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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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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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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做的蒜泥


王雄文

 

母亲做的蒜泥,是一辈子难忘的蒜泥。

小时候的端午,我跟在母亲身后,看着她在屋檐下解开吊着的绳子,取下一扎带着杆的蒜球。在地上轻轻地摔几下,吹掉灰尘,开始剥皮。我也学着母亲的样子,拿起蒜球去剥皮。父亲在旁边喊,你一个小孩子家,剥的么哩,走开!我连忙丢掉蒜球要离开,母亲却对父亲说,孩子想剥,让他剥吧。哪有生下来就会剥的呢。她拉着我的手,让我蹲下,叫我跟着她剥:左手握着蒜球,右手大拇指指甲掐到蒜球上,与食指合起来,拎起蒜皮往下扯,一块一块一层一层地剥,胖胖的大蒜瓣就出来了,放入准备好的饭碗里。

母亲将小半碗蒜瓣洗干净,倒在筲箕里沥干水,又装回碗里,取出菜刀放在锅里,从热水瓶里倒入开水,洗干净木把,再拿来一块早已洗好的小纱布包着刀把,一手遮着碗口一手将刀把在碗中上下捣动。我总想靠着母亲的身体看她捣蒜。母亲让我搬个凳子,离她远一点坐着看。她说竖着的刀口怕伤着我。

平常做事,母亲总是盯着摆弄的东西,生怕做不好。捣大蒜时,母亲侧着身子偏着头,有时还眨着眼。我好奇地问她为什么不盯着大蒜,她说因为大蒜气味浓,辣眼睛。我不知道辣眼睛的意思,只好不问了,看着母亲从从容容地捣大蒜。捣了一会儿,她移开盖着的手,看了看,口里说:还不烂,还要捣。捣了看,看了捣。如此几次,反复地捣。仿佛要把她对孩子的关爱全部捣进去。

餐桌上,我夹着蒜泥送到嘴边,辛辣的气味使我难受得要流泪,不想吃了。正要送回蒜泥碗里时,被母亲发现,她严肃地说:要吃!我迟疑着,还是想把蒜泥送回去。母亲告诉我,你把眼睛眯拢些,赶快送到嘴里去,就不会那么辣眼睛啦。快吃快吃,越放越辣眼睛呀。说着,她捉着我的手,将蒜泥送入我口里,叫我快点吞下去。

妈呀,那蒜泥夹起来辣眼睛,吃到口中辣喉咙,我冒着泪花伸长脖子赶快吞了下去。母亲又叫我拿勺子喝下一勺汤,这时喉咙舒服多了。

父亲在旁边责怪母亲,说孩子小,不要霸蛮。母亲不依不饶,说:小孩子一点小事就怕难,长大了困难多得是,那怎么办。她转过头对我说:端午节吃点蒜泥可以少生病,小孩子一定要吃。你吃过一次了,再吃就容易些,你再试试看。我知道母亲是不会让我不吃的。于是又夹起一筷子蒜泥,很快地吞下去,然后就喝汤。

吃过几次后,我不用喝汤也能吃蒜泥,而且还喜欢上那辣辣的味道。

有一年端午,母亲生病了,父亲准备午饭。开饭的时候,母亲望着一桌子的菜,要父亲端上他做的“蒜泥”。母亲看了看,挂着难看的微笑说,我就晓得你是个马虎佬,不捣烂。父亲说,我切哒蛮碎,要得咯。母亲用微弱的声音继续说,不管切得多碎,也还是蒜末,一小块一小块的,吃到肚子里需要磨烂才能吸收。捣成了泥,不用磨烂就能吸收。孩子小,大蒜子光滑不容易被磨烂,吸收不了。说完,她支撑起身子,想去厨房里捣蒜泥。父亲连忙接过去,在厨房里咚咚咚咚地捣着。

有一年端午,蒜泥不那么辣了。母亲不知从哪里问来的,在蒜泥里拌上芝麻油,可以增加蒜泥的功效。香香的气味冲淡了大蒜的辣味,吃起来还有点香。

我小时候经常发风坨,医学上叫荨麻疹。每年总要发几次。特别是季节交替,偶遇风寒,全身皮肤肿痛骚痒。用手摸得到大块大块的丘疹。搂起衣服,一条条红色蚯蚓似的线条,就像地图上的区域分界线,清清楚楚。

发了风坨,母亲就从药店买来皮硝,烧好开水冲泡,稍微冷却成热水,给我清洗。还是不见好转,母亲又找来大蒜子,一下一下地捣,捣成泥再捣成汁,用棉签醮着一丁点一丁点地涂在我身上。风坨所生之处,皆是大蒜汁涂满之地。

这个发风坨的病一直到我当民办教师的第5年,23岁那年,五年级有个叫周想华的女学生,看到我额头、脸上满是风坨,眼睛都睁不开了,对我说,老师,我妈妈说,风坨只要摘枫树菌煮精肉,吃几次就会好。我家旁边就有枫树菌,摘给你要不。我吃过几次后,真的没有再发风坨了。我想,母亲不要再为我捣蒜泥涂风坨了。谁知,后来我又犯上了胃肠炎,稍不留神,就肚子胀痛泄泻。

有一次我回老家看望母亲时,她发现我老上厕所,知道我犯上了胃肠炎。她赶紧跑到家乡的一位中医师那里,问来单方:蒜泥拌芝麻油,一次一小勺。这样,除了端午节外,母亲又为我捣上了蒜泥。好几次我抢着要自己捣,母亲却说我平常不在她身边,难得照顾我,硬是不肯让我捣。离开的时候,她塞给我一瓶芝麻油蒜泥,用薄膜袋扎得紧紧的。以免有油流出来搞坏袋子里的其他东西。她什么时候捣好的,我一点也不知道。是在我看书的时候?还是晚上我入睡后?

母亲说,医生交待,不要等肚子疼痛才吃,只要感觉肚子不舒服,就可以吃。平常也可以吃一点预防。我点点头,提醒母亲,我已经是中年人了。请您多照顾自己身体,少操我们的心。母亲淡淡地说:我晓得的。

一晃几十年,母亲每年都为我准备捣好的芝麻油蒜泥。每次回到家,总是要问,最近肚子不泄吧?蒜泥常吃不?蒜泥还有么?

我快退休的时候,母亲身体很不好了。那年端午,病中的母亲强撑着身体,一定要捣蒜泥,我们都不肯。她说她不晓得下一年还能不能为我们捣蒜泥,捣一回算一回。我忍着泪,一手捉着母亲抓碗的手,一手捉着母亲拿刀的手,一同捣好了蒜泥,拌上芝麻油,母亲慢慢地吃了点。

当我和儿子孙子五口离开母亲时,父亲他们在大门口送别我们,母亲也依着弟弟新做的房门框站着向我们招手。我心里暗暗地说,母亲,你一定要坚强啊,要等我下次回来,咱们一起捣蒜泥。

母亲终究没有等我再一起捣蒜泥。大年初四的凌晨,弟弟打来电话说:母亲生命垂危。等我驱车赶到时,母亲半闭着眼睛安详地躺在床上。弟弟告诉我,母亲已经不能说话了,几乎没有了呼吸,只是不闭上眼睛,可能等你回来。我知道,母亲一直挂记我的胃肠炎,我从行旅袋里拿来蒜泥瓶,举在她眼前,伏在她耳旁大声喊道:母亲,这是你给我捣的蒜泥,我会记得经常吃的。您放心吧!说完,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掉下来。

母亲终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安详地走了!

今年,母亲离开我们已经十个年头了。十年端午,我们都吃芝麻油拌的蒜泥。虽然不再是母亲做的,但是,我们闻到母亲的气息、看到母亲的身影!

 

2022528日星期六于长沙市浏阳白沙西路夕灿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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