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岚小村

黄志洪

很多年前，我的父亲经过多次的漂泊和奔波，终于在一家砖瓦厂找到了一份工作。父亲珍惜这份工作，一个月后，他就以出色的工作能力，赢得了工友和领导们的信任，担任了班组的班长。若遇到空暇时间，父亲时常会带上幼小的我，一起去厂部加个班，赚点辛苦钱，以补贴家用。

沿着家乡河边青青的芦苇荡，我们父子俩一步一步地小心前行，父亲一手提着竹篮还拉着我的小手，另一手则高高举起木棒，不时敲动着高高密密的芦苇，嘴里还发出“嘘嘘嘘”的声音，以便驱赶盘踞的游蛇之类。有一次，父亲凭着他犀利的眼光和敏锐的听觉，快速出手，狠狠一棒，就打中了毒蛇的七寸，一条又长又粗的“竹叶青”从苇梢上“砰”的一声，重重地摔了下来，吐着细长蛇信子的蛇头顿时鲜血淋漓，而蛇尾还在地上不断地来回搅动、挣扎。我们警惕地行走了几百米，经过一个右转弯后，便是一条水流湍急、清澈见底的水渠，再往西行，是一条泥泞小道，而四周则是阡陌纵横、郁郁葱葱的稻田。再蜿蜒西行三百米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排靓丽的崭新楼房，雪白的墙壁，高高的青瓦，油亮的门窗，村前村后浓郁的绿树和绽放的鲜花，与周围碧绿的稻苗连成一片，使村庄显得分外的新潮和生机勃勃。这是一个十多户人家的水乡小村，也是上世纪七十年代，附近最早实现农房改造的村庄。

绕过小村往北五十米后，就是砖瓦厂了。在高高的烟囱下方，父亲沿着临河的一条又长又陡的坡道去挑煤，窑洞上方滚烫的气浪和窒息的气流交织在一起，常使人难以呼吸。在如此来来往往、气喘吁吁的工作结束后，父亲会与我一起洗个澡，有时也会在厂部食堂卖上几个白馒头啃啃，这是一种难得的享受，此时此刻，父亲常会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也可跑到厂部狭小的会议室，去看看当时还很稀罕的电视。一个芦花飞扬的日子，我又能去看电视了，这次播放的是少儿节目“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但见一位长着鹅蛋脸、梳着短发的小女孩，早已端坐在会议室的一角，炯炯有神地看着节目，随着“白雪公主、白马王子和七个小矮人”故事画面和场景的渐次展开，她还不时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一年后的金秋时节，我开始在三里外的小镇上小学一年级了。与我同桌的，竟然是住在砖瓦厂前的小村里，上次一起看电视的女孩，她叫小岚。开学前夕，班主任赵老师专程做过家访，对每一个学生的学习基础摸了底。在一次班会上，慈祥的赵老师认为小岚天资聪明，性格开朗，已经能进行1-100之间的加减运算，诗歌也能背诵许多首，老师提议让小岚担任班长。语文课上，赵老师喜欢让小岚声文并茂地领读或朗诵课文，她银铃般的嗓音和抑扬顿挫的声调，打动了我们喜爱文学的童心。赵老师还说，我的语文基础差，希望小岚有空能帮我一把。面对一些拼音平仄声调的读法，我总找不到好的办法，虽然近在咫尺，但我当时十分腼腆，很不好意思向小岚请教，甚至还听从某些同学的怂恿，在课桌之间划上了一条白线，一副不相往来的姿态。有一次，因为越过白线的缘故，彼此间还红过脸，闹过小矛盾，这也辜负了老师当初的好意。小岚同村的堂弟小鸣，是我们一个班级的同学，也是小岚小学时期忠诚的伙伴。小鸣喜欢连环画小人书，他常常会在书包里夹带几本。下午放学路上，小鸣一边走路，一边摊开小人书，开始一页一页地讲解小人书的故事情节，《岳飞传》、《桐柏山英雄传》、《第八个铜像》、《七把叉》、《桥》等许多脍炙人口的故事，经他绘声绘色的一般讲述，小岚和我们这几个忠实的伙伴都渐渐入了迷，这也是我们少年时期的一种文学乐趣。为了感谢小鸣，有时，我也会把珍藏的小香橼送一两个给小鸣，他也很乐意。如果是一个，他就送给小岚；如果是两个，他就和小岚一人一个，小岚也笑吟吟地接受了。很快，我们课桌之间的白线消失了，小岚也及时伸出了友谊之手，解决了我语文学习中的燃眉之急。

记得小学三年级时，我们的校址搬迁至西贾巷时，我们三五个小伙伴还应同学三牡的盛情邀请，一起去她家高大的桂树上采过桂花。小岚那天用红带子把几枝桂花绑在一起，插在小小的水瓶中，走几步就羞涩地看一下，走几步就羞涩地嗅一下，看上去恰是可爱。归途时分，夕阳西下，摇曳的稻穗在微风中闪耀着收获的金光，路旁的喇叭里传送着朴实悠扬的男女声对唱——“大理三月好风光，蝴蝶泉水好梳妆”“阳雀飞过高山顶，留下一串响铃声”，“百灵鸟双双地飞，是为了爱情来唱歌”“我们努力的工作，是为了幸福的生活”，这美妙的歌声在我们幼稚的心灵，撒下了追寻幸福的种子。小学毕业那年，小岚和我们几位学习前茅的同学，沿着乡间的小道，一起步行去花渡中心小学，参加“优秀少先队员”的表彰大会，还在华丽庄重的无锡新苑公司影剧院，观看了彩色励志故事片——《春晖》，记得影片讲述了两位优秀的男女高中毕业生，在老师和同学的帮助下，如愿考上大学，走上了人生灿烂之路的故事。回家的路上，火红的晚霞映红了我们稚嫩的脸庞。围绕这次表彰活动和电影《春晖》，一路上，小伙伴们展望未来，各抒己见，小岚微笑着说：“我也希望能考上大学，去大城市工作和生活，实现走出农村的梦想。”其实，这也是我们共同的心声。

转眼的六年时间里，我和小岚又在同一所初中和高中学习，尤其是在高中文科班的两年时间里，我们经常坦然地交流和分享学习心得。在高考紧张的冲刺阶段，我们时常挑灯夜读，反复练习各种试题，以澎湃的激情和不懈的努力，实践着孩提时代许下的诺言。后来，我被江苏一所供销学校录取，毕业后在无锡市区的一家国有公司工作；小岚也在家乡一家重点企业工作。我们实践了儿时的梦想，走上了不同的人生旅程。

高中毕业前夕，我们朝夕相伴的老师和同学，相约在学校的一棵参天大树下合影，留下了珍贵的记忆。“溪水急着要流向海洋,浪潮却渴望重回土地”，参加工作许多年后，小岚过着宁静平凡的生活，但是她渴望着有这么一天，还能回到年轻时的母校，与当年的老师和同学们，一起谈谈发自心扉的感受和困惑。人生似苦海，潮起也潮涌，潮起也潮落。新世纪初期，在我开始自主创业的困难时期，也是我人生中最为落魄的彷徨时刻。一次，我意外遇到了阔别十多年的老同学小岚，她还和学生时代一样，热忱鼓励我以智慧和才干，重新找到事业的方向和人生的春天，使我倍感亲切和温暖。在我几经曲折，浴火重生，创业成功后的平静岁月里，我多么希望小岚还能和当年的小伙伴们，一起聆听一首童年的歌谣，一起参加一次有意义的活动，一起分享有关奋斗的故事，一起朗诵那首难忘的诗歌——“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很遗憾的是，伴我一路成长的小岚，却不幸英年早逝，没能赶上她魂牵梦绕的同学盛会。

时光飞逝，似白驹过隙。曾养育了小岚的水乡小村，在时代的变迁中，渐渐褪去了原有的光芒，消失在飘忽的历史记忆中了。回望我人生的成长经历，前行的道路艰辛而又曲折，但值得庆幸的是，我遇到了最好的时代，遇到了界上最美的人。日月星辰，风雨兼程。小岚，无疑就似广袤原野上燃烧的一簇“篝火”，也似茫茫夜空中升起的一盏“明灯”，她照亮了自己，也照亮了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