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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小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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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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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飘来的拨浪声

如果你以为我要说的是跟游泳有关的事,那你就错了!奇怪!“拨浪?”不就是人在海里游泳,双手向左右两边拨开浪花吗?

你不可置信地在心里嘀咕着,对于这样的画面,不管会或不会游泳的人,都不会陌生。可是,如果你跟我年纪相仿,而且又跟我一样从小生活在乡下,你就会知道我要说的这个拨浪与海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了。不信,请听——

“叮咚叮咚”,这分明是与海水“哗哗哗”迥然不同的声音,它更似打鼓声,只是没有鼓声的沉闷和浩大,反而略显清脆和秀气,如同年轻女子的声音一样动听。这声音摇曳在田间地头,摇曳在庭前院后,摇曳在每一个老老少少的心里。这就是拨浪鼓的声音,在我略微懂事的时候,它就以一种独特的魅力,吸引着我,并穿透岁月的风云,摇曳进我海样深的心底,成为我珠宝样永远珍藏着的声音。

在我的记忆里,拨浪鼓的声音是与货郎联系在一起的。货郎也叫“摇鼓”,据说是因为货郎每次出行,手中总是拿着个拨浪鼓摇而得名。想必这是真的,因为这也是我的亲眼所见。在我小的时候,只要听到“叮咚叮咚”的声响,那一定是货郎挑着货担摇着拨浪鼓来了,这声音一般每隔十天半月就会在我们村响起来。

货郎手中的拨浪鼓是个有柄的小鼓,玩具样的,鼓的侧面有彩绘,沿着鼓身绘了一周的花纹,很是漂亮。鼓的两侧各有一根小小的皮条,如同耳朵一样,每根皮条上各绑着一个玻璃珠。货郎手握鼓柄轻轻一摇,皮条随之飞舞,皮条上的玻璃珠就精准地敲在鼓面上,发出“叮咚叮咚”的声音,这声音随着摇动力度的大小而高低错落,悦耳动听。

每次听到这声音,即使有时微弱得如同来自地底地低吟,我们这些小孩子也会像听到冲锋的号角,迅速冲出家门,以鹰隼般的眼光快速捕捉目标——货郎,并飞似地跑到他的身边,或者给他带路引到自家门前,或者跟随其后卫兵样的保驾护航。而且随着我们助阵样紧跟货郎的高声大喊“摇鼓——”,加入这队伍的人越来越多,当然都是些孩子,大人是无暇或者是也根本不用着急,钞票在手的她们有的是姜太公钓鱼似的坐等货郎送货上门的底气,更何况不是到了万不得已,是任谁也甭想从她们本就瘦瘪的钱袋里榨出个子儿来的。但这并不影响货郎的心情,越聚越多的“孩子气”使他很是高兴,或许他早已深知:“孩子气”就是财气,再紧闭的嘴巴,也不会不舍得为孩子挤出几颗米粒的。于是他喜笑颜开,不停地跟我们说笑着,逗乐着,那拨浪鼓也不知何时就接力棒似地在我们这些孩子的手中不停地传递着,那“叮咚叮咚”的声响也被淹没在浪花般此起彼伏的欢笑中。在这偏僻的小山村,不用再高声呐喊,这浩大的声势热闹的气氛,已远胜锣鼓掀天炮仗声声的迎亲队伍了。

货郎是个中年人,四十来岁的样子,个子不高,也许是长年在外风吹日晒的缘故,脸黝黑黝黑的,很是壮实。别看货郎一副憨厚老实的样子,但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就是把做生意的好手。这从他选择兜售货物的场地就可以看出。通常情况下,如果有人叫买,那这家的门前就是货郎作战的主阵地。如果没人叫买,他会不露痕迹地把我们带到村中心的那家较为有钱的番客家门前。这是个摆摊设点的好地方,这地方不仅门口埕铺着大条长形白石,较为宽敞干净,而且来来往往经过的大人较多,便于他们驻足观看、购买。再说那已经熟络的有钱的番客家也不忍让他空手而归,不管用得着用不着的东西,每次都会买一些,而且还会招呼他喝水休息,甚至拿出些连他都不认识的洋糖果来请他吃。对于我们邻近的这几个小山村,走街窜巷的货郎早就混得人熟地不生,甚至谁家啥时缺盐少油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货郎放下肩上的货担,脸上的汗水还来不及擦,我们已经把货担围得水泄不通。货担里有好几层,满满当当的都是村里人需要的东西。有油、盐、扫帚、 饶子、木梳、鞋带、针线、发夹、红头绳......琳琅满目的让人目不暇接。最吸引我们这些孩子的,是插在货担顶上的奇奇怪怪形状各异的玩具和放在货担里最上面的花花绿绿的糖果。货郎从货担里挑出一个玩具把玩着,一边诱惑似的说:“漂亮吗?好玩吗?”一边仔细观察着我们的神情,如果发现我们不感兴趣,他就会再换一个玩具或者是一块糖果,直到有孩子忍不住诱惑,大喊起来:“我要这个!我要这个!”有了带头的声音,本来已经快要燃烧的火苗一下子蹦得老高:“我要那个!”“红色的给我!”“蝴蝶,我要!”......我们指点着、高喊着,有的甚至伸出手准备自己拿,幸好货郎眼疾手快,巧妙地阻止了他:“小心,会碰坏的。”吓得那伸长了的手立马缩了回去。

“三分”,“二分”......举着大家指定的东西,货郎大声地报价着,偶尔兜里恰巧有那么三分五分零花钱的孩子匆匆付了帐,拿起自己心仪的东西,开心地在大埕上跑来跑去,那举得高高的物件,如同一面胜利的旗帜,引来许多羡慕的眼光。但绝大多数的孩子是没有这种福利的。他们只得匆匆跑回家,要么在大人的默许下端来一小筐储存很久的鸡毛鸭毛,以物换物;要么生拉死拽,经不住闹腾或许也舍不得孩子哭闹的大人只好跟过来,在一阵激烈的讨价还价中以彼此都可以接受的价格买走孩子喜欢的东西。那些下地干活上山砍柴回来顺道经过的人们,也经常忍不住停下匆匆的脚步,挑挑拣拣买些针头线尾类的她们觉得家中最急需的东西,看着她们小心翼翼地从藏在裤头里面的小口袋里掏出用纸张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着的小纸币,蘸着口水反反复复地清点好几遍,才抖抖索索犹犹豫豫地慢慢拿给货郎时,你就知道她们内心是多么的纠结和不舍了。是啊,在那穷困的年代,谁又不是精打细算着过日子呢!

在我们这群孩子中,我算是比较幸运的。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孩子,我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每次货郎来的时候,我只要牢牢地跟着他,不用吵不用闹,只要开口甚至有时是用眼睛紧盯着那物件,一根红头绳,一个发夹或者一颗糖,就总有人给我买我想要的东西,要么父亲、母亲或祖母,要么大哥或二哥,他们总能适时地出现在我身边,用她(他)们要么节衣缩食要么自己舍不得花积攒了很久的零花钱慷慨地满足我有时并不太合理的小心愿。这样的宠爱至今回想起来还让我倍感温暖!我是何等地幸运啊,才能获得如此地殊爱!尽管当时我家经济并不宽裕,但我的家人们却竭尽所能地给予我她(他)们所能给予的最好的东西,让我衣食无忧、身心愉悦!这“叮咚叮咚”的拨浪声,于我而言,收获的何止是物质的满足,更是浓浓地深爱啊!

收获是条双向的河。它流向小孩,流向大人,流向我们村庄的角角落落,也流向早出晚归的货郎,他以自己的精明和能干,收获了鼓鼓的钱包。迈着轻快的脚步,哼着快乐的歌谣,货郎踏上了归途,那“叮咚叮咚”的拨浪声,也躲进空空的货担里。我们这个物质匮乏的小山村,也因此久久沉浸在新鲜和满足的喜悦里.....

远处似乎又飘来了拨浪声.....

                                                                       (2021年9月21日中秋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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