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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小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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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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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树下话相思

我从没想到闽南语中被我称做“休西”的树竟有这么一个意境优美诗意盎然的名字:“相思树!”在我眼里,这是一种极其普通的树,我小的时候,老家的房前屋后就有不少这样的树。我没有觉得它有什么特别,尽管我童年的快乐里有它不可磨灭的影子。后来,随着这些树木的被砍伐,也随着时空的迁移,我记忆中的这些“休西”树也就渐行渐远,甚至近乎从我的脑海中清空了。

可没想到多年后的今天,我又与它邂逅了,在距离我家不过三两公里的地方——大坪山。其实大坪山我并不是第一次去,但也许是匆匆的脚步让我跟它擦肩而过,也许是别样的风景锁住我的视线,我竟然完全没有感觉它的存在,或者是它的低调让我忽视了它的存在。

今天,当我再次来到大坪山,在郑成功骑马塑像通往玻璃观景台的途中,我看到一个一看就让你心生浪漫的地方,它磁铁般地吸住我的眼球,并让我为之停下脚步。

这是一个头顶蓝天,背靠青山的宅院。这个宅院的大门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茶语花香”。原来这是供行人喝茶小憩的场所。宅院的院墙很是低矮,用锯开的天然木头和红里透着黑的红砖头砌成。据开处木头的纹理依稀可见;红砖头是用条砖砌成的,俨然就是一堵没有装饰的墙,只是用白色的水泥随意地勾了缝,随意地在砖的表面涂鸦了一下,如同刚学作画却又不听话的幼儿,随便涂抹,粗粗糙糙,没有规则。但这种不事雕琢的随意感却更直击人的心灵,让你似乎回到人世最初的感觉,一种惊喜和久违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透过矮墙,可以看到另一面的围墙——与青山融为一体的天然灰石壁。那些灰石壁刀削样的平直,虽有漫长岁月风吹雨打的印记,如长在年青人脸上的痘印一样斑斑点点,但底子的光滑还是依稀可见。灰石壁上有块较为突出的长条石,条石上赫然印着三个红色的大字“相思岭”。

顺着这三个大字往上看,我看到“休西树”的枝叶,那是长在条石旁石缝里的“休西”树顶上的枝叶,有几根恰好垂在条石顶,如同士兵头上戴着的用树叶围成的帽子。这一绿意的点缀,为条石增添了些许的活力。在这一点绿意的招引下,越来越多的绿意挤进我的视野,一样的躯干,一样的枝叶——我从小就熟悉的风景——“休西”树。此时,那柔柔的枝叶正随风飞舞,有几根还时不时地轻抚着石壁的脸庞,调皮地逗着它玩,这使得整个石壁散发出生机盎然的气息。我终于明白:原来“相思岭”是因为岭上长满“相思树”而得名。我也终于明白“休西”原来就是“相思”的闽南语。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望着这一大片相思树,我不由得想起唐代诗人王维的诗句。原来,相思树大多是长在南方的。

随之,一个关于相思树的凄美传说也浮现上脑海。据说战国时期,宋康王非常好色,他得知舍人韩凭的妻子何氏容貌美丽,就把她强抢入宫,并把因之心生怨恨的韩凭抓起来当筑城的奴隶。韩凭苦不堪言,含恨自杀。何氏得知消息后,也从高台上跳下身亡,她暗中腐蚀的衣服在侍女的拉扯下破裂成碎片,化成只只蝴蝶随风起舞。人们在何氏的衣服上发现她留下的请求康王把她与丈夫合葬在一起的遗书,康王对此很是恼怒,命人把他们两人分葬在相距不远的地方,并恨恨地说:“既然你们夫妻生前相爱,死后如果能将两坟合在一起,我不阴拦你们。”没想到一夜之间这两座坟上竟各自长出一棵大梓树,十来天就长了一抱粗且根干皆相向而生,地上枝干交错,地下根脉相连,好像两个人弯曲着身体互相俯就。而且有一对鸳鸯栖息在两树茂密的枝叶间,每在清晨和傍晚,都可听到它们交颈悲鸣,声音凄切哀婉,让人听了很是悲伤。宋人认为树上的鸳鸯鸟是韩凭夫妇的精魂化成的,为了纪念这段忠贞的爱情,人们就把这树叫做相思树。

关于相思树的传说还有其他的版本,但不管哪一个版本,其背后都有一个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所以,古往今来就涌现了许多文人墨客用相思树表达对爱人思念之情的优美诗句。如清代纳兰性德的“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唐朝李商隐的“相思树上合欢枝,紫凤青鸾共羽仪”;唐代权德舆“空见相思树,不见相思人”;清代梁启超的“相思树下说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等等。

望着眼前的相思树,我想起了昔日生长在老家门前的相思树,想起了那些相思树带给我的快乐的岁月。记得那时每年初夏,相思树上就密密麻麻地开满黄色的小花,黄澄澄金灿灿,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金子般的光芒。花们摩肩接踵,密不可分,偶尔有一两片绿叶拼尽力气,硬是从花们中间探出头来,为黄色的花海增添了绿意,使之更显生机勃发。

盛夏时节,天气非常炎热,枝繁叶茂的相思树撑起遮天的大伞,为人们送来阵阵的清凉。每到中午和晚上,树下就满是人,男人们有在长凳上睡午觉的,有打纸牌的;女人们有搓麻线的,有摇着蒲扇东家长西家短地谈笑的;孩子们则在树下嬉戏、追逐。甚至有好多人连午饭和晚饭都端着碗到树底下或站着或坐着吃。

那时我觉得最有趣的事情是捉蝉。六七月时,每天早上天亮不久,蝉就在相思树上叫了起来,先是三两只地叫,稀稀疏疏的,没过多久,就有许多蝉应和起来,有时此起彼伏,如同多重演唱;有时整齐划一,又如声势浩大的队伍。蝉们的叫声很有特色,“知了——知了——”清脆响亮婉转动听,宛如一首首美妙的乐曲,这曲子撩拨着我们,使得我们这些调皮的孩子总是想尽办法要把它们捉来玩赏。蝉的身手并不灵活,但却很聪明,它们总是躲在相思树树冠的嫩树枝里,这让我们甚至是我们当中最擅长爬树的能手都不敢轻举妄动,唯恐爬上去会压断树枝掉下来,那可是好几米高的树,摔下来就不只是脸青鼻肿那么简单了。

对于从高处掉落的恐惧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迫使我们另辟蹊径。我们先是找来晾衣服的长竹竿,然后拿着长竹竿到屋里屋外的犄角旮旯处寻找蜘蛛网,这些曾经常粘得我们满头满脸让我们很是讨厌的蜘蛛网此时却成了我们至爱的宝贝。我们把竹竿顶部插进蜘蛛好不容易编织起来的厚厚的网中,像筷子插进麦芽糖里,然后往同一方向旋转起来,那粘粘的蜘蛛丝就一圈一圈地缠绕到竹竿上,如同缠绕到筷子上的麦芽糖。我们这一举动经常把正在辛勤劳作的蜘蛛吓得四处逃窜,唯见一根长长的丝追随着它并在它身后闪闪发亮。此时的我们并无心追捕这八条腿的家伙,不知是因为穷寇莫追还是因为它在我们捕蝉路上立下的功勋?

当竹竿顶上缠满黑黑厚厚粘得像热锅里刚融化的黑糖的蜘蛛丝时,我们停止了寻丝活动。大大小小的伙伴们就一起又前呼后拥地抬着竹竿来到蝉鸣声最嘹亮的树下。一到树下,我们中最高最壮的小伙伴就挑起捕蝉的重任,其他人则团团围在他的身边,目光聚焦在他手中的竹竿上。那竹竿就像指挥棒,指挥着人们的目光上上下下地转动。

持竿的小伙伴总是不负重望,他一边张大火眼金睛,从茂密的相思树冠上寻找蝉的藏身处,一边用双手紧紧抓住竹竿的中下部,用力慢慢举起,让竹竿斜靠在自己的肩上,一旦发现蝉的踪迹,就把竹竿高高举起,用它轻轻拨开遮挡着的树叶,然后慢慢地挪动,等到快靠近蝉的时候,就迅速地把缠着竹竿顶部的蜘蛛丝往蝉的身上贴,那粘乎乎的蜘蛛丝立即如磁铁般地把蝉紧紧吸住了。当然,如果只是粘到蝉那对近乎透明的长翅膀的话,那就有可能被它挣断翅膀跑掉。所以,一粘到蝉,如果不快速把竹竿缩下来,把蝉抓住放进袋子里,并把袋口系住,就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好在持竿者都是经验丰富的人,一般很少犯诸如此类的错误。

每当蝉安全落网时,禁若寒蝉地在围观的小伙伴们立即爆发出阵阵地欢呼,那射向持竿者的崇拜眼神总是让他如凯旋的英雄一样自豪!捕来的蝉,我们有时会把它的翅膀折段,当蛐蛐玩;有时会把它们放进火里烤,烤熟了当零嘴吃。这在当时缺衣少食的年代,可算得上是无上的美味!

那些捕蝉的日子,给我苍白的童年增添了丝丝缕缕绚丽的色彩,让我至今回想起来,仍倍感温暖和幸福。

走在山上的绿道,越来越多的相思树闯进了我的眼帘,满山遍野,无边无际。蓦地,一个念头涌上脑海:莫非眼前的相思树,本是源自老家的房前屋后?他日的别离,只是为了今日的相逢?也或许,它们本无所谓缘深缘浅,只是作为同一树种的存在。如今,天意让我与之巧遇,并让我与之比邻而居,就是要我不忘过往,就是要唤起我的思乡思昔之情?它是否同时也是在告诉我,故乡思念在外的游子,故乡的亲人也在想念着我?我突然明白了:相思,有儿女情长,也有家国情怀!

站在相思树下,我遥望向故乡的方向。我相信:那里也必定有绵长的目光,有深情的土地,遥望着我,等待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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