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之已至

王晓阳

本来，我一直认为自己很年轻，即便过了50岁，也不觉得自己就老了。每每看到其他有些过了50岁的人，觉得他们是真的老了，头要么开始谢顶，要么开始白头。还有，有些人的背开始驼了，牙齿开始落了，眼开始花了，耳朵也开始听不大清楚了。

虽然我的身体在每年的体检中也显示有一些指标超标，但在外表方面似乎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头发虽偶见白发，总体上依旧乌黑，没有谢顶的迹象，牙齿也没有坏，背也还如早年一样伸直着，眼睛虽有些老光，耳朵也还听得清楚。不少人还恭维着向我打听：“你头发咋那么黑呢？有什么秘方？”这个时候，我心里总是高兴不已，嘴上却谦虚地说：“哎呀，我就只剩下这一个优点了。”

但事实上，这些都是自我的良好感觉。在别人眼里，我已是另外的一个我，也就是老之已至的我。

一次，在所居住的小区里碰到一位退休多年的老领导，我向他打招呼问好，他以似曾相识又有些迷惑的神情问我：“你……你……还在上班没有？”言下之意，看我这个样子，应该退休了，不上班了。我比较尴尬地答道：“领导，我还在上班。”言下之意，我还没有老，还没有退休。

又一次，我参加市上一个调研活动，在中巴车上碰到一位女同志，这位女同志是我认识多年的老熟人，与我同年生，时任某局领导。看到我，这位女同志一反人们都是称赞别人年轻的说法，对着我惊叫道：“哎呀，想不到，某某某成了一个老头了。”我吓了一跳，没有接她的茬。心想：你看上去不也是一个老太婆了吗？显然，她肯定也和我一样，觉得别人在变老，自己感觉还很年轻。

又一次，在小区电梯里面，碰到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一位大约三四岁的小孩，小孩仰头把我看了看，叫道：“爷爷好！”我没有应声，因为没想到是在叫自己，此前还从来没小孩叫我“爷爷”，听到的都是在叫我“叔叔”，叫得最大的也是“伯伯”，这次也以为是在叫别人。但我环顾电梯周围，没有其他人，只好嗫嗫嚅嚅地“嗯”了一声算是应答。不然，我可能会被小孩认为是一个不讲礼貌的人。

又一次，我照常去小区门外的稀饭包子店吃早饭，刚一进店，店老板连忙热情地招呼我：“老革命，老革命，快请坐！”我茫然四顾，以为是在招呼别人，因为此前从来没有人对我称“老革命”，因为我既不“革命”，也不“老”。但对方的一脸热情明显是对着自己。

又一次，一位老朋友提前两天约我吃饭，我那天也没有其他约会，就答应了。到了当天中午十二点过一刻，我正准备在家吃午饭，老朋友的电话打来了，问我“走到哪里了，还有多少分钟到？”我一下子明白过来，我忘记今天中午朋友预约的饭局了，连忙向老朋友道歉。据说，记忆力衰退也是一个人老了的表现。

又一次，参加一个同学60岁生日宴会，一位素未谋面的客人与我同桌，坐我对面。席间，他不时瞅瞅我，特别是瞅瞅我的头发。最后，终于忍不住了，问我：“你，头发是染了的吧？”意思是，看我这个年纪，差不多也60了吧，头发不应该还这么黑呀？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染了。

最近一次，我请几个朋友吃火锅，我先到火锅店里点菜。当点到吃火锅时几乎必点的一道菜——金针菇时，那位看上去也不年轻的女服务员说：“这个菜不好，你们这个年纪的人吃这个嚼不动，塞牙齿。”意思是，看我这个样子，哪怕你当年牙如铁，生吃牛肉不用刀切，现在牙稀缺，可能只能吃豆腐和鸭血了。

这下，我终于明白，不管是在别人眼里，还是实际情形，确实老之已至，不承认也得承认了。

（作者系资深媒体人，文化学者，中国作协会员，公开出版有多部文学与学术专著。）

（本文发表于2024年3月10日《绵阳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