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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孝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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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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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门儿


我去县中报到上学的第一天, 姑姑就带着我到雪儿家去认门儿。

“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大人不在身边,两眼一抹黑。我带你去认认门儿,一时缺着了,你就去找他们。”我刚把铺盖卷儿放到宿舍床上,姑姑就催着我跟她一块儿过去。

邀请从未上过门儿的亲朋好友,到家里做客,我们叫来家里认认门儿。可我们主动去算什么?叫送上门儿!路上,我脑子里老是冒出这个念头。

雪儿的父亲是县里某局的局长,母亲是县福利院院长,大哥大涛在外地工作,二哥二涛在本地邮局上班,雪儿高中刚毕业,等待分配工作。

姑姑边走边夸雪儿一家:张局长夫妻二人待人和气,大涛、二涛也懂礼貌,干女儿雪儿跟她更是亲厚无比。

姑姑熟门熟路,从中山路往北一直走,不大会儿工夫就来到了一处独门独户的院落。

一进门,一个衣着整洁的中年妇女在过道上扫地,见着我们,放下笤帚,笑着迎了上来,姑姑叫她李嫂。李嫂说了声“您来啦”,便接了姑姑手里拎着的一篮子东西,放进了厨房,说:“陈院长还没午休,在客厅里看书,我领你们过去。”

姑姑说:“李嫂,你忙你的,我熟,自己过去。”

跟着姑姑穿过院子,来到三大间正屋前,上了四个台阶,跨过高高的门槛,进了一间大客厅。一个白净微胖的中年女性正戴着老花镜坐在沙发上看书。

一见是我们,那胖妇女一脸的惊喜,取下老花镜,笑着跟姑姑打招呼:“什么风儿把你给吹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坐!”

姑姑也打趣地说:“东南风!”说着在胖妇女身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对我说:“玲子快叫人,叫陈姨!”

我红着脸,怯怯地叫了声“陈姨”。

姑姑说:“农村孩子,没见过世面,懒言语!”

陈院长笑着打量着我说:“农村,还是女孩子,能考取县里高中,不错!很争气嘛!别太拘谨,快坐吧!”

我环顾了一下,在沙发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李嫂用茶盘托着两杯茶送到了客厅,对陈院长说:“王姨带了一篮子鸡蛋和两瓶香油,我放在厨房里了。要给客人准备饭吗?”

姑姑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刚吃了来!”

陈院长面带嗔怪地说:“来了还在外头吃饭。下次不能这样!跟我们还这么客气!”

陈院长对李嫂说:“你忙你的去吧,王姨她们晚上不走,难得来一趟。” 转过来脸来对姑姑说:“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家里什么都不缺!”

姑姑说:“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香油是小磨香油。你们吃吃看,觉得好,我下次再带。”

陈院长说:“快别花那钱!老张下午还有会,在里屋午睡,我就不叫醒他了。”

姑姑说:“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别打扰张局长休息!玲子以后在县里读书,女孩子家家,没出过远门,怕缺长不短的,今天专程带她来认认门儿。”

陈院长笑道:“好好,我们家雪儿比你大不了几岁,你们能玩儿到一块儿。在这儿念书,遇到难处,只管上门儿找我。我跟你姑姑可不是一般的交情!”

姑姑与张局长和陈院长夫妻俩确乎不是一般的交情,我曾听姑姑说起过。

陈院长名叫陈素珍,娘家在皂河,早年投身革命,她和丈夫张冬生都是东撤干部。东撤时,他们打算将家里的锅碗瓢盆和石磨水桶等物件折价给娘家哥嫂,筹措点儿路上盘缠,可娘家嫂子觉得他们是官府追得乱跑的穷知识分子,划清界限还来不及,怎能给他们出钱,帮着他们跑路?直接拍门不入。姑姑跟陈素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得知这一消息,悄悄地把自己的私房钱送给了陈素珍夫妻做了盘缠。

后来陈素珍夫妻一直杳无音信。

二十多年后的一天,一对干部模样的夫妻带着个五六岁的女孩,来到了皂河陈家茶馆门前,说要找王英。正在忙乎的姑姑端详了一阵儿来客,恍然地问:“你,陈素珍?”

两人相见,流泪感慨唏嘘了一番之后,陈素珍说明了来意:他们夫妻已调到本地县里工作。娘家哥哥、嫂嫂得知他们回来工作,主动要求上门认亲,他们夫妻拒绝相认。今天专程带着礼物来到皂河街,寻访当年的恩人,当面致谢。说如果没有姑姑当年的慷慨相助,就没有他们夫妻的今天。今后只要姑姑家里有需要,她夫妻二人,一定竭尽全力!

离开前,陈素珍夫妻还让女儿雪儿认姑姑做了干娘,从此两家成了亲戚。

一开始,两家经常来往,后来张局长夫妻事务繁忙,多是姑姑去张局长家拜访,每次去了,姑姑不空着手去,陈院长也不让姑姑空着手回来。

傍晚,陈院长执意留晚饭,姑母说,来一趟,没见着雪儿,想见见再走。

陈院长说,雪儿去同学家玩儿,晚饭时一定会回来。

傍晚,张局长和二涛都下了班,雪儿也从同学家回来了。雪儿见着姑姑,一下子搂住了姑姑,说:“好想好想干娘,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来看我?”姑姑也说想雪儿了,这不就没急着回去,留下来过一宿。黏乎了好半天,才放开姑姑,又一把拉住我的手,说:“我听干妈夸过你,说你学习用功!你十几了,属什么的?”我报了年岁属相。雪儿笑着说:“我比你大三岁,属小老鼠。”我看着高我一头、皮肤雪白、睫毛长长的雪儿,可不就是姑姑口中常说的“鲜菜苔子”一般。

晚饭桌上,张局长和陈院长热情相陪,雪儿和二涛也都频频给我和姑姑夹菜、斟酒。姑姑高兴,喝了不少。夜里,姑姑沉沉睡去、鼾声如雷,我却躺在软绵绵的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刚离开家,就又想家了。

第二天一早,早饭摆了上来:豆浆、稀饭、油条、包子,还有几样小菜。二涛看了看桌子上的早点,一脸的嫌弃,说怎么天天都是老一套?说要吃蛋炒饭,雪儿也打着哈欠说要吃阳春面。李嫂笑着钻到厨房里给他们做去了。

陈院长说:“学习上不咋地,就知道在吃上挑嘴,看看人家玲子!”

姑姑忙拉圆场,说:“农村孩子,除了念书,还能又什么出路?哪像你们城里孩子,毕业了就能分配工作!”

早饭后,姑姑说要赶早班车回去,家里还有事。我也得赶到学校,老师说今天发新课本。陈院长和雪儿也没甚挽留。

出了张家大院儿的门儿,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如同卸下了一副重重的担子。

多年后,回想起那次认门儿,觉得雪儿一家对我们没有一点儿怠慢,甚至算得上热情周到,可此后我再也没有踏进过那个大院儿,即使是高中阶段、我曾因为交不上学费差点儿辍学的时候。

俗话说,一个钱不跟两个钱说话,又说肩膀一齐,才好相处。高就低容易,低就高难,即便你的长辈曾经多么有恩于对方,但是身份地位的悬殊,无形中变成了一种威压,让我很难敞开心扉,跟雪儿开启一段像我姑姑和雪儿妈妈年轻时那样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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