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老姚,全校上上下下,没有不认得他的。其实他只是一个打扫厕所的临时工。
老姚没来之前,学校南面、北面和西面的三个厕所,个个老大难。那时没有水冲厕所,全是旱厕。夏天,污水横溢、苍蝇乱飞、蛆虫乱爬。
有一阵儿,我夜里老梦见上厕所,可里面脏得下不去脚,站在那儿干着急,有了心理阴影。
换了好几次人来打扫,都不行,学校厕所还是一如既往地脏乱差。后勤主任直挠头。
这事儿惊动了学校领导层,校长在教职工会上半开玩笑地说,谁能引荐一个合适的打扫厕所的人选,将获得校长口头表扬一次!
几天后,厕所旁多了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头儿,蓝卡其裤褂、黄球鞋,脸膛方正、身材壮实。
他就是老姚,经人引荐来学校专司打扫厕所一职。
几乎在一夜之间,人们发现,学校的三个厕所旧貌换了新颜:原先捏着鼻子都挡不住的恶臭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杀虫剂的味道,原先下不去脚的地面,干爽了,苍蝇和蛆虫全都遁了形。厕所居然干净得像家里的堂屋当间。
人们之所以这么快地记住老姚,不单是厕所的骤变,还因为他几乎全天候坚守厕所岗位,从未擅离,甚至连吃饭的工夫。
洒扫工具照例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厕所内的照壁边上,生活用品,包括毛巾、茶缸和打饭的瓷缸什么的,用黄书包装着,一律摆放在厕所门前的小凳子上。
上课铃一响,他立马操起洒扫工具入厕打扫。他先用铲子铲、再用扫帚扫、清水冲,最后用拖把擦。下课铃声一响,他放下工具,走出厕所,坐在厕所门前的小凳子上,用毛巾擦擦汗,端起茶缸喝口水,稍事歇息,待上课铃一响,又开始新一轮打扫。
他从不在食堂里就餐,似乎是怕别人嫌他。他只从食堂打些汤,端到厕所门前,拿出自带的干粮,坐在小凳子上吃,吃完了,简单收拾一下,歇一会儿,又开始打扫。
他平时不大爱说话,但一说话,嗓门很大,脸也胀得通红,像跟人吵架一样。看大门的老杨说,从没听说老姚有老婆和孩子,只见过他的一个远房侄子来过一次,临走时,老姚还把口袋里的钱都塞给了他侄子,让回去给孩子交学费。除此,没有人知道的更多。
一次,同办公室的陈老师从外面进来,把手里的一本杂志用力摔在办公桌上,气鼓鼓地说:“这个老姚也真是的,管天管地,还管人拉——”一向文质彬彬的她,没好意思说下句,我笑着问:“老姚怎么管你了,把你气成这样?”
她说:“我趁学生在上课,厕所里人少点儿,在厕所里面多蹲了一会儿,他就在厕所外面高声地催,‘快点吧,一会儿下课,学生多了,就没法打扫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我笑了,说:“我只听说有泡茶吧的、泡酒吧的,从来还没听说有泡厕所的,谁让你拿本杂志泡厕所的!”她一听,“扑哧”一声又笑了。
我说:“体谅一下老姚吧,他也不易。他只能趁学生上课这个时间点儿,一下课,学生一窝蜂地涌进来,根本没法打扫,粪坑堆积如山的,他看不下去的。”
办公室的张老师接着说:“别说管你了,校长他都敢管。一次我上厕所,碰巧校长也在里面,也没蹲多长时间,老姚就在外面催了。我和校长没敢磨蹭,提着裤子乖乖地出来,我们前脚才出来,老姚后脚就进去打扫了。”
班主任徐老师说:“现在的老姚,相当于我们学校半个政教主任。”
我很好奇,问:“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
徐老师说:“上个月,我班的一个调皮学生逃课,跑进厕所里抽烟,被老姚揪住交给了我,让我好好管管;这些天课间操时间,只要见到躲到厕所里的不想跑操的学生,老姚都会一个一个给轰出来,让乖乖地去跑操。”
“这下捣蛋包们要恨他了。”我说。
徐老师说:“可不,有几个坏小子嫌他管得太宽,找校外的小流氓来给他们出头,趁天黑,想教训教训老姚,没想到,倒被老姚给教训了一通,全都吓跑了。那几个坏小子再见着老姚都躲着走。”
“真的假的?”办公室几个老师都抬起了头,问。
“真的,听说,老姚年轻时学过什么拳,身上有些功夫的。”徐老师说。
一次教职工大会,校长当着大家伙的面,狠狠地表扬了老姚一番,说他敬业爱岗,说他以校为家,是我们大家学习的榜样。
“不对,他是以厕所为家。真的,一次他远房侄子给他送东西来,他就是在厕所边接见了他侄子,他侄子临走时还说:你在家,别送了!”一个老师的补充,引得与会哄堂大笑。
校长严肃地说:“岗位在哪儿,家就在哪儿,这就是老姚!”会场一片寂静。
不知后来有没有人把校长的表扬转达给了老姚。不过,没转达也没关系,老姚似乎从来不是为了表扬才这么做的。
老姚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离开了学校,后来又去了哪里,我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了,如今想起这个曾经的同事,用最干净的手,做最脏的活,还是由衷地佩服他!
2022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