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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孝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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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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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艺人

 手艺人

王孝玲

俗话说“是手艺强生意”,手艺人收入稳当,不像生意人赚能赚得盆满钵满,赔能赔得倾家荡产。图稳当,学手艺。

老赵是个手艺人,会拿牙,我们那儿管拔牙叫拿牙。管老赵叫拿牙的,不叫他牙医,一是觉得叫牙医太过文绉绉,二是老赵不是安坐于医院的牙科给人拿牙,而是行走于江湖给人拿牙。

老谢也是个手艺人,会剃头,我们当时都叫剃头的,不叫他理发师、美发师或更高级点叫形象设计师,一是那时不兴这么叫,二是老谢不是安坐于美发沙龙里给人美发,而是挑着剃头挑子穿行在街头巷尾给人剃头。

那时十天四个集,皂河是农历二四六八逢集。每当逢集的时候,老赵和老谢就收拾得头整脚俏,到集上摆摊子。不知什么原因,剃头摊子爱与拿牙摊子为伍。老赵和老谢的摊子都摆在大街西侧信用社门前的廊下,一是廊檐宽大,再者这儿安静,农村人进出信用社办事儿的不多。有活儿时,他俩就各忙各的,闲下来时,则天南地北地侃大山。

瞧,老赵来活儿了,一粗壮汉子捂着腮帮子来到拿牙摊子前。老赵把折叠椅打开,安排那汉子坐稳当,然后从药箱里拿出家伙什儿,让他张大嘴巴,一番探查后,给出结论:“保不了,坏到根儿了。怎么说?拿不拿?”那汉子迟疑了一下,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拿!”老赵就给他系上围布,打了麻药,过了几分钟,拿出钳子,一带劲儿,病人不觉为意,坏牙就“”的一声落在白瓷托盘里了。老赵用棉球塞住其牙根儿,让那汉子多咬一会。那汉子看了看白瓷托盘里的坏牙,接过老赵递来的小马扎,坐了约莫一袋烟工夫,待心神稳定后,从怀里掏出钱,递过去,说了声“谢谢”,就捂着腮帮子走了。

老谢也来活儿了,一胡子拉碴老头走来,不待老谢招呼,就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如果说老赵是快刀斩乱麻,老谢则慢工出细活。老谢不紧不慢,一边问是板寸、分头还是背头,一边抖开围布妥帖地为其围上,慢慢地剪,细细地洗,修修面、采采耳、捏捏肩、捶捶背,全套活儿下来,没有一个时辰不能行。那老头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眯了一觉。老谢在他身后很响地击了一声空掌,说声“好了!”那老头慢慢地睁开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顿觉头轻面净、耳聪目明,结了账,道声:“有累!”摸摸头缓缓而去。

老赵学拿牙,不是在医学院,而是跟拿牙师傅学的;也不是打小学起,而是二十郎当岁才开始学;不是特别爱好,实在是眼看年岁渐长,衣食无着,偶尔机会,在集上闲逛时发现,拿牙是个好营生,活不累,又干净,钱也不少挣,就跟集上的拿牙师傅拜了师。

老谢剃头手艺则是童子功。八九岁时,他爹就领着他拜了师,先在师傅家烧水、扫地、擦桌子,一年后师傅才让在旁边打打下手。

有这么一个故事,说某小徒弟拜师后,按约定先得听师娘使唤,师娘随叫,小徒弟要随到。日久天长,小徒弟实在想学手艺,跟师傅提起,师傅就拿个大冬瓜,让先在上面习练刮脸。小徒弟一看,虽不满意,强过没有。可还没刚练几下,师娘让小徒弟帮忙抱会儿孩子,小徒弟答应一声,把刮刀插在冬瓜上,过一会,师娘回来了,小徒弟再接着在冬瓜上练手。不一会,师娘又让小徒弟跑腿买点东西,小徒弟又将刮刀插在冬瓜上,忙完再接着在冬瓜上练手。师傅看小徒弟做事勤谨,在冬瓜上刮脸有模有样,破例让小徒弟给自己刮脸,看看徒弟手艺。正刮着,师娘又有事叫小徒弟,小徒弟答应一声,把刮刀随手插到师傅的头上,急忙跑了过去。师傅“哎呦”一声,头上顿时血流如注,吓得小徒弟瘫坐在地。

大约老谢的师傅也听过这个故事,为保住自己的头完好无损,没让徒弟在大冬瓜上练手,一年后直接传授如何剃、修、掏、捏、捶,老谢五年后出师。

老赵个高、面黑、容长脸、高鼻梁、大背头。夏天常穿白衬衫、灰裤子、青布鞋,高谈阔论时,时隐时露的大金牙,举手投足间,若隐若现的全钢手表,有派。

老谢矮瘦、背驼、方脸、面黄、唇青,大概是常年弯腰弓背做活和吹喇叭缺氧所致。那时剃头匠大多还会吹喇叭,红白喜事,有人寻响手班子,也会找到老谢师徒。主家除了烟酒供着,还另给一份酬劳。艺多不压身,老谢早年跟师傅学剃头时,还跟师傅学了吹喇叭和推拿正骨。

那时小毛小病,不一定要上医院去打针挂水。上火牙疼,本身就不是病,实在疼得要命,找个拿牙的看看,不需要拿的,就含口凉水或嚼点花椒,实在不行,一拿了之。如果清晨醒来落了枕或白天做活扭了腰,找个剃头匠扳扳脖子、正正筋骨,顿觉轻松不少。所以有那么几年,老赵和老谢活儿挺多。

后来上面禁止个体经营和私自摆摊设点,手艺人就此断了生计。

在家闲了一些日子,眼看坐吃山空,活人不能让尿憋死,老赵外流去了。那时我们把外流的人又叫闯江湖的,这里说的闯江湖不是影视剧里的黑社会、青红帮,而是把常年外出、不在生产队安分守纪做农活的人,统称为外流的或闯江湖的。外流人员一般到大城市的车站、码头等人群密集场所,选择做点小生意或小手艺谋生。之所以只能选择小,不是因为他们不想大,除了本钱有限,更主要的是在遇到抓投机倒把的时候,能快速收摊和奔逃。

老赵在外闯江湖,很少回家。有一次偷偷摸摸地回到了家,不知是赵妻出来进去有了笑脸露了馅儿,还是他家二小子拿着小麦煎饼出来吃,炫耀于小伙伴面前走漏了风声,反正让生产队长知道了。

第二天一大早,老赵就跟在一群妇女和孩子后面,到大田地里打坷头去了。手扶拖拉机耕过的大田地,会留下一些大的土坷垃,不利于小麦发芽出苗,需要人工将大土坷垃打散、摊平,叫打坷头。这是妇女和孩子做的活,不安排男劳力。

老赵双手扶着后腰、愁容满面地对队长说:“昨儿腰疼病又犯了,直不起腰,找老谢推拿过了,还是不能行。”老赵就这样被安排跟妇女孩子一起打坷头。整整一上午,老赵崴窝打铺,只打了小桌面那么一小片坷头,而跟妇女们说的笑话却有一大箩筐。队长实在拿他没办法,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没干两天农活,老赵又悄悄外流去了。

老赵这次学精了,索性不回来了,但隔三差五往家里寄钱。家里用他寄来的钱,把土墙草屋翻盖成砖墙瓦屋,不久又盖了偏屋和过道屋,还拉了院墙。又过了几年,两房儿媳妇也先后娶进了门。

老谢没有像老赵那样外出闯江湖,而是在自己家里偷摸着给人剃头。牙疼可以忍着不拿,头发长了却不能不剃。再说到了腊月,有钱无钱,剃头洗澡过年,老谢的活儿虽然没有在集上的多,但尚能维持生计。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现在没人再在街头给人拿牙,再说这活儿也需要执业资格,况且老赵让做也做不动了,早已在家安享晚年。老谢的儿子继承父亲的老手艺,还在给人剃头,生意好时一天剃七八个,生意差时一天剃三五个,不管生意好赖,他都像他父亲一样,不紧不慢地精雕细刻,不过不是挑挑子出摊儿,而是在街上租了间小小的门面儿,门上有个小小的招牌:理发修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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