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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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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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犟牛


事实上,令我至今难以忘怀的那头犟牛,是一头不错的、虽然受过重大伤害却秉性不变、从某种意义上说还通点儿人性的无可指责的牯牛。

那年秋天,我读完高中,从县城的“五七”中学(后来改为县一中)毕业回乡,刚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时就与它结缘了。高中毕业,年青力壮,在队里当然要承担重活,于是,我就开始与这头犟牛一起为生产队的秋耕贡献力量了。这头犟牛,性格十分刚烈,大家都怕跟它共事。我深知,之所以让我与它合作,背后不免有几分恶作剧的意思,就是想叫我出洋相,让大家看我的笑话——你虽然能念高中,但不一定能驾驭一头耕牛——有的农家人,在生产劳动上,向来不把读书人放在眼里。

这头犟牛是从邻村“置换”来的,因为它年青力壮而又脾气暴躁,太不听使唤,太不服管教,牛脾气一发,天王老子的话都不听,常常被严厉惩治,以至于被人们穿通并拴上绳的鼻子都给拽豁了。邻村人觉得再无法制服它,便决意卖出或换出,恰好我们村短缺耕牛,愿意用一子母两头牛把它换来,于是它就来到了我们生产队,成为了我们的集体财产之一。

牵着十分罕见的“牛龙头”缰绳,我开始驾驭犟牛耕地。说实在的,起始时,我还是很怵的。牵住牛鼻子是驯服牛至关重要的抓手,可此牛的鼻子已经豁了,无鼻可牵了,如何是好呢?我想,以强制强,以硬碰硬,以眼对眼,以牙还牙,针锋相对,看谁更拗,人家邻村人早已试过,不灵,再不吸取教训,设法另辟蹊径,必将一败涂地无疑。于是,我试着与它友好相处,希望与它逐步建立起和谐友好的“双边关系”。开始与它合作时,正值秋收秋种,前面的人收割玉米,后面的人耕种小麦。在犁地过程中,我竭力避免强硬驱使,休息时,我把它牵到田边地角,捡些细小个头的玉米棒子让它吃,我则躺在它旁边的草地上,和它唠叨些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的闲话。要知道,苦读多年又回归农田,理想与现实激烈冲突,我心中的郁闷并不亚于这头犟牛的不快。我诚心诚意示好,它似乎也有所领悟,没几天,我们的合作就开始进入状态。

那时的犟牛,正值年富力强,拉梨轻而易举。进入状态以后,我与它合作的劳动成果,明显多于其他任何一对同类合作者。我一如既往地关心、体贴、爱护它,还在劳动中有意识地让它有张有弛,避免过于劳累,特别是当它显现出心不平、气不顺的苗头时,我就果断地暂停劳作,决不做火上浇油的事。渐渐地,它的犟脾气也似乎减弱了些,更为可喜的是,它已经较长时间没犯倔了。我们的合作随之进入佳境。

有了犟牛的理解与支持,我在生产队里的劳动,也得到了父老相亲们的认可,他们不仅给我的表现打了合格分,还分明有些赞赏之意。作为农家子弟,读书不能含糊,生产劳动又岂能拉稀!令人遗憾的是,我与犟牛的合作,只经历了一个秋耕和一个春耕,短短的一年之后,我就与它分别,离村到大队附设中学做民办教师去了。

谁说牛不通人性?我敞开心扉,真诚地对待它,真正把它当朋友看待,它也似乎理解了我的良苦用心,尽力地配合着我,努力帮助我实现自己的心愿。作为牛,它不会说话,但我猜想,不,我敢肯定,它是通人性的,因为我曾经真切地感受到,我与犟牛之间,不只一次地产生过心灵的照应。

尊重是相互的,一切单边的尊重都不可能真正成立,更不可能持久。这话具有普遍的哲学意义。人与人之间是这样,人与其他动物之间也是这样,人与山水植物之间,不也是这样的吗?

不久之后,我就到外地求学、工作去了。背井离乡数十年,每每想起我那位老朋友——犟牛,都不免感慨系之。红尘滚滚,人海茫茫,哪里没有矛盾?哪里没有磕磕碰碰?在不触及做人底线、不涉及国格人格的前提下,我从不与和自己意见相左的人硬碰硬地顶牛,常常谨慎从事,谦让为先,多从对方的角度看问题,尽量理解对方、尊重对方、争取形成和谐、合作的态势,决不把个人的意志强加于人,更不屑于得理不饶人、把对方置于尴尬和下不了台的境地,这无疑对我的学习、工作和生活带来过不少益处。这一切,都与有缘结识那头犟牛密切相关。

 庆幸生活中那次偶然的相逢!感谢我曾经怵过、后来又不得不引以为朋友的那头犟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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