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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孝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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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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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为师

                                                                   王孝玲

                                   一

韩老师个不高、瘦,说话慢言拉语,走路轻轻悄悄,看上去没什么脾气。

初中第一堂课语文课,我们等着他洋洋洒洒的开场白。出乎意料,他惜字如金,开场白只两句,第一句是“一个馒头也要蒸熟吃”,第二句是“不吃馒头也要蒸(争)口气”。

懵懵懂懂的我们,觉得韩老师到底是让我们“吃馒头”,还是“不吃馒头”,似乎矛盾,也不太明确,但不管三七二十一,按韩老师说的做,先“蒸(争)”起来!

那时早起上学,靠听鸡打鸣或看窗外天色。但这两个办法都很不保险。一次母亲头天晚上熬夜做活,睡得晚,一觉醒来,已大天四亮。妈边叨咕说今天鸡怎么没叫,一边赶紧叫醒我。我慌忙套上衣服,抓起书包就往学校奔,等我着急忙慌赶到的时候,早读课快要结束了,我抱着被一顿狠批的态度走到韩老师跟前,他望着气喘吁吁的我,只是低声告诫:“下次可要注意!”我仿佛一头撞到棉花堆上。

从此,妈不敢睡得太死,迷瞪一会,就睁开眼看天色,支起耳朵听鸡叫。我真的再没迟到过,甚至有一次我跑到校门口,学校大门还是紧闭着。旁边卖早点的张老爹正点火引炉子,瞧见背着书包的我,问:“才几点,就来上学了?”原来明晃晃地亮着的是月光,不是日光。

一次,我与一同学在自习课上发生争执,告到韩老师处,韩老师询问起因,我气鼓鼓地指着那同学说:“他叫俺大(父亲)的名字!”韩老师笑了笑说:“起名字就是给人喊的,广播和报纸上不是经常直接称呼国家领导人的名字?”我的火消了一半。

从不疾言厉色,总能春风化雨。

他的作文课也很特别,把作文题目写在黑板上,对如何审题稍加点拨后,让我们当堂限时完成,且谁先完成,就先点评谁的作文。同学们个个跃跃欲试,争先恐后,希望能被韩老师当堂点评,我是其中经常被当堂点评的那一个。

县里举行面向全县初中生的作文大赛。赛前半个月,韩老师加大训练频次,要求我们每天习作一篇,篇篇限时完成,着重训练审题立意和谋篇布局。韩老师把我送上了作文竞赛的领奖台,我也因此获得免试进入县中读高中的机会。

那天要跟韩老师一起乘车去县里领奖了。一大早,我到了韩老师家,韩老师正在吃早饭。师母一边拉着我在堂屋的椅子上坐下,一边问:“老韩,这是谁家孩子,这么争气?”韩老师从面条碗里抬起头,笑道:“说起来你可能认识,就是街东弹棉花的王师傅家的闺女。”

                                        二

上高中时,得遇几位恩师。

“哆来咪”

“我叫董元明。” 第一堂课,班主任自我介绍道。“哆来咪!”后排的几个男同学突然兴奋起来。起外号,他们在行!自习课,一见班主任打窗边经过,捣蛋包便会压低声音:“哆来咪!哆来咪!”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哆来咪”老师属于乐曲中的慢板。上课铃响起,他慢慢地步入教室,从放下教科书,到板书一个课题加一个作者,再到转过身来开讲,没有三分钟下不来。那黑板上的板书堪称字帖,那悠然缓慢的讲解更是引人入胜。

慢性子董老师有时也挺幽默。一次我鼓足勇气到办公室找班主任要求调座位。老半天,董老师才从作文本上抬起头,问:“为什么要调啊?”我说:“看不见黑板。”董老师露出他的几颗假牙,笑了笑,又看了看我,说:“黑板这么大,你一双眼睛也不小,我想不通,你怎么会看不见黑板呢?”

嘿,董老师,您真逗!

“213”

“我姓邓,是才来的。”刚调来的政治老师,一边自我介绍,一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极洒脱地写了个大大的“邓”字。因写的是草书,“邓”字, 像极了“213”。捣蛋包们又来了,背地里称呼邓老师为“213”老师或“邓才来”。

邓才来,不,邓老师个高,浓眉,看上去很威严,可几堂课一过,大家便摸清了他的脾气。后排的几个就不怎么安分了,讲悄悄话,开开小差。每当这个时候,邓老师总有办法把他们试图逃逸的注意力抓回来,有时讲一段电影里的故事,有时说一段小说里的情节,后排的几个人的脖子就像被无形的大手提着,一律伸得老长。

“歪瑞固得”

周老师的英语水平绝对了得,一堂课不带讲一句汉语。我从农村班转过来,听起来实在吃力。

从乡镇初中参加当年作文竞赛获奖后,我免试进入县中,跟那些从各乡镇通过综合选拔录取的佼佼者一起分在理科实验班,几次测验之后,我发现,我像是被放到鹅群中的小鸭子,体量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不得已要求转科。

转到文科班后,才发现刚刚摆脱物理追杀的我,现在又碰到英语这个拦路虎。文科班的学生多为城里孩子,他们初中学了两年英语,而我在农村戴帽初中,连26个字母都认不全。

周老师课堂上总提问我。我红着脸,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看着他,他顿了顿,照例会说:“歪瑞固得,随当扑利斯!”

我说什么了,周老师,您就“歪瑞固得”?我忐忑地坐了下来。

知耻而后勇,不到一个学期,我就可以流利回答周老师的提问,心安理得地接受“歪瑞固得”。

“温而不厉”

历史老师姓孔,“祥”字辈,据说是孔圣人第75世孙,山东口音。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刚恢复高考,班里多数学生还没有意识到考大学的迫切。普通文科班老师上课,用在维持课堂纪律上的精力要多于课堂教学。孔老师好脾气,不大擅长维持。以致于座位上的讲话声经常盖过讲台上的讲课声,每当这时,孔老师便会停下来,半天不讲课,待下面安静了,他再讲课,如此反复。

孔老夫子主张为师要“温而厉”,可作为孔门之后的孔老师只“温”却不“厉”。

一次,我拿着一本不知从哪儿淘换来的翦伯赞编写的《中国史纲要》,煞有介事地在课上看。课后,孔老师找到我,跟我聊起了封建社会分期的“三论五说”。自此,上课时再也不分神,听孔老师的课,越听越有味儿。

“最老师”

姚老师最像老师。

身形矮小的他常年一身蓝布衣裤,圆脸上架着一副瓶底子厚的圆圆的眼镜。手里拿着一把三角尺,胳肢窝夹着一沓数学讲义或作业本,低着头匆匆往教室走,经过学生身旁,学生跟他打招呼,他立马醒悟般停下脚步,对着学生鞠躬点头,态度比学生还要谦恭,弄得学生怪不好意思的。

高考冲刺阶段,同学们一改往日优游,吃饭都带小跑,饭后也不回宿舍休息,在教室里做作业。做着做着,一道数学题难住了我。“找姚老师问问。”我拿起作业本,就往姚老师家跑(那时老师的家大都在学校里)。

隔着纱门,我问:“姚老师在家吗?”

屋里传来:“在,谁啊?”

“是我,姚老师,问问题。”我说。

过了会儿,屋里传来:“进来吧。”

我推开纱门就进去了,一看,姚老师刚刚在午睡,脸上还有席印儿。我想退回来,姚老师连忙说:“没事,拿来,我看看。”伸手接过我手里的本子,趁我不注意,一脚将尚躺在地上凉席上酣睡的师母踹醒。

我觉得那一脚,仿佛我踹的,回到教室后,暗下决心,不吃馒头得争口气。

一晃几十年,现如今,有的恩师已经作古。班主任董老师和数学姚老师还健在,可他们的眼神都不济了。见到他们,我上前打招呼,他们已认不出我,解释半天还是一片模糊。

他们教过的学生太多啦!

                                      三

我师专毕业的那年,全县一刀切,所有师范院校的毕业生都要下乡,我被分到了我家乡的中学——皂河中学。

因为还在暑假,学校寂静无声,走过一片大操场,来到校园南北大道的两行高大梧桐树的树荫下,树上知了忽高忽低的鸣叫更衬托出校园的宁静。接待我的学校工作人员还未到,正当我不知往哪儿走的时候,一个身材高大,须发皆白的老者,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旁边的平房内走出来,看到我,他问明了来意后,热情地邀我先到他的屋里坐会儿。

闲聊中,得知他姓王,是这个学校的退休教师,老伴死得早,退休后本打算回家养老,可因为白内障几近失明,回家后,还需要儿子儿媳伺候,可他们还有农活、家务,无暇顾及到他。学校是他生活大半辈子的地方,哪儿是食堂、哪儿是厕所,他都熟门熟路,摸索着能够自理,所以一直还在学校宿舍里住,在学校食堂里吃,全校上上下下似乎也默认并接纳了他。

王老师虽然眼睛不好,却十分健谈,聊了他一辈子都在农村学校教书,退休前的十多年在皂河中学任教,跟皂河中学有着很深的感情,似乎有上课铃声和学生读书声的陪伴,才能睡得着觉,吃得下饭。

聊天的同时,他给我这个刚入职的小辈以忠告:万事开头难,年轻人刚工作,头一定要开好,头开好了,接下来偶尔犯点小错,别人也会谅解;头没开好,第一印象坏了,今后再努力,也是白费!

我深以为然。

没想到因白内障而眼前一片模糊的这位老者,却是一位内心通透的智者。

入职后不久,学校新调入一位校长——赵裕桐校长,据说他是主动要求从睢宁县中副校长岗位上调到农村中学——皂河中学做校长的,大约他有叶落归根之意,更是想在退休前的几年,为家乡教育做些贡献。

赵校长清瘦、背微驼,鬓发花白,爱抽烟,说话时总夹杂着剧烈的干咳。赵校长到任后,先将全校教师的课听了个遍,对新入职教师的课更是听了又听。

一次,我拿着教本走进教室,一抬头,看到赵校长端坐在教室后面,我顿时两耳发热、心跳加速。稍稍稳稳心神,我便开始上课,渐渐地从局促不安到得心应手。下课骤然铃响起,我收拾好教科书,跟在赵校长后面来到他的办公室,请他指教。他点燃一支烟,示意我坐下,烟雾中他咳嗽了一通,喘息甫定,便开始对我的课进行点评:“教学基本功不错,但一堂课面面俱到,重难点讲得不深不透。我建议,与其伤其十指,莫若断其一指……”我获益匪浅。

从普通农村女孩到一所重点中学校长,我的成长路上,只因遇到了他们。

一日师,终身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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