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杨文学的头像

杨文学

网站用户

散文
202204/13
分享

麻栗果

光阴似箭,逝者如斯。从乡下来到省城,转眼已经四十余年。四十余年光阴,一挥而过,闹心的乡愁却不时纠缠在心头。

儿时的情形总在眼前,挥之不去。当年的农村是公社、大队、生产队的体制。七八岁的孩子,在生产队里还算不上劳动力,参加集体生产劳动还不够格,因为还顶不了什么事,再说,也不好计工分,因此,上学之余,尤其是在寒暑假里,就只有边找乐子边帮家里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秋日,一切都是金色的,不用说山地里等待收割的玉米、大豆,就是漫山遍野的树叶和杂草,也附庸风雅地显出些金黄来。大人们开始忙碌着收割地里的庄稼。这可是一年四季赖以生存的口粮,得抓紧“颗粒归仓”。孩子们“吃粮不管咸事”,还是自顾自地悠闲自在。我和伯父家比我小两岁的堂弟,趁着暑假的空闲,到山上去捡拾麻栗树的果子。那是一种野生的类似于板栗的坚果,晒干后可以拿到供销社去卖,换点零花钱。晒干后,每公斤可以卖得八分钱。用今天的眼光来看,确实是太廉价了,但在那时,能卖这么几分钱,还是算不错的,总比没有要好。捡一个假期,可以绰绰有余地解决一个学期的笔墨纸张,再努力一点,就能挣到买一双胶鞋的钱。起初,我们为买一支一般的自来水笔而努力,后来,胃口就逐渐大了起来,约定为在新学期到来之前买上一双胶鞋而奋斗。有一双胶鞋穿,对于当时的山村小孩来说,是近乎于奢侈的。

在明确而具体的目标鼓舞下,我们早出晚归,起早贪黑,翻山越岭,忍饥挨饿,心里却乐滋滋的。我们所面临的难题,不是捡不到,而是路程太远,加之身微力弱,一天一趟,挑回十来公斤都要折腾到披星戴月、精疲力竭。

那时候人烟稀少,全村不到二十户人家,总共不过百来号人。玉米是我们长年食用的主粮。多数年分,除了交足公粮、余粮,吃饱不成问题。那时候,人们很容易满足,能吃饱饭就觉得生活不错,尤其是经常开会,将眼下的生活与旧社会进行对比,越比越感到幸福。人们积极参加集体生产劳动,然后从生产队里分回粮食和“红钱”,以此维持生活。那些年,政策要求很严格,没人敢私下里乱开乱挖,村前村后都是草青树绿,鸟语花香。

不少山上都有麻栗树,都可以捡到麻栗果,只是有的山上长得分散,捡起来费劲,有的山上长得集中,成熟后掉到地上的果子也集中,捡起来就容易。为了不费吹灰之力就捡到足够的量,我们宁可舍近求远。

不愁捡不到,只是要在身负重担的情况下走较长一段上坡路,要花去较多的休息时间,否则,我们就没有办法把捡到的麻栗果挑或背回家来。

清晨,我们快速吃过早饭,带上盛着“晌午”的饭盒就出发了。约莫一两个小时,我们走过一段山路外加一段新开辟不久的公路来到目的地——这是我们经过远距离观察和实地考察后发现和认定的麻栗树最集中、树长得最大、果子结得最多、最大、一到秋天满地都是刚成熟掉下来的麻栗果的地方。从公路岔出,再走半里路左右,就可以到达“收获区”。这片收获区,大约有几十亩。

进入收获区,在齐膝深的草丛中,可以看到一小堆一小堆的麻栗果,像事先准备好呈现给来者似的,一片一片地铺陈在那里,你只管用双手去捧就是了。用不了半个钟头,所捡到的麻栗果就够数量了,多了也挑不回去,所以,我们很坦然,并不着急。

出山是要带防身武器的,因为地广人稀,经常会有野兽出没。不要说在森林里和山路上,会经常遇到长虫,就是村子里也会有野兽进来,我和小伙伴们就亲自见过麂子进村。那个时候,每当天气要变,坐在家里就可以听到对门山上的麂子鸣叫,但在村子里看到麂子,是我所经历过的唯一的一次。

我们每天都要经过一条小溪,都要在泉水的奏鸣和鸟语的交响中休息、戏水、说笑,然后再去做事,然后再返回溪边休息、吃“晌午”,然后再挑着捡来的麻栗果打道回府。

几天以后,我们就感到这样太单调,太没乐趣,于是就一起谋划,生出了一个创意。第二天,我们就用防身的砍柴刀,就地取材,砍来一棵大竹子,制作了一支水烟筒,然后,学着大人的样子吸起水烟来。

小孩子吸烟玩毕竟是胡闹,只能偷偷摸摸进行,不能让大人知道,否则是要挨骂甚至被揍的。还好,这里远离村子,不会有村里人看到。烟筒可以自己制作,火柴也可以从家里带来,最大的问题是没有烟丝,这可不能从家里偷,不然就肯定要露馅。

就像演戏,没有烟丝就不像那么回事了。怎么办呢?小孩子总是鬼主意多,没有烟丝也没难倒我们。我们在路边的包谷地里,弄来些干而不脆的玉米须,上等的烟丝也就有了——纯属天然,无毒无害,顺手拈来。万事齐备之后,我们就每天偷偷地吞云吐雾一番,还以实习的姿态,依照大人的样子,相互传烟。才开始的时候,毕竟是大姑娘上轿第一次,兄弟俩都很不好意思,动作很滑稽,为此,我们反而很开心——无拘无束,随便说笑。学了几天以后,我们都进步很快,吸烟、递烟都已经很像那么回事了。这一经历,为我俩后来都成为香烟的瘾君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当然,也形成了我后来戒除烟瘾时几乎难以跨越的障碍。

一天中最辛苦的活是挑着担子往回走。身负重担又是上坡路,所以走起来很费劲。当时,山区农家的生活还比较艰苦,吃的是粗茶淡饭,几乎没有什么油水,所以,我们一日三餐吃得都不少,但肚子却饿得很快。在饿和累的联合关照下,我们在多次途中休息时,编织了一些很现实而又很诱人的人生梦想:

长大以后,一定要买一匹壮马,让它驮着东西,走累了就骑上它,免得这么累!

长大以后,自己当家了,一定要攒够一百个鸡蛋,然后,一次把它煮了,狠狠地吃一顿过过瘾,看看一百个够不够一顿!

长大成人以后,一定要想办法每天都能吃上大米饭、猪肉。

以后要是有了钱,一定要买个收音机,想听什么就听什么,想听多久就听多久……

当时我们根本不知道这就叫“愿景”,只知道是一种渴望,一些具体指向十分明确的梦想。这些渴望和梦想,是我们认为最理想也是最迫切需要实现的。这些渴望和梦想,说不上宏大,也不算上高远,甚至还缺乏放羊娃的“从放羊到放羊”那样的周圆性,但它是我们所朝思暮想的,也是诚实而纯洁的,可以说,这种诚实和纯洁,已经到了谁要是从中挑剔点什么来加以指责,就意味着自身的不地道甚至心理阴暗的程度。与此同时,它还不免有点超越现实、超越自我的进取精神。从精神上说,眼下,我们哥俩都已经远远不如当年了,无论是进城工作的我还是仍然留在乡下种地的堂弟。

不久前,我再次回到生我养我的小山村,又一次和堂弟一起把酒话桑麻,说到儿时的荒唐和放荡不拘,不免又一次笑得天真无邪,似乎又年轻了好几岁。

酒到半酣之时,我发现堂弟虽然已经满头白发,但精神状态一点儿都不差。他举起酒杯,示意我一起“走一个”,我们又各自干了一杯。他说,现在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这不,我的矮小的旧土房也拆了,盖起了两层框架结构的新“洋房”,小时候那些梦想早就实现了。他满脸笑容。是啊,一切都比我上次回乡时看到的好多了,就连曾一度老像丛生的家乡的山山水水也焕发了青春,儿时曾经嬉戏过的曾一度已经干涸的山间泉水又重新流淌起来,山又绿了,水又清了,曾经犹如一位衣不遮体、营养不良还要给孩子哺乳的母亲一样的山,又恢复了勃勃生机。

比我还小几岁的堂弟,曾经看起来显得比我还沧桑。现在的他,不仅不显老,好像还更年轻了,他的精气神状态,决不亚于当年送弹药上前线,刚从老山返回的时候。

不管怎么说,我们实际上都老了。老就老了呗,自然规律,没什么可叹息的。人说流水尚能西,毕竟人生再无少。

“现在还有麻栗果酒卖吗?”我把酒杯举向他。

“没有了。现在谁还喝那种劣酒!”他也举杯,两个杯子轻轻地碰在一起。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