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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云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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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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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菜的故事

春天,家乡人都有吃野菜的习惯,苘麻菜、婆婆丁、小根蒜、酸木浆……野菜,人们春天的胃口。

路旁青草发芽时,野菜便也在各自的生长地钻出地面,把它挖回来,掐根儿洗净,上餐桌便成了一春天的主角。苘麻菜、婆婆丁味苦,小根蒜味辛,酸木浆味酸。五味中,它们竟有其三,且各有各的风采。苘麻菜、婆婆丁可生食,也可打个水焯儿蘸酱吃。有时还与小根蒜或大葱相捆绑,酱盘里一抿,于是乎便成了下饭的冤家——小米饭、高粱米籽儿、苞米面大饼子,与谁搭都适口合胃的。于是,人们就着各自不同的饭食大嚼大咽,在咀嚼和吞咽间品味着春天的滋味……

三月三,苘麻菜钻天……大人们一叨咕,姐姐们便在家待不住了,放学后便挎起拉条榆编的小筐,操起镰刀头,一次次朝着田野、向阳小山坡、或江沿河边儿走去。她们猫着腰,眯起眼睛像找针一样细致,找了半天儿,连个青草芽都没看见。挖不到野菜,只好空筐而归。过几天,她们又兴致勃勃地去寻找,仍不见野菜的影子,于是姐姐们不再信那谚语了。晚饭时,一家人唏嘘地喝粥,二姐嘟囔着:“什么‘三月三苘麻菜钻天’,根本没的事儿。”父亲笑着说:“那是山海关以南的节气,与咱这儿差得远呢。”真的,要在我家这儿挖到野菜,总得在谷雨以后,柳叶扭嘴儿,种子下地的时候。

吃野菜,在我家是有倡导的。父亲是中医,他说这些野菜都是食药同源。春天是个生发的日子,多吃些撤火败毒,对人体有好处。

苘麻菜,也叫曲麻菜,还有的地方叫它苣荬菜的,无论怎样,我想只是个说法的事儿,譬如:“橘”和“枳”。它虽与婆婆丁有同样的药性,可中药名字叫什么?怎样入药,与谁配伍治疗什么病,却少有文字记载。婆婆丁不一样了,绝对中药一味,药斗子上赫然写着的(蒲)公英,即是它的大名。两种野菜都味苦性寒,有清热解毒之功效。可从入药的角度来说,蒲公英入药功效就更强大些,除清热解毒外,还有消肿散结,利尿通淋等功效。父亲平时很少吃生菜的,可春天的苘麻菜、婆婆丁、小根蒜啥的,他从不回避。他一边吃,还一边鼓励我们:“春天吃上它,不长疔疮和疙瘩……”生吃些日子后,苘麻菜、婆婆丁也不那么嫩了,妈妈便给它打个开水滚儿,炸点鸡蛋酱,蘸着炸酱吃,那就又是一番滋味了。婆婆丁一日大一日,有的都要开花了,妈妈把它洗净过水后,再拦上一刀,便揣进和好的苞米面里,或烙成大饼子,或蒸成窝窝头。出锅时,那饽饽的金黄与丝丝缕缕的暗绿色均匀分布,有如窑变,那质感可人,而它幻化出来的味道呢,也不乏是种新的味觉。

苘麻菜、婆婆丁除蘸酱生吃外,如今也有人用婆婆丁与鸡蛋汆汤喝的,还有人用嫩苘麻菜或婆婆丁与韭菜混搭包饺子吃。这些个味道和口感怎样?真没吃过。不过,我却吃过用婆婆丁(也有用苘麻菜)拌的生鱼。那年春天,在嫩江湾杨树林的一处网房子那儿,渔家人马大嫂用婆婆丁芽给我们做了一顿生拌鱼吃,那味道和口感都强于其他,吃起来真是爽口,也顺滑,绝对下酒好菜。那天,餐前饭后喝的茶水,竟也是马大嫂上年挖的婆婆丁根儿,汤色如乌龙,橙黄而亮晶晶的,入口有点微微的苦,慢慢地品,还有种焙熟的茶香。真不可思议哈!如今应季蔬菜,无处不争奇斗艳,可苘麻菜、婆婆丁,依旧被渔乡人所不舍,且不时还大放异彩。

小根蒜,也是好药一味。它叫薤白啊!虽名谓“蒜”,可它那蒜头小得可怜。小拇指手指肚大小,圆圆的、白白的,没蒜瓣儿,独头一个;它叶子很细,与草一样,不熟悉的很难认出。入药时,它有通阳散结,行气导滞的作用,可用于治疗胸痹疼痛,痰饮喘咳,泄痢后重等病症。

说起它,有两件事儿让我忘它不下:

一件是小根蒜“下崽儿”的事儿。童年时,我常跟着二姐、三姐去屯子北面,那个叫张家园的地方挖野菜。跟着去了,可我却不挖菜,只是领着小花狗满地跑着玩。一天,我无意地用脚踢那垄沟中的黄树叶,突然发现树叶下面是一片绿茸茸的小东西,很像刚刚露头的小葱。于是我喊二姐三姐,二姐过来一看是小根蒜!高兴得不得了。那天,两个姐姐费了半天的劲儿,才挖了小半筐苘麻菜、婆婆丁。而与小根蒜是意外相遇,竟挎回了满满一筐。回到家,妈妈也特高兴,把它当成了新鲜之物,送给了好几家邻居。那天吃完晚饭,妈妈把吃剩下的两把小根蒜洗干净后,放进了一个瓦盆里,又用湿抹布苫在上面。第二天,没动它。第三天中午,妈妈特意炸了碗鸡蛋酱,大姐取小根蒜时,不想却是挤挤挨挨的一盆。大姐喊:“小根蒜下崽了!”我们都围过来看,只见那是满满一盆的小蒜头,芸豆粒大的、黄豆粒大的、绿豆粒大的……没法数得出个数,彼此手挽着手扭在一起。大姐用力撕扯,仍是剪不断理还乱,最后还是妈妈用剪刀才解决了问题。那次我认识了它,原来会下崽!

另一件事儿,是我开的一张药方。1975年中学毕业后,我回乡参加劳动,业余时间便按着父亲的指教,开始背诵传统医书——《药性歌括四百味》《汤头歌诀》……记得是在学《汤头歌诀》时,一天,父亲突然对以前所学的“汤头歌”做抽查。要求是:先背诵,再默写出方子的药名,其中有个“瓜蒌薤白白酒汤”,它着实让我尴尬了一把。背诵,顺利通过。问题出在默写上了,这个“薤”字就在眼前,可怎么也写不出来,憋了好一阵儿,才勉强写出来了。不见父亲怎样满意,只说了“还不熟”仨字。之后,他便为我讲起了这方子的出处与作用。于是“瓜蒌薤白白酒汤”、《金匮要略》、张仲景——三点一线,深深地刻进了我心。父亲说,别看这方子药少,可它对治胸部闷痛,喘息咳唾,气短等病症很好用。于是,我记下了它。这个方共有药四味:瓜蒌、薤白、半夏、白酒,水煎服,一日三次。父亲走后,一年二姐夫来我家说他胸背疼痛,我便学着父亲,拽过他的手把脉,但觉脉沉弦,舌苔白腻,我感觉符合父亲所讲的“瓜蒌薤白白酒汤”症。于是,提笔写下了那个方子的四味药。二姐夫以为我开玩笑,便拿到附近中药店给药师看,那药师说是《金匮要略》方。那药师一边抓药,还一边给他背诵了歌诀:“瓜蒌薤白白酒汤,胸痹胸闷痛难当……”二姐夫如是服了十多剂,胸痛病还真的好了。前几年,二姐夫也走了,是寿终正寝,与他那个胸痛病无干。

说起酸木浆,今天的孩子都不知道它了,与我们也真相去已远了。小时候,姐姐去低洼一点的地儿挖野菜时常遇见。紫红色茎,嫩绿嫩绿的叶子,柳叶形状,边缘褶皱着,纹理筋脉特清晰。三四个叶时,最宜吃,摘一片放进嘴里一嚼,酸涩酸涩的。顺着它的茎向下一捋,便能拽起长长的酸木浆的根儿。它穿着地表皮长,毛笔管粗细,浅粉色有节,剥下皮便是白生生的瓤了,十分脆生,用嘴一嚼,口水便不断涌出,咽下去酸甜酸甜的。孩子嚼,大人也嚼,那是春天里最好的嚼头。父亲说,它也是味中药,名叫酸不溜,蒙医多用它治疗热腹泻,怎样配伍?没说过。反正,多数人都把它嚼了——有生嚼的,也有熟吃的,既有叶,也有根儿。

今年的苘麻菜、婆婆丁,真是“三月三”那天在乡下姐姐家吃的。我心明白,这都是园中塑料大棚里的小气候。虽是大棚里长出来的,可它那颜色,壮实的根茎,叶子上的筋脉,还都张扬着大地生长的野性。无论怎样,能赶在这天吃上它,我还真是第一回。想想看,同是一个野菜,它们的昨与今,该有个怎样的不同哈——昨天是吃,那绝对是个支撑。今天呢?我说是品。品什么?早来的春天,生活之意味……

        (本文于2020年5月9日发于《吉林日报东北风》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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