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叫东梓关,素有富春江“东流第一关”之称。
我站在一栋老屋前,发现东梓关已经在这里站了一千多年。那个在水塘边洗菜的老人看我的时候,我也在看她,她笑出的褶子和满树柿子在水塘里荡漾。我想起郁达夫《东梓关》小说里的一段话:“这是一个恬静、悠闲、安然、自足的江边小镇,民风淳朴……”
其实,村口那对老夫妻热情让我品尝芝麻酥的时候,我就努力在想小说里的这段话,只是我忘了怎样完整表达。幸好同行的燕飞提醒,燕飞是写小说的,她对郁达夫笔下所写的东梓关场景念念不忘。
午后的阳光跃上长塘两侧的建筑,从马头墙和长着苔藓的瓦缝里散发出青紫的光。那些失去气场的院落和门楣,试图还原一些故事的梗概。一千多年的历史,从这里匆匆而过。
一边是“杭派民居”,一边是近百幢的古建筑。这个第一眼望见就不想走的地方,曾经还有一个很诗意的名字,叫青草浦。
南宋潜说友《咸淳·临安志》载“东梓浦,在县西南五十一里,东入浙江,旧名青草浦。宋将军孙瑶葬于此,坟上梓木枝皆东靡,故以名。”南北朝刘宋时期,孙权后裔孙瑶迁居富阳县临江乡屠山里青草关,因其坟上梓木枝皆东靡,村取名“东梓”。而清光绪三十二年《富阳县志》记载“公元1386年(明洪武十九年)于东梓关设立巡检司,领逻卒为戍,因名东梓关。”
二十年前,我曾在龙门古镇了解过关于孙瑶的故事,我觉得巡检司旧址的存在,足以证明,东梓关的位置比名字更重要。
“西下严陵滩,东流第一关。” 东梓关自古是杭徽古道的重要水上关隘、交通枢纽。这里是过富春下钱塘必经之地,也成为富春江上一个重要的货物集散地。江边的码头,迎来过往船只与客流,也迎来小村的繁荣。如塘边那个晒谷的老人所说,以前这里很热闹,茶馆、饭店、肉铺、药店、诊所、铁匠店、裁缝铺等挤得满满的。我问他以前是什么时候,他说他也不知道,只晓得离现在很遥远。
走在磨得锃亮的青石板小路上,来往的本地人并不多。许是太兴奋,我们错把安雅堂认作当年郁达夫来看病的许家大院。进去之后才了解,安雅堂是许氏家族“许十房”的产业。许氏是东梓关的第一大姓,也是目前定居东梓关中许、朱、王三姓最早的一支,距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祖上最早迁居东梓关的是北宋初的许彧。传说许彧是个大孝子,因为侍奉母亲的孝行,感动了江中的鱼儿,宋太宗雍熙朝敕表其门,遂名许彧所居之地为许孝子故庐。许氏的孝道文化从北宋起,就名声外扬,地方志上专有记载,文人墨客的文章里也多有体现。
在安雅堂,张绍富算是一个传奇。张绍富是富阳中医骨伤医院的创始人,出生在距东梓关五公里的上图山村,13岁开始随父学医,17岁开始独立坐堂及出诊。祖上三代行医,善治跌打损伤。张绍富在东梓关行医的那些年,有轮船在杭州南星桥和桐庐桐君山之间往返,那些南来北往的伤科病人,把“骨伤科”叫做“东梓关”。
骨伤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痊愈,留在东梓关养病的人,多了起来。传说,当时轮船码头前有家小面馆,一上午就能卖出两百碗面条,可见当时张绍富的名气。
比张绍富早来东梓关数十年的郁达夫则是来寻医就诊的。
那个门牌上面写着东梓乡东梓村123--5的许家大院,才是我们真正要找的地方。东梓关的地形并不复杂,但建筑的式样没多大区别,路盲的我们在寻找过程中和文友们走散了,向导也随了其他人。在许家五房和许春和大药房那一段路途中,我们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最后钻进一幢古老的院落里,找不到出口,恐慌之中,遇到了一起采风的国伟老师,其实他也不知道许家大院在哪个位置,但人多了,总让人心安。
东梓关的水塘多,长形方形的都有,云朵从天上钻进水里,和倒着的老屋抱在一起,像一幅彩色的画,莫名让人生出好感。那一处处宅院,估计是装满了太多的故事,总是敞开着门,露出某个细节,引你关注。
在水塘拐角处问路,那个手背身后的白发老者笑着告诉我们,许家大院就在我们背后,倒回五十米就到了。朝他手指方向望去,确实是我们刚刚经过的地方。他比之前那个老者说的更详细。他说在东梓关,许家大院和安雅堂最有名气,分别是三房许秉石、九房许秉禄的房产。另外,六房许秉玉、八房许秉甘共居的六八房和许家大院之间。只隔着一个冬瓜塘。
许家大院门口的那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藤蔓,在光影里很好看,到底是延续了郁达夫笔下安静恬淡的东梓关气质。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座院落的地理位置,和文学有了一种必然的联系。
院门是开着的,橙色的光从门头上掠过,一只猫不知什么时候窜了出来,让原本寂静的地方有了活力。室内明显是经过修葺和布置的,分管片区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及照片就贴在最显眼的位置,光线从窗口伸进来,落在那些陈旧的摆设上,让人想起《东梓关》的一些场景:“这时候的时刻已进了午后,可是门外面的晴冬的空气,干燥得分外鲜明,平西的太阳光线,也还照耀得辉光四溢,而一被领进了这一间分明是书室兼卧房的厢房的中间,文朴觉得好像已经是寒天日暮的样子了。厢房的三壁,各摆满了许多册籍图画,一面靠壁的床上陈设着有一个长方的柴檀烟托,和一盏小小的油灯……”
屋内很多设施应该是按照小说里的内容摆放的,但郁达夫描写的季节比现在要晚一点,如果我们再迟来半个月,应该是最应景了。
那一年,郁达夫来许家大院治疗肺疾,理想被压抑,病痛袭来,身体病弱的他乘船自富阳溯流而上,来东梓关寻求母亲口中的治病休养之所。那个时候的东梓关给了他不一样的感受,恬静、悠闲、安然。他借着小说主人公“文朴”的口,述说着东梓关的美好,和对这种与世无争乡村生活的向往。
和燕飞走在每个房间里,一些木质雕刻和旧物被阳光赋予了崭新的意义。靠在临水的窗前,看云朵和白墙灰瓦浮在塘里,光与影交错在一起。《东梓关》小说里的一些场景,一次又一次涌了出来。
上午去了郁达夫故居,下午又追到东梓关。这一天,关于富阳,关于文学、关于东梓关,关于我们,从此走进了记忆。
刚刚和我们走散的辛茜,发来一组图片,她让我们去看越石庙门口的那棵大樟树,说有八百多年的树龄,很值得一看。我觉得留些遗憾也许更好,世上的事,哪有完美的。
从许家大院出来,朝江边一直走,就是东梓关的古埠头。一幢爬满藤蔓的老屋卧在老渡口前,旁边两棵芙蓉花开得太艳了,满树的花朵,让江边所有的风景都黯然失色。
在淮河边长大,我对渡口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熟悉感。眼前的江水是从皖南流过来的水,东梓关的建筑是徽派建筑,与我而言,前世的一切,仿佛触手可及。
黄昏一点一点从江面上铺开,对岸的姐妹山已筑成视野的围栏。回望东梓关,那些被时光浸染的墙面上已青苔斑驳,但一点也不影响故事和万物继续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