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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小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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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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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花飘香的时节

也许你不相信,我喜欢黄色。赤橙黄绿青蓝紫,在色彩的世界里,虽说每一种颜色都一样的光彩夺目,可我却一直固执的认为,黄色是高居榜首的。黄色是尊贵,至尊的皇帝黄袍在身;黄色是富裕,贵重的东西有黄金。但是,我喜欢黄色,是因为在我饱经沧桑的心中,黄色是希望,黄色是收获,黄色是我逃离了三十多年却又夜夜苦思的故乡之色。

其实故乡的颜色是多彩的。青翠的山,碧绿的水,红艳艳的映山红......但是,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却是铺天盖地的黄,那是金黄的水稻,一穗一穗铺满故乡平平坦坦的田地,也铺就故乡人们关于生活的一切热望。

这一片黄就在我家的门前。我家门前有一大片平坦又肥沃的田地,前后宽约一公里,左右长望不到边。每当水稻成熟的时节,金灿灿的黄就铺天盖地展现在我的眼前,微风吹来,黄绸缎般此起彼伏的稻浪,如夕阳下连绵不断的山峦,又如晨曦中起起落落的潮水。每当这个时候,不懂事的我总是陶醉于又可以有米饭吃的憧憬里。可长辈们却深深知道这一片黄的来之不易。播种、插秧、施肥、灌溉......哪一道工序,没有倾注他们辛勤的汗水?特别是干旱时节,有多少个白天黑夜,他们不停息地在田间地头忙碌着看水、车水,身的艰辛和心的焦灼,同时夹杂着一种与自然抗争的无力感,其中的滋味实在是难以言说。

起初我并不知道什么叫做“看水”,还觉得大人们好奇怪,“水”有什么好看的?犯得着大半夜不睡觉地跑去看吗?后来才得知,由于长时间没有雨水,田里的地面开裂,条条裂缝纵横交错,有刀割似的,有斧劈样的,更有甚者如猛兽张开的大口,一呼一吸都是干渴的哀鸣。地里的禾苗蔫蔫的,有气无力地低着头,缺少水分的滋养,冬天的枯草也比它们有生机。大人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那播种在田地里的禾苗,可颗颗都承载着一大家子人生的希望啊!愁眉苦脸的人们,只得争着从远处的堤坝里引水灌溉田地。

堤坝里的蓄水本来就不多,再说家家户户都需要,只得你分一羹我分一匙,小小的水沟开了一条又一条,小小的支流开了一支又一支,可还是不够用,只好再按时段分,如一点到三点引水进我家田地,三点到五点灌水给你家禾苗。按理说这样是公平合理的,谁都应该没意见,可偏偏会遇上些不自觉的,有时会偷偷或提前堵住别人家的入水口,把属于别家的水引进自家的田地,这就使得灌溉时家家户户都得派人“看水”,在引水进田的道路中来回巡看,以防水被中途截走。为了看水,大人们经常是晚上通宵达旦没有睡觉,白天一日三餐送饭到田间地头吃。这样的情景,三五天就得重演一次,一般要持续好长一段时间或直到天降甘霖。

相比于看水来说,车水更是一件费体力的事。在无法引水灌溉的高处田地,就只得车水。大人们抬来一辆水车,木制的槽桶一头没进溪里,一头连着农田,两个大人爬上水车,一字排开,双手扶着胸前的横木,步调一致地踩着脚下的“蹬拐”,“蹬拐”带动木制的轴,车轴转动,带动槽桶里跟自行车的链条一样的木制“链条”转动,那木“链条”上有固定的桑木叶片,随着桑木叶片的运行,小溪里的水被提升起来,“哗哗哗”地流进农田。车水是力气活,一般由男人们干,可我家由于哥哥们年纪还小,帮不上忙,所以都是母亲和父亲一起干。车水也是技巧活,如果脚下的步调没有一致,脚就会踩空,一不小心就会从水车上掉下来。幸好母亲比较灵巧,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在她身上。

种植水稻的这一系列工序,我并没有参与,即使在我已经长大成人以后。一来读书时我整日忙于学习,长大后又忙于工作,二来我又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家里人都对我百般疼爱,就连只年长我几岁的哥哥们,也舍不得让我干太累太重的活。可我对这一系列的工程还是颇为熟悉,虽谈不上是亲历者,但绝对算得上是见证者。小时候父母干活,为方便照看我,经常把我带在身边,任由我在田地之间嬉戏玩耍,多年的耳闻目睹,对于这一切我早已熟稔于心。然而我并没有读懂其中的艰辛,于我而言,那就是一场场的游戏,是游玩的项目,如同老鹰捉小鸡,如同丢手绢,尽管我听到父母如牛的喘气,看到他们如雨浇透了的衣服。我还是像温室里的花,不识愁滋味地一味快乐地成长着!

但我还是参加了水稻的收割!在那一片稻田黄到极致的时候,在那一片水稻沉到低下头颅的时候。

记得那是中学一个暑期放假的日子,一天下午三点多,太阳还是火一样的滚烫,但与大中午相比,灼灼热气已经略为减少。父母要去割水稻,喊我一起去。“穿上长袖衣和长裤。”母亲对我说。“天这么热,为什么要这样穿?”我很是不明白,可看了看父母同样的穿着,我没有问。母亲给了我把镰刀,她自己挑着竹筐,竹筐里也放了把镰刀,父亲则挑着打谷桶(也叫“摔桶)、篾笘和短木梯,我们一前一中一后相根着一起走向那片灿灿的金黄,我家的几亩田地就在那里。当时哥哥们已结婚并分家了,各自忙于生计,本就自顾不暇,实在没法帮忙,父母也很是体谅,从没有怨言。

金黄的稻穗很是诱人!当我走进稻田,一阵阵的稻香扑鼻而来,我闭了眼,深吸一口气,恨不得把弥漫在空气中的香气尽吸肺腑。我的心情很是愉快,完全陶醉于“稻花香里说丰年”的美景中,浑然忘记了自己的任务,好在母亲割水稻“唰唰唰”的声音惊醒了我。

好厉害的母亲!我睁开眼,发现母亲距离田埂已经好几米远了。在她的身后,是一行行被放倒的整齐地躺在地里的稻子。此时,她正弯着腰在直挺着的水稻前,我没有看清她是如何割水稻的,但看着母亲手臂一左一右快速的移动,听着“唰唰唰”镰刀与稻秆相割的声音、被割欲倾倒的水稻与还没被割水稻相碰撞声音的不绝于耳,我就真切地感受到母亲割水稻技术的高超和手法的娴熟。

蓦地,一种好学生没做作业就先玩的羞愧感涌上心头。我立马挽起袖子和裤脚,走进田里,来到母亲身边。母亲见了,直起身子,放下镰刀,一边帮我把卷起的袖子和裤脚解开放下,一边疼爱地对我说:“让你穿长袖衣和长裤割水稻,就怕田里的蝇虫咬你,也怕稻穗刺伤你,不要卷起来。”这时我才明白出发前母亲让我换穿衣服的原因,我不禁为刚才不明母亲心意还在心里暗自责怪而惭愧。

学着母亲的样子,我弯下身子,左手抓着一墩水稻,右手拿着镰刀,我把镰刀贴近稻秆,一下一下开始割了起来。起初我割得很慢,也割得很小心,生怕割疼水稻,也担心刚磨的锋利的镰刀会割伤我,经常是一墩水稻要割好多下才能全部割断,如同用多年未磨的刀杀鸡,钝钝的刀锋在鸡脖子上一左一右地划动许久才能见一滴鸡血一样。我无法明白母亲到底是施展了什么魔力,竟然有一镰刀能够割断一墩水稻的神速?

天气好热,田里的水似乎都在冒烟,光脚踩在水田里,竟然没有一点凉意,反而有泡在热水里的感觉,只有当脚深陷进水田的烂泥里,才能品味到来自地底的微微清凉。但对于这种清凉,也许你并不会太喜欢,因为获取这一结果的过程确实让人难以承受。试想,当你的脚踩到烂泥里,黑乎乎软绵绵的烂泥巴“滋滋滋”地挤进你的脚趾缝,那种又软又凉的感觉就如同千万只蚯蚓在爬,这种感觉会伴随着烂泥巴慢慢地爬上你的脚背、小腿、膝盖,这时你会产生一种要被吞没的恐惧感,这种恐惧感迫使你拔脚想逃,于是你真实地体会到“重如灌铅”的沉重感,这让你举步维艰,但你无计可施,不得不陷入拔起、陷入、再拔起、再陷入的轮回中。

更可怕的是有时还会遇到水蛭,这是水里的吸血虫。水蛭身体软软的,跟你接触时你毫无察觉,等到你有所感觉时它早已附着并深深地叮进你的小腿肉里吸食你的血液了。据说如果没有及时发现,它会钻进人的身体里繁衍生殖,这很是让我害怕,于是每次发现被水蛭叮住,我总是快速用拇指和食指抓住它的身子使劲往外拔,水蛭的身体很滑,而且又叮得很紧,有时得反复好几次才能把它抓住并拔出,每次拔出时被叮的地方就会流出鲜红的血,没有止血的东西,经常是随便泥巴一擦就完事,也许是农村人皮糙肉厚,竟然没有发生什么感染的事。

其实割水稻的不易远不止于此。尽管我身上穿着长衣长裤,头上戴着斗笠,但毛刺刺的稻穗还是时不时地扎着我被阳光晒得发红发烫的脸庞,火辣辣的疼;握镰刀和抓稻秆的手也经常被划出一道道的血痕子,更不用说久弯着的腰背是如何的酸痛了。望着把我远远抛在身后的母亲,听着背后打稻谷的父亲传来的一声更比一声粗重的喘气声,一下更比一下沉重地打谷声,我的心中泛起了一阵一阵的酸味。“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不再只是静静地躺在我的书本上,也不在只是清脆地响在我的嘴巴里,它以实实在在的具象呈现在我的眼前,甚至给于我亲身的感受。我不禁佩服起我的双亲来了,这佩服里有满满地心疼。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以怎样的勇气和韧劲,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挑起生活的艰辛和磨难,养育着我们,为我们撑起一个没有饥寒交迫的家!也许,这就是爱与责任!

我们割完最后一墩稻子,母亲马上加入父亲打谷的行列,我则满地里找拾不小心被遗漏掉在田里的株株稻穗。当月亮高高地挂在天空,田间的蛙声此起彼伏闹得很欢时,我们才踩着皎洁的月光,挑着满满的收获回了家。

在这个稻谷飘香的时节,这样的劳作要一连持续好多天。我感受到其中的艰辛,也看到父母的疲惫,但我更看到洋溢在他们倦容中舒心的笑意。这黄澄澄的稻谷,可是维系一大家子人生存的口粮,是孩子学费的指望,是全部生活的唯一希望啊!

也许是受父母的感染,也许是明白生活的不易,也许是懂得长大了的自己应该在家中承担的责任,也抑或是透过金黄的稻穗看到生活幸福的模样,我喜欢上了这片弥漫着谷香的如霞光般的金黄,甚至喜欢上了这份承载着希望的劳作。此后每年的暑假,甚至在我走上教书育人的工作岗位后,我都会如约回返,与父母一起把那一片属于我们的金黄收割归仓,直至后来哥嫂们远赴他乡务工挣钱,家中经济日渐宽裕,且父母年岁渐大,他们才不再种田,全力悉心照看年幼的孙儿。

如今,距离最后手执镰刀和稻秆的日子,已有二十多个年头了,记忆中那段面朝泥土背朝天的经历也渐行渐远了。独有那一片金黄,还不时出现在我的梦中,如此清晰,如此耀眼!它温暖着我,滋养着我,也警醒着我!我知道,那就是故土,那就是亲人,那就是我深植在故乡的根!

蓦地,我的眼前又出现了一片金黄,它正从遥远的地方,轻轻地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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