书,叫子鹤登记好了,便走到阅览室去。阅览室里,是涂上淡绿颜色的墙壁,上面被烟熏得乌黑,贴着几幅字画和几张宣传农业合作化的标语。下面是给读者们背脊磨成的淡黄色阴影,旁边报架上放着当天的无锡县报,新华日报。我拿起报纸仔细的看着新闻。因为我当时还是无锡县报的见习记者呢。
午饭后,稍事休息,我带了介绍信去乡政府报到。把介绍信递给乡文书曹琳同志后,就到甘露镇上去看风土人情。在周秉衡书店里,向老周详细打听了这镇上的乡村里的情况。打听得更详细的是这一带有多少失学青年在家,特别是在农村里,农民孩子应该读书未读书的有多少?他们的住处离镇上有多远,我也细问了邻县常熟、吴县的失学青年是不是常到甘露镇来玩?老周一一作了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